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我和“三家村”
我和“三家村”
李筠
1《前线》创刊的前前后后
提起“三家村”,不能不提到中共北京市委主办的政治理论刊物《前线》。这是因为:第一,《三家村札记》是《前线》杂志上开设的一个杂文专栏;第二,“三家村”的“村长”邓拓是《前线》的主编,廖沫沙是常务编委,吴晗是该刊的主要撰稿人;第三,特别是由彭真撰写的《前线》发刊词,与“三家村”有着直接的思想联系。因此,有必要把《前线》杂志的成立和办刊经过作一比较详细的介绍。1958年4月,中共中央发出通知,要求各省、市、自治区加强理论队伍建设,倡导创办理论刊物。通知下发后,中央创办了《红旗》杂志,各省、市、自治区纷纷创办起一批理论刊物。根据中央的指示,1958年5月2日,彭真召开北京市委常委会,讨论并通过了《关于建立理论工作队伍的决定(草案)》。在这次会上,彭真首次透露了他要办一个理论刊物的计划。彭真说:“北京做了许多工作,有许多典型的经验,没有总结,没有提高到理论上来,北京在舆论和意识形态方面不够有力量”,因此要好好办一个理论刊物,否则没法“指导实际工作”。彭真亲自指定市委常委张文松和市委宣传部暂时负责刊物的筹备。要办刊,首先要解决的是刊名、主编及编委人选、刊物的指导思想。在这些问题上,北京市委给予了高度重视,期望和要求也很高。7月14日,彭真专门召集市委常委会听取市委宣传部《关于创办市委理论刊物的意见》。当时市委宣传部提出了二三十个刊名,如跃进、公社等,彭真都不满意,要求宣传部再提几个。在主编人选问题上,彭真考虑到邓拓。他说:“邓拓来了就好办了。”当时任人民日报社社长、总编辑的邓拓,在1957年反右派斗争中因不能充分“理解”“引蛇出洞”的“阳谋”,没有在《人民日报》上和报社内积极组织大鸣大放,遭到了毛泽东的“书生办报”、“死人办报”的严厉批评,受到冷落的邓拓不得不离开《人民日报》。邓拓被罢官后,彭真通过中组部把他调到了北京市委,任书记处书记,分管文化教育工作。邓拓到任后,彭真在10月初召开了北京市委书记处会议,正式宣布成立以邓拓为首的编辑委员会。编委会的成员是:邓拓(市委书记处文教书记)、陈克寒(市委书记处书记)、蒋南翔(市委常委、高教党委第一书记、清华大学校长兼党委书记、高教部部长)、杨述(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高教党委第二书记,后调科学院)、范瑾(市委常委、副市长、北京日报社社长)、程宏毅(市委党 委、副市长)、廖沫沙(市委委员、统战 部部长)、赵凡(市委书 记处书记、副市 长)、张文松(市委常委、教育部部长)、张大中(市委候补委员、宣传部副部长)、陆禹(市委委员、工交部副部长)、李晨(市委委员、教育局局长)、王汉斌(市委候补委员、办公厅副主任)等13人,其中常务编委8人。接着,邓拓抽调人马,着手组建《前线》编辑部,并确定编辑人员的分工:萧远烈,协助邓拓、张文松负责总的日常编辑工作,后任命为编辑部主任;许文,负责工业交通,后任命为工业组组长;吴瑞章,负责农业,后任命为农业组组长;李光远,负责思想理论,后任命为理论组组长;李筠,负责文化教育,后任命为文教组负责人;韩佳晨,负责评论。以后苏星曾担任过短期的编辑部副主任。《前线》从创刊到结束,除韩佳晨调走外,其余5人都坚持了下来。关于刊物的名称,彭真亲自审查,对宣传部提供的名单仍觉得不满意,他曾提议刊物取名为《战线》。经过多次讨论,反复斟酌,直到11月4日,彭真才最后将刊物定名为《前线》。为此,他给邓拓写了封信:“邓拓同志:请你最后再和书记处同志们一商,刊物的名字是否即定为前线。”后来,彭真解释说:“前线”两个字有战斗性。“我想了很久,提出了这个名字,意思是北京什么工作都应当站在最前线”。于是北京市委的理论刊物便有了个能体现北京市指导思想的响亮名字。彭真还亲自为《前线》题写了刊名。那么,《前线》总的指导原则是什么?《前线》发刊词开宗明义地指出:“《前线》是北京市委主办的理论刊物。