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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了,脑壳被打穿的那个西安人还在45号病房

2016-11-05 时史洞见



这一天,这座以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著称的城市,充斥着疯狂的人群。咒骂声、呻吟声、哀嚎声,眼泪以及鲜血,还有一些无法随时间消逝的隐痛——李建利的伤病、韩宠光的困惑和江雪的羞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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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遇

2012年9月15日,西安。 担任西安某都市报评论部主任后,江雪不直接进入新闻现场已经有些年头,她不可能预见在未来的哪个时刻,会重新奔赴第一线。这天下午,她和朋友在家附近的茶馆分别,微博上扩散的一些信息让她隐约不安,她嘱咐开日系车的朋友注意安全。 城外北郊,李建利夫妇正带着儿子和即将过门的儿媳妇,在建材市场里转得不亦乐乎,大儿子婚期将至,物件也基本备齐了。他们驾驶的白色的丰田卡罗拉,买回家刚一年多,此刻在日光下锃光发亮,正如他们的心情一样闪耀。 然而韩宠光的情绪可不美妙,他正在辖区派出所焦头烂额地同警察争论。他申请的“918”游行活动,召集了全商城的300多户商家加入,他的心里有股热血正在翻腾着。可现在,眼前的民警劝他撤回游行申请,他既疑惑又恼火,决定上街看看。 西安以钟鼓楼区域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将这个方方正正的城市切割为规整的形状。大街的路标用典雅的木雕装饰着,这座古城企图用每一个彰显文明的细节,俘获驻足这里的人们。 2012年9月15日,这四条大街上挤满了人,他们原先分布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和那些不知名的街道一样默默无闻。而现在,他们昂首阔步地涌上了这四条主干道,他们从未像这一刻一样地坚信,自己是这个国家某种权益的捍卫者。 

游行的人潮打着各式标语


终于,在西门外的大街上,在一场被官方称为“反日保钓游行”的活动中,三个素昧平生之人的命运,相遇了。这一天,这座以悠久历史著称的城市,充斥着疯狂的人群、被砸毁的车辆、被碾压的围栏,咒骂声、呻吟声、哀嚎声,眼泪以及鲜血,还有一些无法随时间消逝的隐痛——李建利的伤病、韩宠光的困惑和江雪的羞耻感。


遭难者

他们没想到,走了四年,至今没有走回家。 人群中,王菊玲站在车的这边苦苦地哀求砸车者,“我们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买日本车了”。一转身,那边的丈夫已经瘫倒在一辆白色面包车下,血流如注。她嚎叫着跪倒在丈夫身边,喊着“救命”,眼前这个身体却毫无反应。 王菊玲:血捂都捂不住。鼻子、嘴全都冒血,是血浆,还不是血。我当时先拿手捂的,都能感觉到那个洞。

