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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文明时代的人类社会形态与秩序构建

2017-05-09 何 哲 南京社会科学

本文系精简版,原文刊于

《南京社会科学》2017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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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何哲

国家行政学院公共管理教研部副研究员

国家战略研究中心秘书长

一、网络文明时代人类社会新的行为特征

从人类技术演化与文明进化的进程来看,每一个新的重大的技术阶段,都对应着一个相应的历史阶段,同样也对应着一种某一具体的国家或者民族以及相应的文明体系的崛起。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之间,存在着明显的技术与社会形态的转化,人类正是在这样的转化中,形成此起彼伏的文明兴衰并整体推动人类历史的进步。网络文明时代中,人类社会在行为特征上的根本变化主要包括五个层面:

 

(一)人类生存从物理生存到现实与虚拟空间混合生存

互联网除了无法满足人类自身生理系统的延续和存在外,其所具有的越来越逼真的场景和更强的互动能力,为人类在个体的精神存在和社会存在层面,提供了新的工具和选择。并且,以“物理+网络”形成的混合空间同时也能够产出更为多样的物质产品,从而更好地支撑个体生理层面的存在与活动。所以,网络文明时代的人类存在将同时存在于物理与网络的混合状态之中。

 

(二)社会信息由相对匮乏向相对丰裕与透明转变

网络社会由于本质上是物理+网络存在的共生态,就形成了一种信息丰腴与密集分布的态势。互联网本身就是一个可随时获取、存储、传输、分析和展现的信息平台。物理+网络的共生态格局,其实质就是在整个人类存在的空间中致密包裹了一层信息圈,并渗透到每个社会角落和社会个体,贯穿社会行为的始终。由于有了这一层致密的信息圈的存在,就改变了传统社会点状信息分布的格局,形成了大体网络均匀的信息分布。这得益于三个方面:首先,互联网极大改变了通用信息的分布,通用信息成为公开的、任何人都可以获取的信息;其次,原先相对专业的信息,也由于信息的分享,而逐步变成相对通用的信息;第三,对于最核心的专业信息,即便互联网没有实现彻底的便利获取,但是专业信息与通用信息是存在依附关系的,当围绕某一专业知识的其他周边通用知识都容易获取时,那么,与之相关的高度专业的信息,也就逐渐半透明化,并可通过各种技术获知。

(三)社会结构由等级科层制向平坦网络型转变

网络社会从社会基础层面改变了社会的信息能力,社会的信息在社会结构中呈现出扁平、网络、丰腴和便利的特点,各种社会主体在信息工具的辅助下,相应的信息获取和决策辅助能力的差距也被大大缩小,更重要的是,通过人结成复杂的社会结构来获取、分析、精纯、传输信息并用于社会行为决策的模式,已经不再成为一种必然。这就使得传统社会发展出的复杂社会信息结构失去了进一步发展的动力,并会进行自我调整。原先高耸的社会结构,将由于社会信息分布的扁平化,逐步演化为更为扁平、网络化的社会结构。也就是说,真正决定社会结构的是社会信息的分布和能力,而在社会信息背后,是社会之间的互动和人类对社会自然资源的调度。

 

(四)生产合作由近距离向远距离跨时空转变

网络经济与传统经济模式的最大区别,就是改变了传统经济近场经济圈的模式,形成了远距离的资源全程调度与配置和经济协作。互联网起初是用于个人通讯,随后很快应用在经济领域,最初只是简单的经济信息的传递,随后发展为电子商务系统,并进一步渗透到生产领域,形成了工业互联网。可以看到,未来的发展是整个经济活动与互联网的高度融合,并形成高度发达的智能物联网。在高度发达的网络文明时代,则形成了跨地域覆盖全球的网络经济圈。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地域差异被逐渐缩短,生产者和生产者之间的协作距离也被进一步加大,形成了互相渗透、互相转移的覆盖模式。甚至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角色也是相互模糊的,消费者向需求网络传达需求信息,由高度发达的智能物联网自动选择最优的生产设备,并通过自动配送或者直接传递给居家的小型快速制造设备(如3D打印)进行直接生产。在这种模式下,人类的经济模式的形态会被彻底地改变。

