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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史新谈》之摭谈

习之 三家村 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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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晗(1909~1969)


原名吴春晗,字辰伯,笔名梧轩、酉生等,浙江义乌人。著名历史学家、社会活动家、现代明史研究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历任云南大学、西南联合大学、清华大学教授,北京市副市长,中科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北京市政协副主席等职。重要著作有《朱元璋传》《胡应麟年谱》《胡惟庸党案考》《明成祖生母考》《十六世纪前期之中国与南洋》《由僧钵到皇权》《明太祖》《朝鲜〈李朝实录〉中之中国史料》《江浙藏书家史略》新编历史剧剧本《海瑞罢官》等。



《旧史新谈》之摭谈

习 之


本文系作者习之先生为北京出版社即将出版的《大家小书 · 旧史新谈》一书所撰写的序言



1945年11月,吴晗的第一本作品集《历史的镜子》由上海东方学出版社(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曾用名)出版。在这本作品集最后,吴晗以“附录”的形式,收入了他撰写的十二篇系列史学小品 ——“旧史新谈”。这是我国读者第一次在吴晗结集出版的作品集中看到了他撰写的“旧史新谈”。其实,这十二篇“旧史新谈”,最早是1944年的12月6日、12月13日和1945年的1月3日分三次在昆明《评论报》上发表的。但每篇的文末,除标注了引用典籍的出处以外,既没有标注初次发表的时间,也没有标注初次发表的媒体,多少有些扑朔迷离,好似覆盖着一层神秘的面纱。直到1946年12月23日,这层神秘的面纱才被吴晗当时的“粉丝”——黄裳无意间揭开了。这个黄裳,与吴晗是最要好的文缘朋友之一。抗战胜利以后,黄裳结束了他战时担任美军译员的生涯,转任上海《文汇报》驻重庆和驻南京特派员。1946年,他调回《文汇报》上海编辑部担任副刊编辑。在组稿的工作中,他想起两年前看到过吴晗在昆明《评论报》上陆续发表的系列史学小品“旧史新谈”,认为这些文章文风与鲁迅相似,而又独富新义,便开始与吴晗信函联系,希望吴晗能继续按照“旧史新谈”的文风为他主编的《文汇报》“文化体育教育”副刊赐稿。这时,昆明以西南联大为基地的“民主堡垒”已经转移到了北平,吴晗是这个堡垒的核心人物,还要肩负清华大学的教学任务,工作十分繁忙。但对于黄裳的约稿,吴晗不但没有推辞,反而积极投入。在1946年年末的最后一个星期内,又以“旧史新谈”为总标题,在上海《文汇报》的“文化体育教育”副刊连续发表了十篇史学小品。在“旧史新谈”的首篇《回纥助唐记·上》文前,黄裳特意写了一篇编者按。编者按说:在两年多以前,吴辰伯先生为昆明的《评论报》已写过不少篇“旧史新谈”,为读者所爱读。吴先生研究元明史,极有成就,过去在《清华学报》《燕京学报》上发表的许多论文和另一册《从僧钵到皇权》(明太祖)为中国历史学界前所未有的作品。风格与鲁迅先生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与酒的关系》类似,而又独富新义。读“旧史新谈”各照一面“历史的镜子”(借用吴先生另一书名),当使人有“故鬼重来”之痛。我们希望青年朋友们能从这些篇什中得到一点益处,学习怎样读历史,因之对看现在的新文化……诸般世相眼睛格外明亮,眼障突然落下来。这段编者按,揭晓了“旧史新谈”的出处和最初发表的时间。然而,这也只是神秘面纱的一角。原来,吴晗在昆明撰写并发表在《评论报》上的“旧史新谈”远远不止这十二篇,而是二十六篇!发表的时间跨度是从1944年的12月6日到1945年的3月31日。算上在上海《文汇报》发表的十篇,吴晗一共发表了三十六篇“旧史新谈”。这其中,昆明《评论报》上发表的二十六篇中有十四篇尚未结集出版,上海《文汇报》上发表的十篇中有九篇也没有结集出版。个中原因,吴晗未表一字,编者也不好妄加揣度。就让我们以下表来一览“旧史新谈”的详情吧:既然吴晗撰写的史学小品“旧史新谈”,远不止收入他的第一部作品集《历史的镜子》中的十二篇,而是三十六篇。那为什么他在结集出版他的第一本作品集《历史的镜子》的时候,仅仅只收入了十二篇,而另外的二十四篇就没有一起结集出版呢?我们看一看这些没有结集出版的二十四篇“旧史新谈”的发表时间便不难发现:被吴晗收入到他的第一本作品集《历史的镜子》中的十二篇“旧史新谈”,全部是从1944年12月6日到1945年1月3日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段内的,而余下的这二十四篇全部是在1945年1月10日以后的。而吴晗的《历史的镜子》一书最早是1945年11月由上海东方学出版社及重庆生生出版社(二者均为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早期的曾用名)同时出版的。稍有一点出版常识的人都知道,一本书从约稿(寄稿)、到阅稿(审稿)、出版(印刷)是要一段较长的时间的。1945年1月到1945年11月,这期间也就10个月左右的时间,按照战时稿件投寄的时间及当时出版所需要的时间,这个时长是非常吻合的。所以,我们可以推断“1945年1月”是吴晗《历史的镜子》一书收稿截止的时间。但问题又来了。吴晗的第二本作品集《史实与人物》是1947年7月由上海生活书店出版的。也就是说,吴晗在上海《文汇报》上发表的最后一篇“旧史新谈”的时间1946年12月31日距吴晗第二本作品集《史实与人物》的出版时间有大约6个月左右的时间。应该完全有时间将这二十四篇上次没有收入的“旧史新谈”收入进去。至少可以将在昆明《评论报》上发表的后十四篇“旧史新谈”收入进去。因为这后十四篇“旧史新谈”的最后一篇发表的时间是1945年3月31日,距吴晗第二本作品集《史实与人物》的出版时间有大约2年零4个月左右的时间。由此可见,时间不是吴晗没有将这二十四篇“旧史新谈”收入至自己的作品集的根本原因!既然时间不是吴晗没有将这二十四篇“旧史新谈”收入至自己的作品集的根本原因,那真正的原因又会是什么呢?当我们将关注的目光注意到吴晗在1945年1月以后在昆明《评论报》上发表的其它文章的题目和内容时,一个“鲜明”的答案立刻浮现在我们的眼前:这个时间段吴晗所发表的文章,吴晗十分忌讳将它收入其自己的作品集!为什么呢?原来,在1945年1月3日之后,吴晗除了还继续发表了十四篇“旧史新谈”之外,还发表了八篇时政论文和二篇观后感。我们先来看看这些文章的题目吧:

1944年11月18日《保卫桂林!准备大反攻!》

1944年11月22日《罗斯福总统与民主世界》

1944年12月20日《论动员民众组织民众》

1944年12月27日《论国定纪念日与云南起义》

1945年01月10日《新法西斯》

1945年01月17日《我恍惚照在镜子里》(观后感)

1945年02月10日《迎接美军登陆东海岸》

1945年03月10日《给敌人以加倍的打击》(观后感)

1945年04月21日《敬悼罗斯福总统》

1945年09月28日《论管制日本》

我们选几篇文章来看看它所写的一些具体内容就真相大白了。在《保卫桂林!准备大反攻!》一文中,吴晗曾说:“美国的海空军尽了最大的任务,完成了光荣的战果……美国海军在成就了伟大的战绩以后,正在多方搜索日寇的残余舰队,下一次围歼将结束日寇海军的历史。这一段英勇的动人的历史,和我国战场劣势相比较,不得不使我们警惕,奋勉,为着配合美国海空军的攻势,我们应该,我们定要守住桂林……”.在《罗斯福总统与民主世界》一文中,吴晗曾说:“本月7日美国举行大选,罗斯福总统又以压倒的优势,打败杜威,第四次当选总统,再作四年白宫的主人,这消息不但使美国人民举国腾欢,也使全世界的民主国家获得未来的胜利与和平的保证。……传说罗斯福总统要来访问中国,我们热忱希望这不是一种政治空气,我们所渴望的不是要一睹罗斯福总统的风姿,我们已经在报章杂志上见惯了,我们所渴望的是罗斯福总统能把美国的民主空气,民主精神,民主制度,以及民主的政治家的风度带到中国来。”在《迎接美军登陆东海岸》一文中,吴晗曾说:“麦克阿瑟将军继雷伊泰岛多□登陆之后统帅三军,果然重返菲岛,只用二十六天的时间,光复菲律宾的首都马尼拉。美日的伤亡比例,为六与一之比。……壮哉美军!壮哉麦克阿瑟!……我们要高呼:壮哉美军!……”在《敬悼罗斯福总统》一文中,吴晗曾说:“……就中国人民的立场,罗斯福先生对中国人民的友谊和同情,只有将来历史家才能尽情叙述。但就有形的身受来说,七七以来,以物资援助我们最有效的是美国,以道义支持中国抗战的是美国,珍珠港被袭以后,派遣空军保卫中国领空,予敌军以重创,远征三岛,彻底毁灭日本的是美国,贷借巨款,支持中国财政,稳定中国金融的是美国,派遣远征军,组织中美联军,攻略缅甸,打通中国国际路线的是美国,敷设油管,由驼峰空运物资接济中国的是美国,以技术专家帮助我们建筑公路,改良土壤,调整战时生产机构的是美国,帮助训练和组织中国的陆军和空军,提高作战效率的也是美国,同时,对中国作战作最大援助,不断给我们以新式武器和作战配备,而且准备在最近以大军在中国沿海登陆,配合中国陆军,协力扫出日寇的也是美国,……”从上述文章中摘录的文字来看,吴晗当时对美国、美军是无限“崇拜”,无限“景仰”和尽情“歌颂”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吴晗对美国的认识和评论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吴晗在他出版他的第二本作品集之前发表的另外几篇时政性论文的题目吧:

1945年11月26日《正告赫尔利将军》

1947年1月25日《论马歇尔离华声明》

1947年2月1日《关于抗议美军暴行的谈话》

我们再看看吴晗在这几篇文章是怎么说的。在《正告赫尔利将军》一文中,吴晗曾说:“过去扭扭捏捏,满口和平主义,宣称竭其全力促进中国的民主团结的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将军,最近,揭下假面具,露出原来的狰狞面目……我们正告赫尔利将军……我们对于阁下以及阁下同僚所代表执行的措施,以炮火为掩护,以中国人民的血肉为代价的措施,是如何的愤怒和憎恨。”在《论马歇尔离华声明》一文中,吴晗曾说:“……马歇尔特使明知其反政协反民主的性质,反而加以称誉,加以支持,并且从而得结论,替挂羊头卖狗肉的‘民主’贩子挂上一块美记商标,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作为被抗议被指责,宣告使命失败离开中国的借口。于此我们要正告马歇尔特使,……”在《关于抗议美军暴行的谈话》一文中,吴晗曾说:“……自从美军驻华以来,类似于沈女士之暴行案者不知道有若干?所以抗议所有美军在华之暴行案件,是抗暴会应有的责任。至于这次美军罪犯的审判,不管其宣判为何,根本就侵犯了中国的主权,如果我们是独立国家,则在中国领土上发生的事,应由中国法庭处理。或曰我国与美军订有条约,然而吾人必看此条约是否需要?盖美军驻华任务早已完成,美军早该撤退,故此条约早应与美军之任务同时而消失。”从上述诸多史料我们可以推测得到,仅仅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内,吴晗对美国、美军这个同一物体的认识和评价,竟然发生了如此颠覆性的变化,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面对,若同时收入到自己的作品集里,岂不会贻笑大方!所以,吴晗宁可“牺牲”他后续在昆明《评论报》上发表的十四篇“旧史新谈”,也不愿让后人知道他这位“反蒋反美”的“斗士”,还曾经写过如此这么多的热捧美国、美军的文章。另外,他也知道,究竟阅读过当年黄裳在《文汇报》上发表过的,那篇介绍他在昆明《评论报》上发表过“旧史新谈”这段史实的编者按的人只在少数,而且这少数阅读过黄裳写过的那篇编者按的人,再去顺藤摸瓜考证昆明《评论报》上他发表的其它“旧史新谈”的人更将是凤毛麟角。所以,他又再一次“牺牲”了他在上海《文汇报》上续写的十篇“旧史新谈”中的九篇(仅《回纥助唐记》一篇收入到了他的第二本作品集《史事与人物》中),这样基本上就没有几个人就知道他过去还曾发表过热捧美国美军的他自己认为不甚光彩的事了。其实,吴晗在短时间内对美国、美军的认识和评价发生颠覆性的变化本也无可厚非,这是变幻莫测的国内、国际政治所导致的。就像我们国人在上个世纪五十年称苏联为“老大哥”,在六十年代末称苏联为“社会帝国主义”,现在又称其为“战略合作伙伴”一样!但在那个特别讲究政治的年代,吴晗的恻隐之心也实属理在情中了!当然,现在吴晗已经逝世五十多年了。他当年是否真是这般想法,我们“死无对证”,我也仅仅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不过,我们回过头来再看吴晗的这些名为“旧史新谈”上的这些小品文,它虽则难免有影射之嫌,但吴晗学术功底的深厚和古为今用的本领,可见一斑。文章篇篇短小精悍、言简意赅,从经典中来,看起来似读书随笔,顺手摘抄,却意旨明确,弹无虚发,或启发民智,或针砭时弊,辛辣犀利。如《理学家》这篇,借艾南英之笔暗讽当时“平日里都是正襟危坐,满口正心诚意的一批社会领袖”。又如《胡汉互名》,“今天我们所知道的新闻人物中,为什么大都一个外国名字的道理。这道理是北魏、元、清的时代继承。更明白外国公司改为中国名字,中国商人开外国公司,这一串糊涂账的内幕”,读之失笑,回味无穷。吴晗生前结集出版了《历史的镜子》、《史事与人物》等七部作品集。在他逝世后的四十多年中,不少学者或出版社曾分别选编、出版了选集、文选、文集、全集之类的作品集,但仍有遗珍散落在外。这些集外作品,需要从不同时期的报纸、期刊甚至内部会议的记录中摘取,它们就像是角落里蒙尘的珍宝,思想的光辉从未湮灭。“旧史新谈”诸文如是,这本小书中并收的《论历史人物》等文章亦如是。时值北京出版社筹划在“大家小书”系列丛书中增加出版《旧史新谈》之际,草就这篇小文,旨在领略史界前辈吴晗的文思精髓的同时,还可茶余饭后般的聊聊这些史学小品文章背后的些许轶闻,这也是一桩余味无穷的趣事吧!






文章由作者授权发表,转载请说明来源

图文编辑:张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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