它将用毛泽东思想即马列主义普遍真理跟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具体实践相结合的思想,用不断革命的精神,指导自己,努力使自己成为北京市党的组织及时地反映现实,指导实践,改造现实的思想武器。”这个发刊词的构想体现了彭真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思索与认识。1958年10月底,彭真在北京市委书记会议上提出:发刊词要“同过去的文章不同,这次的锋芒要对工人阶级和无产阶级政党内的不良倾向,不是针对资产阶级”。“这个发刊词主要解决的是理论与实际的关系,批判主观主义,即批判教条主义、经验主义。”会后不久,彭真将张文松、项子明、项淳一、王汉斌、张彭5人召到自己家里,详细口授了发刊词的内容。事后,依记录整理出了发刊词第一稿。彭真亲自动手改写,经过几次反复修改,终于写成《站在革命和建设的最前线》。稿子写成后,彭真将其印发给蒋南翔、胡绳过目,以征求大家的意见。11月8日,彭真专门召集市委常委讨论发刊词。会上有人提出,发刊词中“他们太喜爱舞台上员外老爷的四方步了”这句话太尖锐了,最好改得缓和些。彭真说:“我就是要写得尖锐些,文章糊里糊涂没有棱角,我最讨厌了。我写这些东西,不是凭空想出来的,我脑子里都有模特儿。”在讨论中,彭真还特意就他提出的“按客观可能达到的最高速度,健康地前进”这一口号,征求大家的意见,李琪认为这个口号“(主客观)两方面都讲到了,可以。”1958年11月25日,《前线》创刊号与广大读者见面。而时隔几十年后再回头细读这篇发刊词,益发觉得它的分量。发刊词的第一个主题,是强调要正确认识主客观的关系问题。即根据客观实际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最大限度发挥主观的能动性,以客观上可能的最高速度,健康地前进。这就要求人们在改造现实的实践中,实事求是地、老老实实地按客观规律办事。在1958年那个时代,提出这样鲜明的观点,确实不简单。发刊词锋芒直指与客观规律相悖的各种社会现实,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也反映了彭真的胆识。“对于工作中的成绩和缺点,做得对或者不对,必须采取马列主义的老实态度,都当作客观事物对待,是就是、非就非,好就好、坏就坏,多就多、少就少,该怎样就怎样,严肃谨慎地对待。”这些彭真式的口气和用词,对我们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篇发刊词的出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正确思想与“左”倾思潮的抗争。因此“文化大革命”发动后,发刊词便成了“彭真独立王国的反党纲领”。发刊词的另一个主题,是旗帜鲜明地反对各种不良倾向,反对中庸主义、中游主义和对群众运动的吹毛求疵派。彭真在论及这些问题时,用词是非常尖锐的。例如他在谈到反中庸主义时,就正面指出:我们极少数同志也传染上马列主义的市侩、“乡原”作风。创刊号发出后,有些读者来信请求解释“乡原”。邓拓于是让我写了一篇小文章,解释它的出处及含义,最好与发刊词联系写。“乡原”一词最早出自孔子之口,孟子又做了一番解释。用现在的话来说,“乡原”就是贼光油滑、八面玲珑的市侩,是中庸主义者的别名。文章写出后,邓拓将原题《释乡原》改为《要识破“乡原”的真面目》,发表在1958年12月11日的《人民日报》上。对于这篇发刊词,邓拓是非常重视的。他一再地强调,发刊词是《前线》整个刊物的基本指导思想,同时也是编辑部工作的准则。任何工作都必须以可能达到的最高标准来要求自己。而实际上,发刊词也成了北京市委、市政府工作的指导思想。在市委比较大的工作会议上,发刊词曾多次被印发学习,作为检查北京市委工作的一个标准。《前线》创刊号出来后,受到了社会的关注。在安排创刊号的具体内容时,邓拓要求市委书记们每人写一篇,“这样创刊号才有分量,才能打响第一炮,引起大家的注意和重视。没有这样重头文章是不行的。”《前线》第1期发行量达到18万份,以后基本维持在3至5万份左右。