(五)各种人类社会组织形态将跨越全球而存在35 33504 35 11866 0 0 1755 0 0:00:19 0:00:06 0:00:13 2602n>

首先,网络虚拟的逻辑空间是分布在全球物理空间的,对于同一个网络页面或者服务,看起来似乎是同样的,但是实际上其服务器的物理存在可能是分布全球的数据云,因此,这就在网络存在的基础上消除了地域约束;其次,人的生活本身是全球分布的,在网络文明时代,人类获取经济与公共服务资源,不仅依托的是本地的局域公共商业和公共服务机构,而且可直接在互联网上获取,通过全球网络来配置资源和形成交互,这就使社会组织管理更多依赖网络聚集而不是现实聚集;第三,人的心理归属是全球分布的,传统时代人的心理归属总是以血缘、地域、民族、国家等物理、生理特性为依托,本质上还是围绕实体的依托与认同,而网络文明时代,全球的人们在实体归属的基础上,也将围绕着若干网络虚拟平台或者身份进行聚集和认同,他们在现实中是某个民族的人,但是在网络上可能因为某种身份而更为认同和聚集。因为这种结构并不严格的以现实生理、物理特性为基础,因此这种认同和组织结构也更为动态,一个人可以较为容易地改变自身的集群归属和属性认同。

二、网络文明时代人类社会组织的五大关键制度差异

(一)市场不再是唯一有效的——大面积的生产调度也可能有效

网络改变了传统社会信息传递衰减和交易成本高昂的现状。在遥远的距离上,网络可以以极低的成本和几乎同步精确的传递信息,这一点就改变了传统社会必须依靠市场来逐级传递生产-需求信息的体系架构。处于遥远位置的生产者同样可以仅通过网络调度实现有效的生产,而不再必须接触于近端的市场。此外,网络时代不但直接实现了人的连接,也实现了生产设备的直接调度,远程的生产、市场需求、设计、加工等信息,都可以通过智能物联网形成交互,实现远端设备的直接调度和生产。这种供需信息的透明化和生产设备的远程即时调度,具有了对每个社会个体给与充分差异化满足的可能性。这就意味着超越市场的直接远程调度体系也将是有效的,甚至是更为有效的。

(二)竞争不再是唯一有效的——直接的合作也可能有效

传统经济体系的两个基本条件限制在网络文明中得到了根本的改变。首先,在信息方面,网络改变了传统社会信息稀缺和信息能力低下的状态,从而在根本上使交易成本下降,而交易成本下降的一个根本结果是市场范围的更加扩大和市场内组织的多样化,最终会导致通过直接调度的方式也可以实现资源的最大化配置,这就是新制度经济学著名的科斯定律的结果。其次,是改变了传统市场的竞争问题。由于网络改变了信息和相关技术能力的稀缺性状况,使得网络中的每个个体都具备多方面的进入市场参与经济活动的能力,从而极大改变了市场中的各种垄断状态。也就是说,传统经济形态下,市场运行更为有效的外部条件,在网络社会却得到了根本的改变。这就形成了新的经济体系的基础,特别是对市场的竞争关系而言。

 

网络文明在信息分布与能力方面的根本改变,使得传统的高昂代价的经济竞争体系未必是唯一有效的。通过对更为明确的需求市场信息和生产资源信息的掌握,生产者在生产时,就会形成生产资源对需求的直接匹配,这从根本上避免了传统市场竞争中盲目生产形成的大量无效浪费。对于存在竞争关系的生产者而言,也可以通过明确的细分市场定位,回避无效而浪费的竞争。而由于整个市场内信息的透明,包括利润水平、盈利能力、技术能力,一旦竞争的减退形成了垄断并产生了超额利润,那么潜在的进入者可以迅速地进入新的领域。这也就是说,网络文明中经济的竞争不是被完全替代,而是用潜在的竞争和更为明确的市场信息遏制了无效浪费的竞争,使得生产主体可以通过合作形成的耦合网络来实现更为有效的经济体系。