王菊玲向围观人群求救
围观群众纷纷拿出手机拍照。韩宠光拨开人群,见到李建利的时候,他心里估摸着这人已经没救了,因为他认出那些粘稠的、白色中带有血丝的东西,是脑浆。想到交通已经瘫痪,拨打急救电话不如自救,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和王菊玲一起将李建利抬上车,此时,一位民警出现,为他们开道。 他们的身后,砸人者还没有放过李建利那辆白色的丰田卡罗拉,游行的队伍还在浩浩荡荡地前行……
王菊玲评价丈夫“视车如命”。在915那天,“车”和“命”两个字,竟这样紧紧地连结在一起。 今年55岁的李建利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王菊玲的老家在河南,两人因在同一家单位上班而结识。2000年,二人先后下了岗,开起了出租车,一个人开白班,一个人开夜班,夫妻相聚的时间几乎没有。但是收入增加了,下了岗的夫妻俩竟让生活出现了新的转机。回忆起那段时光,王菊玲说“有苦有甜”。 苦的细节都飞快地带过,王菊玲更愿意眼含笑意地聊起生活中的“甜”:经济条件好了,“生活有希望,有奔头”。在王菊玲看来,这还有什么不满足?两年后,开出租车攒下了积蓄,在朋友的介绍下,二人又经营起二手车生意,良好的信誉和丰富的资源,让他们的二手车买卖红红火火。夫妻俩健身、旅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喜爱旅游的李建利夫妇
除了经济来源始终与车挂钩,李建利本身就是汽车爱好者,家里的家用车换过三辆。说起丈夫对车的爱,王菊玲回忆到,她曾和朋友开着家里新买的车出门办事,新车被撞,急忙赶来的丈夫竟然首先钻到车底下查看车的受损,而不是自己的伤情。至今想起这件事情,她还是将嗔怪的目光投向在病床上憨笑的丈夫。 在对“915”那天的讲述中,王菊玲悔过选择的道路,悔过回家的时机,怪过自己的命运,甚至怪过路中间阻碍车掉头的围栏,当然,也恨过那个肇事者——挥舞U型锁,狠狠砸向丈夫脑袋的蔡洋。 到了最后,这个苦心经营家庭的女人——她跑出租车时因怕找不到厕所而不敢喝水,对日本的了解仅限于寿司和省油的车——万分坚定地对我们说:“我觉得归根结底,这事儿还是怪日本人。”
“ 爱国者 ”

他不确定警方给他的信息是否确切,以及混乱的程度到底如何。 出生于河北邯郸的青年韩宠光,彼时正在西安经营五金生意。在游行示威这件事上,他一直跃跃欲试。 1999年,韩宠光还是个高中生,正值南联盟大使馆被轰炸事件,街头游行抗议的人中,他是其中的一分子。那种每个人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热血上涌的感觉,他至今记得。 13年后,在西安,韩宠光又看到了相似的景象:游行的队伍喊着口号,摩托车迎宾队、豪车迎宾队组成长长的车队。看到车队开道的情景,韩宠光内心那股燥热的东西再次被撩动,韩宠光想,三天后,他申请的“918”游行也要这样搞。 

为游行开道的“豪车迎宾队”
他继续往人群中扎。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上是乌泱泱的人群,他们举着牌子,打着横幅,像一架所到之处只留废墟的巨型机器,所有的个体都失去了差异化的面目、身形和动作。 然而,眼前的场面很快让韩宠光从觉得熟悉,到开始感到诡异和惊慌。因为人们已经不只是游行,而是开始了砸车、砸店。 韩宠光:有一个戴着黑墨镜、穿着黑色短袖T恤的人,他把人召集起来,跟他们说砸的时候怎么砸,怎么掀翻,遇到抵抗要怎么样。说一个也不放过,好像就是计划好的一样。 “黑衣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游行的队伍来到了路南边的汽车店。这家以卖日系车为主的汽车店早已闻讯关门,然而几个小伙子还是“齐心协力”撬开了卷闸门。 韩宠光:一排小伙子喊着口号,哐哐跺,下边变形了之后,手能塞的时候,一二三就往外扯,愣是把这个门给拉扯了,跟撕纸一样。 另一边,一伙人正在殴打店主。那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白白净净的脸庞,高个子,还领着一个女孩。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对着自己的同胞磕头求饶。鲜血糊满了脸,早已分不清是被打的,还是自己磕破的。 遇见李建利夫妻时,接近下午四点。韩宠光用手机拍下了当时混乱的画面,他清楚地知道,凶手很可能就出现在他正在拍摄的某个镜头之中。后来,他提供的视频资料,果然为警方抓获主犯蔡洋提供了帮助。 从西门走到玉祥门、莲湖路、北大街、北门外,然后从北门外又折回去,回到钟楼。这一路,韩宠光跟着游行的队伍,不断地劝阻着砸车者,“我们别欺负女人”,“算了吧,都是中国人”。他知道他无法制止,只能尽量减少破坏。 


