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鲜肉和老戏骨，都该看看这本书——石挥的《谈艺录》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

也就这几年吧，是个人都可以痛骂小鲜肉。

坦白讲，《建军大业》里一众小鲜肉，表演真的没那么差。只是叶大鹰“女里女气”、“腿都站不直”的言论，实在是太对媒体和吃瓜群众的胃口了。

有意思的是，同期上映的《战狼2》里，张翰穿上军装，痛打洋人，高喊口号，俨然成为“小鲜肉”们洗白的一条新路。似乎“娘气”转向“爷们”，“僵硬”转向“咆哮”，鲜肉们的黑历史就能一笔勾销了。

欧豪、张翰

喜欢小鲜肉的时候，就“跪舔”；恶心小鲜肉的时候，就“怒撕”。稀里糊涂地被捧，稀里糊涂地被黑，人人都可以骂你，却不给出什么中肯的建议——小鲜肉们的生存环境，竟然也有几分荒唐。

当然，也有人是好心的，比如说：建议小鲜肉们去看《喜剧之王》，看看“星爷”是怎么翻烂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的。

《喜剧之王》剧照

周星驰固然不错，但他的那种夸张、戏谑和辛辣，多是童年阴影无意识的生发，浑然天成的成分更多一些，并未上升到方法论的程度。

真要找出一位榜样，有一位中国电影史上的大前辈，倒是再适合不过。他就是“人间蒸发”已经60年（生死未卜，说法不一），既混过三教九流，又见过人间冷暖，被称为“话剧皇帝”的——石挥。

石挥的名头，是从话剧届先红起来的。

无论是《乱世佳人》中的白瑞德，还是《大马戏团》的慕容天锡，石挥都把握得极为到位，各个阶层的观众都被他迷得如痴如醉，真真正正的“hold住全场”。而《秋海棠》里的表演，更是让坐在台下的梅兰芳，也高声叫好。

“我上场前要观众盼着我，在场上要观众看着我，下场后要观众想着我。”乍看上去，是何等无理的狂言。可事实上，得是多么喜欢表演，多么重视观众，才能说出这等“走心”的话。

《哀乐中年》剧照

可惜的是，话剧皇帝在话剧舞台上的风姿，如今根本看不到了。想要看到“活的”石挥，惟有通过《假凤虚凰》《太太万岁》《哀乐中年》《我这一辈子》等电影作品追思往昔。

幸运的是，石挥不仅会“演”，而且会“写”。但，把从艺多年的心得体会付诸文字（结集为《石挥谈艺录》），并非是为了“手撕”后辈，或者与同辈“互怼”，而是自己真的喜欢，也乐于分享。

那么，这些留下来的文字里，有当今小鲜肉们可以学习的经验吗？

当然有，而且真有不少。

《石挥谈艺录》封面

早在演话剧的时候，石挥就注意到了观众对“小鲜肉”的欢迎、渴求和追捧。但他却认为：喜欢“姣好的皮相”、“年轻的肉体”，是人之常情，符合生物学规律，没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

另外，年轻演员们早早受欢迎，石挥居然是发自内心地“羡慕”，并没有什么“嫉妒恨”。这可能是因为，“话剧皇帝”的前半生，过早地尝尽了人生百态。

在25岁之前，他当过车童，也铲过煤，做过牙医学徒，还养过蜂，甚至在电影院门口卖过票。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张爱玲，不但把石挥当做作家看待，还由衷感叹：“有几个人能够像高尔基，像石挥那样到处流浪，哪一行都混过？”

黄宗江

石挥的好友，著名编剧和演员黄宗江记得，石挥跟他讲：“人，都是王八蛋。”黄宗江满脸愕然，反问：“也总有好人吧？”石挥不为所动，慢腾腾地，再回一句：“那，也要先把他看成王八蛋……”

他对世间的看法，多是悲观多于乐观；他擅长演绎的角色，也多是老弱病残和“假恶丑”。

他一边羡慕青年人“当今可以少吃些苦，舒舒服服”；另一方面，又规劝青年人要“多长些世间阅历，多走些城市村镇”。

在石挥留下的文字中，谈演员应该提高个人修养的文章，占了很大比重。《眼看四处，耳听八方》《演员如何才能抓住观众》，只能算是粗略地谈一谈。

石挥（右）拍摄《鸡毛信》时候，兜里还插着剧本

而在《演剧的两条路：迎头抢·由根起》里，他还对演员的生涯规划给出了建议：选择“迎头抢”、博眼球，当然风光一时，但实在急功近利；真正的演员，应该“由根起”、沉下心，扎扎实实，磨练演技。

石挥是个喜欢抠细节的人，就拿台词来说，他就分成了“长的台词”、“用力的台词”、“耳语的台词”等十几种。以及“毋须用一种机械的方法呼吸，我的主张是首先练习唱歌呼吸，然后可以自由运用，不必人人皆同。”

那些把“咆哮当演技”，猛灌眼药水，台词一句不背，对着镜头一二三四五的小鲜肉们，请看一看石挥出演《正气歌》时，对角色文天祥台词念法的手记，面子上可还挂得住？

文天祥手稿

石挥文字的好看，并不在于他的文采。坦白讲，除了“如何演戏”这些掏心掏肺的干货，有些杂文、随笔，尤其是半自传性的小说，个人情绪夹杂较多，文笔甚至有些“烂”。但这些只言片语之所以可贵，正在于字里行间的悲观与沉郁中，偶尔藏不住的那一抹真诚与亮色。

他从来不以“艺术”之名标榜自己，即便在“事事都要上升到一定高度”的非常时期，他也拒绝美化从艺经历，以获得一些组织照顾。

不管是进入剧团演话剧，还是后来进入电影圈，石挥都是被动的。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演戏就是为了吃饱肚子——“管他话剧是什么，有饭吃就成”、“有人约我拍戏，我想尝试一下，因为这又是一个混饭吃的机会”。

《假凤虚凰》剧照

除此之外，石挥还点出了不少超前的见解。比如说，与北平、南京相比，上海“艺术中心”的重要性；侦探剧、爱情剧和喜剧闹剧，是“大众最喜闻乐见”的；“观众的大量增加，反而促成了话剧的退步”；“有钱的是艺术官，不是艺术家”……

不难预见，石挥的这种性格会为他带来何等坎坷。

1957年反右时期，他在《解放日报》上发表杂文《东吴大将——假话》：“有人不喜欢别人说真话，有人不允许别人说真话，有人不敢说真话，有人说了真话真吃了亏，有人说了假话反而得到尊重。于是乎真话逐渐少了，假话逐渐多了，这是我们新社会中极不应该有的现象，是一股逆流。”

被划为“右派”后，石挥在一个傍晚，收拾一新，戴上他那块“全上海只有三块的手表”，登上“民主三号”邮轮悄然离沪，从此再无音讯，谜案至今未解。

很多讨厌小鲜肉的人，往往对姜文青睐有加。如果仔细听《一步之遥》里姜文的旁白，分明有几分模仿石挥的意思。按照一般的发展轨迹，石挥本应该成为王志文饰演的“王天王”，但他偏偏是个孩子。

——【注】——

文中所提石挥文章，均来自三卷本《石挥谈艺录》（后浪出版社2017年版），三本书封面上均有一艘轮船，隐隐对应“船开了”、“船在海上”和“船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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