(三)专业分工不再是唯一有效的——多样性行为可能也有效

首先,网络文明是建立在智能生产系统基础上的文明体系,改变了传统的单纯建立在人的基础上的生产体系的单一属性。随着信息化、自动化,特别是智能化生产体系的建立,原先工业时代所形成的专业化生产也将被改变。在传统时代,工业设备的用途是相对单一的,往往只能从事特定的产品制造,因此,传统时代的工业体系的特点是进行大批量生产。这种体系受制于刚性生产体系的单一化,无法解决小批量定制化的个性生产。然而,智能制造体系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一问题,如数字车床,通过设计程序的改变就可以高效地加工各种形态的零件;工业机器人同样通过充足的运动能力,可以非常容易地在多种复杂劳动中进行切换,并高精度地完成劳动任务(而人类则需要经过重新培训才能切换)。这就意味着工业时代的专业化限制被改变了。其次,当网络经济进一步发展后,高效物流系统和生产条件的改善,也使得对自然资源的依赖程度极大减弱了。原先依赖于原料产地的近距离加工的工业模式也随之产生了深刻的变化。工业地可能并不靠近原料产地,而是更靠近市场,或者劳动力成本和综合制造成本的洼地,或者哪里都不靠近,只是在全球市场进行均匀布局。这就意味着传统意义上依赖自然资源稀缺性的专业分工也被打破了。更进一步,网络文明中由于个体信息能力和知识技能的飞速发展,使各行业间的专业性隔阂也由于知识和信息工具的传播而被打破了。同样的个体,可以相对轻易地从事原来被行业壁垒隔阂的专业或者垄断的领域,这一方面极大地调动了剩余闲置的社会资源,另一方面也根本解决了通过专业分工才能产生效率的传统经济模式。简言之,在网络文明中,混合多样式的劳动与生产,无论对于机器还是对于人而言,同样也可能是高效的。

 

(四)排他性的产权不再是唯一有效的——共有产权可能也有效

传统时代的产权制度具有一个鲜明特点,就是产权的高度排他性。然而,这种局限在网络时代得到了根本的改变。首先,网络时代可以精准地对共有产权物品的使用频次进行精确的计量,从而使得原先共有产权复杂的内部定价磋商机制得到根本性改变,一个物品可以被多个人共有产权,然后再给予精准的使用排程,从而解决共有产权的使用沟通问题。而来自于网络精准的监测能力,也对实际的使用和费用进行计量。这就在技术上解决了共有产权所产生的使用不对等和交易费用高昂的问题。其次,网络技术的发展不仅解决了共有产权物品的投入与使用问题,对于共有产权的收益分配也可以更加明确的归属。传统时代受制于信息能力的约束,使得对于共有产权的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的状态难以实现有效监督,因此,发展出了一整套完备的解决委托代理问题的分权监督机制。然而,这种机制依然是不完备的。其核心问题在于信息的不对称和所有权与使用权的分离。网络时代的信息能力使得资源的使用和产生的收益可以清晰的被共有产权的所有人所掌握,从而约束受托人的寻租行为。

网络时代共有产权问题的解决,将产生两个作用:一是促成分享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分享经济本质上就是将原先排他性的产权物品通过网络技术,将其使用权和获益权分享出去,从而获得经济收益。分享经济早期,是对具有明确产权归属的物品的使用权进行再次分享。而进一步的发展,将会出现对于共有资源的多个产权归属。比如,被远程托管的生产设备,被多个团体所拥有,根据不同的团体的产权份额进行使用权分配和出租等都将是一种可行的产权方案。二是在更大层面上,促进共有产权经济体系的发展,这既包括传统公司治理中委托代理问题的完善,也包括进一步促进传统公有制产权体制的进一步完善,使其资产受托方改善效率,服务于产权所有人利益,并完善将收益回报于产权所有人等一系列问题。

 