直到傍晚天降大雨,游行的人潮才逐渐散去。韩宠光告诉我们,那天除了很多车辆商店被砸,还有很多店铺被人乘乱洗劫。这场打着“爱国”旗号的游行,彻彻底底地变质了。 四年后,韩宠光还记得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那天早些时候,他们在西门偶遇。“他问我,叔叔,叔叔,他们为什么要砸车,为什么要打人呢?”韩宠光一遍遍地向我们重复这个场景。这个曾经热血的“爱国者”,将永远受困于这样一句稚气的提问。 那天之后,韩宠光将他的游行申请撤消了。
记录者

她是因为那一天,而毫不犹豫地再次走上新闻第一线的。 “915”当天,网上的诸多消息让江雪按捺不住心情,第二天,她走访了现场。市区已经进入戒严状态,各个城门有武警把守,有些地方则是一片狼藉,“整个城市,如临大敌”。 接下来的四五天时间,江雪开始采访亲历者。其中,“一个伤心的妈妈”张辉(化名)让她印象深刻。 那天,这位年轻的母亲开着日系车带着两个孩子去公园里采树叶做书签,寻常生活的美好,最终演变成他们内心永恒的伤痛,孩子们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如今的恢复情况不明。江雪去采访的当天,母亲的膝盖上还有淤青——她跪着哀求砸车的人群,说车上还有孩子,但车还是被砸了。

砸车者拦下张辉(化名)的车
“爱国可能成为流氓的庇护所、遮羞布”,江雪说。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流氓”在做这些事情? “915”一年后,造成李建利重伤的主犯蔡洋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那时他才21岁。蔡洋是河南南阳人,2009年来到西安做泥瓦工,工作之余的最大爱好就是网络游戏。2012年9月15日当天,他提早下工,花35块钱买了面大国旗,神气地汇入人流。 在西安的三年中,蔡洋没有攒下任何积蓄,但他献过五次血,还把献血后的慰问品送给工友。据工友说,蔡洋平日看不出任何激进和暴力倾向,受了委屈,也选择忍耐。但当他跳起来把手中的钢制U型锁砸向李建利的那一刻,却使足了全力。

重伤李建利的肇事者蔡洋(汽车后座者)
“本质上来说,那天遭受伤害的每一位无辜者,都是在为我们每一个人受过”,江雪在她的文章《“九一五”:西安之痛》中这样写道。被问起那一天对她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江雪回答她不会考虑买日系车了。但是,这个选择不是因为“反日”或“爱国”,而是出于对“同胞”深深的恐惧。 江雪后来告诉我们,“915”后的一个月,西安开了第一家日系服装品牌优衣库连锁店。那天全场爆满,人们疯狂抢购的劲头,丝毫不逊色打砸抢的那一天。
钟声

2016年10月19日,915事件四年后的西安。 李建利还住在四年前的那间45号病房里。直到今年8月,王菊玲才领到了52万元社会救济,今后漫长的康复治疗怎么继续,还根本毫无着落。李建利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和学习欲,但已彻底失去了右半边身体的活动力,曾经热爱旅行的王菊玲,四年来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西安近郊。领到救济款那天,儿子开着四年前被砸的那辆车,载着他们出门散了散心。

李建利的住院费用一日清单
韩宠光已经在另一座城市开始了新的创业。来见我们那天,他的私家车后座上放着两本书,一本关于网络金融,一本关于莫奈的艺术。他说他最爱做的事情还是看书,什么书都看。不知道在哪本书里,有他心中困惑的答案。 江雪从原先供职的报社离职两年了,当年报社拒绝发表她关于“915”的报道,她在四年后又发布在了自己的自媒体平台上,阅读量破了十万。做独立媒体人给了她更多的自由和不确定性,她说自己始终有股莫名却执着的“正义感”,那是她大学学法律时就已经埋下的。 在西安的最后一天,我们跟着韩宠光和江雪前往医院探望李建利。四年来已经基本失去联系的三方,再次相见了。江雪细致地询问起他们生活的现状,李建利两口子突然泣不成声。 医院正南方六七百米,有一座报时的钟楼,每到整点,《东方红》的乐声就会渗透到方圆几公里的每个角落,当然,也包括李建利的45号病房。那里的墙面上常年贴着“意识不清/清醒期卧床患者的康复锻炼计划”,窗台上放着三盆小型绿植,王菊玲说这算是偷偷养的,因为医院不允许。 