(五)代议制度不再是唯一有效的——直接民主可能也有效。网络可能改变长期以来人类必须依赖代议体制的现状,使得大范围的直接参与决策同样成为有效的模式。首先,就普通公众的信息接受而言,网络提供了普通公众丰富的信息渠道和信息内容,使其能够对不在身边发生的事产生足够的感知和判断;其次,网络也提供了快速汇集公民意见的渠道,无论是几千、几万,还是千万、亿级别的公民意见,都可以快速的进行汇总;第三,不断发展的新的人工智能技术,也可以实现对大规模公民意见的深度分析;最后,网络提供的更宽广的公民意见交流平台,对于同一议题的讨论,也会更为深入,并有助于形成一致性的社会共识。总而言之,这些技术体系都极大改变了传统时代对代议式体制的高度依赖。

因此,对于未来的社会管理体制而言。在社会组织体系的各种层面上,更大面积的直接性民主和协商性程序会同时更多地出现,在大量的公共事物上,通过公开的议政平台,实现充分的公共讨论,形成主流共识,再通过群体性的意见表决系统进行大面积投票,形成一致行动策略,将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管理现象。

三、通向人类新的文明形态的策略方向

(一)积极鼓励而不是回避网络技术的发展

在人类历史中,任何阶段性的转换,都会在带来积极影响的同时,产生各种对原有社会技术的替代和冲击。这种冲击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初期表现得尤为明显,大机器在迅速提升生产效率的同时,对众多传统行业产生了极大的替代作用,在某些领域甚至产生了严重的失业问题。然而,这种负面的作用,远远比不上工业革命所带来的正向作用。同样,在网络时代也是如此,网络技术的发展,将直接改变人类传统的生产生活形态,并产生相当多的社会问题。面对这种情况,基本的态度和策略应是鼓励,而不是回避或者限制技术的充分发展和应用。因为,一方面,技术本身的进步同样会带来问题解决的策略;另一方面,对技术进步的抑制,也是很难实现的。更何况,在激烈竞争的世界格局中,国家之间只有进一步鼓励技术,才能够在世界文明之林的竞争中得以生存和占据主动。


(二)积极适应而不是抑制网络社会的发展

对于技术本身要采用积极的态度,对于技术所引发的新的社会结构和组织形态的变革,同样也要采用积极的态度来适应。工业革命直接导致了原有欧洲落后的农业封建制的瓦解,逐渐形成了近现代工商业文明的社会体制。同样,网络社会的发展,也必然对世界范围内传统工商业文明的社会管理体制产生极大的冲击,并逐渐形成超越地域、超越科层的更为扁平、更为动态的新型网络社会体制。正如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观点所认为的,生产关系要适应生产力,对于生产力的进步本身,是无可阻挡的,而同样对于生产关系的适应性进步,也要用进步的眼光来看待,而不能更多地被传统利益所捆绑,抑制社会自身的进步。

(三)用未来而不是用传统的视角和方式来看待和管理网络

当技术与社会两方面都采用积极的态度之后,在具体的适应策略方面,更应是用未来的视角和工具来看待和管理网络。在很多现实领域,虽然很可能在观念上已经做好了适应和促进网络发展的准备,但是,受原有管理思维和体制的制约,可能仍沿用的是原先的政策工具和管理方式进行鼓励和管理,而在新的时代面前,原先的政策工具本身可能是无效,甚至是适得其反的。这就需要我们,不但要接受网络社会的观念并做好准备,更要有能面向未来,构建人类新文明形态的勇气和长远眼界。

四、结语

如前所述,本文的一个基本观点是,人类正在发生的以网络为核心的社会变革,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重大的社会变革。其意义,不但堪比工业革命,更会远超工业革命。人类自工业革命以来的社会形态构建,与工业革命同时代甚至超前的思想启蒙时代的制度构建努力密切相关。在今天,人类正在进入新的文明阶段时,同样需要同步的社会制度领域的前瞻性构建努力,为今后人类进入新的社会文明形态打下思想基础和做好制度准备。在此领域,目前的研究依然远远不够,本文只是抛砖引玉,迫切需要更多的学者关注和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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