告别了李建利,我们往钟楼走。西安——它依旧是最受外国人喜爱的排名第二的中国城市,也是日本人心目中“中国古文明的象征”。我们站在它的街道上,抬头看着时钟指向整点,沉默地等待摄影机和记忆将这一切收录进去。



延伸阅读:



那个振臂高呼的热血青年,却用一记重锤砸穿了同胞的头颅




(一)


57岁的杨水兰从自家的麦地里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的时候,她21岁的儿子已经被便衣警察带走了。

 

她的儿子是个在建筑工地上做泥瓦匠的90后小伙,没什么文化,13岁就已经辍学了。有活儿干的时候,她的儿子一天能够收入200元,这个收入远远高出在老家务农。因此除了春节和麦种麦收的时节,儿子很少回家。

 

“妈,我害怕!”

 

9月28日,掌灯时分,儿子突然回家,用这样的寥寥几字向母亲杨水兰表达内心的恐惧。她的儿子告诉她:“我的照片和视频已经被人发到网上了”。

 



儿子告诉她,自己在西安的反日游行中“和人打了一架”,杨水兰可能并没有放在心里,男孩子打架调皮的时候也是有的,打一架能有多大点儿事呢?

 

直到,那天杨水兰在电视上看到:自己的儿子在反日游行中,打砸车辆,还将一名叫李建利的男人脑袋给凿穿了,节目的最后,电视上出现她熟悉的主持人白岩松,而白岩松正在屏幕里呼吁她的儿子尽快投案自首。

 

“事情闹大了,闹到北京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位母亲被吓的全身瘫软。



 

杨水兰的儿子名叫蔡洋,在2012年的9月,她的儿子用一把沉重的U型锁,将西安车主李建利的脑袋砸出了一个V字型的洞。

 

V”本是胜利的标识,在那年9月,却将两个人的命运,改写出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不过,直到警察登门前,蔡洋依然觉得自己并没有犯罪。杨水兰经常看到儿子用手机在网上看评论,蔡洋告诉她:“网上对我一半支持一半反对”。母亲的担忧被儿子用“我是爱国,抵制日货。”这样的言辞所不断安慰着。

 

“爱国”这个义正言辞的理由,行凶者蔡洋也曾像自己的二姐炫耀过。在“反日游行”的当天,蔡洋给二姐打过一个电话,也许蔡洋的本意是希望通过这通电话获得二姐的称赞,没想到二姐却训斥道:你砸人家的车,是要赔偿的,我们可负担不起!

 

“这是爱国行为!我鄙视你!”

 

这是蔡洋对二姐言语斥责的回复。这个一直处于社会底层的打工者,仿佛在那一日的“反日游行”中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价值,冲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当他高呼反日游行口号的时候,不再是那个在项目经理的奥迪车上撒尿“感觉很爽”,而偷偷记录在自己的QQ空间上的仇富者了;当他推翻街头日本车的时候,不再是那个只能在游戏和电视剧中抗日的热血青年了;当他拿着偷来的U型锁痛击开日本车车主的时候,终于不再是那个每天为200元奋斗的屌丝了。在他的精神世界中,自己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抗日的民族英雄”了。


 

蔡洋曾在自己的微博上这样写道:“悲摧的90后,90后的我们感觉到幸福了吗?”

 

但,这个“悲催的90后”却以令人咋舌的暴戾方式,亲手砸穿了一个陌生人的头骨,彻底毁灭了他人的幸福生活。

 

(二)

 

20129月,中日关系因为钓鱼岛而陷入冰点,反日的情绪很快在民间迅速发酵,包括西安、广州、北京在内的中国多座内地城市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日游行”,而西安的反日游行在一众“爱国青年”口号震天的叫嚣中,终于变成了针对自己人店铺、车辆和商品的“打砸抢群体暴力事件”。

 

李建利,这个悲伤的的名字,就在2012年的915日,在中国领土范围内的一座名叫西安的城市,他开着那辆夫妻俩辛苦半生买来的丰田卡罗拉轿车,驶上了一条彻底改写自己后半生的环城西路。


 

李建利一家并不富裕,早年间他和妻子都是莲湖区电器厂职工,但这家工厂早已倒闭。作为家里顶梁柱的李建利,为贴补家用,和大儿子同在一家二手车中介公司工作。

 

当时,他们一家人正前往建材城为大儿子的婚房选装修材料,然后,他们遇上了命途中的阎罗——反日游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向他们的丰田车冲过来了。

 

李建利妻子站在在喧闹人群的中央,一遍又一遍地哀求着周围的“爱国群众”:“求求你们了,我们也是中国人,都是老百姓辛苦攒钱买的车,我们买日本车不对,以后不买了,好不好”?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这个“民族罪人”,游行群众很快围过来,棍棒、砖块、钢锁,纷纷以“爱国”的名义在他们家的卡罗拉上留下了“抗日”的痕迹。

 

李建利难以忍受自己的爱车被人这样糟蹋,他选择了反抗,而他反抗的对象是比他年轻整整30岁,正当盛年孔武有力的蔡洋。

 

蔡洋为被李建利的反抗彻底激怒了,在游行群众的鼓劲和震天口号中,他高高跃起,用手中的锁头对准李建利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简直用尽了毕生力气,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事后医院的X光片清晰显示,李建利的颅骨被蔡洋砸穿了一个大洞,洞口清晰可见。



图为李建利脑部X光片

 

看着丈夫的脑袋咕噜咕噜地往外冒血,很快血迹便在路面摊开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面积。李建利的妻子当时就崩溃地哭了出来,这个可怜的女人,跪在全身是血的丈夫身旁,祈求围观的人群能帮助一下他们,“大家都是中国人啊”!



图为现场已接近崩溃的李建利妻子(中间跪地者,躺在地上的即为李建利)

 

在一场名为“反日游行”的活动中,出现的,竟然是中国人跪求中国人手下留情的场景。

 

半年后,在凤凰卫视的年度策划节目中,面对闾丘露薇的采访,韩宠光,这个在当天勇敢站出来救助被人砸穿头骨的李建利的好心人,这样告诉世人,他在抬血流如注的李建利的时候,流泪了:“我是因为愤恨而流泪,我大声喊了10多声,我大喊让大家伙来搭把手帮帮忙,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我眼睛里面那个热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今天对别人的麻木,就是明天你对自己的麻木”。


幸运的是,当天有名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愿意将李建利送到医院。出租车一路飙到医院,李建利的妻子在满是鲜血的提包里找钱要付车费,这名司机急了:“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车钱不要了。”

 

为此,这个善良的女人在接受北青报采访的时候还在一直道谢:“挺对不住那个司机的。车后座都是血,司机得清理好一阵子吧,给人家添了多大的麻烦。”

 

(三)

 

在西安那场“反日游行”中,李建利并不是唯一付出血的代价的人。

 

当天,游行群众掀翻了一辆又一辆的日系车,韩宠光看到一对母女在日系车中缩成一团,因为恐惧这对母女抱头痛哭,韩宠光赶紧站出来解围:说好了不砸女孩的车的,往前走,往前走。

 

在一家提前关门的丰田4S店,愤怒的游行群众砸开了店家的卷帘门一哄而入,年轻的店主情急之下跪地磕头求饶,希望大家别再砸了,但依然换来的是一地狼藉。


 

一名大学生,因为在当天被人认出穿了一件日本品牌川久保玲的外套,被“爱国青年”们痛骂为卖国贼,同时讲他扒的只剩内裤,赤条条地羞辱在西安当日温和的日光下。

 

“反日游行”的后期,群体早已没有任何理智而言,一家街头的“浪琴”表店,被游行群众认为和“日本浪人”有关联,一群人冲将进去,砸店、抢表。

 

2013年,蔡洋因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赔偿被害人经济损失人民币258860.06元。



图为蔡洋被捕时照片(前排人像为警察)

 

伤人者锒铛入狱,罪有应得,虽然蔡洋本人可能在入狱时,依然会觉得自己的行为完完全全是为了国家,为了主权,为了领土。

 

但对蔡洋那个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而言,判罚的25万元赔偿金,不啻于一座大山,而这座大山,在蔡洋入狱的漫漫十年,都将由他的母亲杨水兰,一位原本善良、勤劳、本分的乡村女人独自背负,这个中滋味,又岂是几滴悔恨的眼泪所能冲刷干净的?

 

而对于李建利而言,整个家庭的命运也因此改变。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的李建利,手术后醒来发现自己的右肢,从上到下已经失去知觉,他常常默默留下眼泪,想不明白自己作为一名中国人怎么会在一场“反日游行”中险些丧命。

 

2014年,一些好心车友,再一次前往西安医院看望这位曾经的卡罗拉车主。被蔡洋用U型锁重击4下的李建利,已经再也没有能力开车了。他的右肢体完全瘫痪,丧失了所有功能,2年的恢复和治疗,并没有使蔡洋砸出来的那个“窟窿”恢复如初。



图为2014年汽车之家车友看望李建利

 

如今又是两年过去了,当舆论的关注与喧嚣散尽,李建利,这位被一场“反日游行”所改写后半生命运的人,在录音笔和聚光灯消失之后,如今还有多少悲凉,似乎早已经没有人来关心了。

 

(四)

 

爱国,当然是很高尚的一个词语,但很多人,却并不懂得什么是爱国。

 

对于爱国二字,很多朋友爱着爱着,就变成了民粹主义,还一脸暴戾的表情觉得自己的祖国因为自己而强大了。

 

“当你首先想到的是你对自己的人民的热爱时,那就是爱国主义;当你首先想到的是你对他国的人民的仇恨时,那就是民族主义。”甭管这句话是不是戴高乐说的,但我觉得这句话很好。

 

我昨天在自己的朋友圈这样评价一群义愤填膺要荡平菲律宾的爱国志士时,这样写道:我只想安安静静地挣钱,但我觉得我是个实在人,或者你可以骂我为“实在婊”。

 

胡适当年呼吁“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那么,我觉得在任何“全民呼吁开战”的事件中,应该呼吁热血沸腾的群众们:

 

还是少嚷嚷一些“虽远必诛”,多谈谈“升职加薪”吧!

 

不管是抵制日货、抵制美货还是如今的抵制菲货,在这个国度,都不如抵制蠢货更为迫切和实际。咱们就不能更正能量一些吗?与其呼吁抵制,意淫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打垮“敌国”经济,还不如学的和我一样,做好自己的事儿,拿到最新一个月工资单,好家伙,我又为国家缴纳了好几千的个人所得税,心里想着,咱还是得更上一层楼,这样才能缴纳更多的个税,为祖国强大奉献一份力气,不是吗?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任何战争都没有“赢家”,任何!

 

坦白说,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国家,一个人所能做的最好的爱国行为,就是做好自己手头的事儿,上学的努力学习,工作的努力赚钱,当兵的努力训练,做科研的专心研究争取早日赶超人家的技术,当官的清正廉明争取让人民工作和生活更幸福,这就是最好的“爱国行为”,因为这是让你的祖国迈向强大的唯一途径,注意是唯一!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在自己的国土上,通过一些唬人的文案和口号,来意淫自己的强大和敌人的恐惧。


 

就说这么多吧,懂得自然懂。不懂的,还可以骂我为“实在婊”嘛。

 

今年是蔡洋在监狱度过的第3个年头,他的牢狱之期尚有漫长的7年,等到2023年,这名已经32岁的90后,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是否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国,什么才是正确的爱国方式呢?

 

真诚地希望这牢狱之中的十年,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能够让他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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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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