2从《燕山夜话》到《三家村札记》
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由于“大跃进”的失误,国家经济工作遭受了建国以来一次最大的挫折。人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1961年起.党中央决定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开始纠正实际工作中“左”的错误。这实际上是对极“左”错误的一次有力的拨乱反正。而“三家村”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则是应该认真加以研究的重要课题。对于纠正“大跃进”的错误,解决面临的严重困难,北京市委的态度是认真的积极的。除了认真贯彻中央的八字方针,解决工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的实际困难外,在思想文化战线,也作了不懈的努力,对干部和知识分子中反右倾扩大化的错案,坚决迅速地予以甄别纠正。邓拓是主管文教的市委书记,在20世纪30年代曾写过《中国救荒史》。他对现实的认识更为清楚。1961年6月三联书店重印此书时。邓拓在“绪言”中很尖锐地指出。“灾荒基本上是由于人和人的社会关系的失调而引起的人对自然条件控制的失败所招致的物质生活上的损害和破坏”。在市委常委讨论如何克服困难时,邓拓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强调解决实际工作中的困难,要有思想工作相配合,明确地提出了提倡读书的口号。1961年1月11日,北京日报社范瑾传达了邓拓关于报纸宣传的讲话,有一段是这样讲的:要改变那种一下班就看不下去书的状况。报纸要提倡读书,方能使精神振奋起来。多读书,才能开阔眼界。就不会斤斤计算。乔木同志让《人民日报》多搞一些世界风光,境界高一些,不要计算天天吃几两。现在正是学习的好时候,报纸要多发一些古人发愤图强、发奋读书的故事。当时大家都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在困难时期,确实需要多读书,以良好的精神状态,去克服物质的匮乏。这番讲话后,《北京晚报》的编辑找到邓拓。请他给晚报写文章。最初是写《诗画配》。尔后在《五色土》副刊上开了《燕山夜话》的栏目。时间是1961年3月19日,开宗明义第一篇就是《生命的三分之一》,大力提倡读书。《燕山夜话》出刊后。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前线》编辑部的同志也都觉得文章写得好,并认为邓拓既然是《前线》的主编,应给《前线》写文章,于是直截了当地向邓拓提出,让他在《前线》上开个专栏。邓拓开始没答应,后来我们一再磨他,邓拓说:同时开两个专栏,恐怕有困难。这样吧,我找些人一块写,行不行?于是邓拓、吴晗、廖沫沙的《三家村札记》就被《前线》编辑部的同志拉上马了。记得是在1961年9月20日左右,《前线》编辑部约邓拓、吴晗、廖沫沙三位写稿,在四川饭店吃了一顿饭。当时边吃边谈,定下来四件事:一是专栏的名称。邓拓说,咱们三个人合开一个杂文专栏,就叫三家村吧。于是起了“三家村札记”这个俏皮的名字。邓拓还提到过,“札”字最好用老写的“”。二是署名的问题。邓拓提出就效仿马铁丁等合作的办法每人取一个字如何。吴晗取吴字,邓拓的笔名为马南,取一南字,廖沫沙取一沙字,于是叫吴南沙。后廖提出用他的笔名繁星的星字,遂定名为吴南星。三是文章的写法。文章不要太长,以《前线》的一个页码为准,千字文,题目自己选择,按各自的专长随便写。每期上一篇,轮流撰稿。另外,指定我为《三家村札记》的稿件联系人。
1963年3月,中共中央批转了文化部党组《关于停演“鬼戏”的请示报告》。5月,江青在上海组织了围剿《李慧娘》的文章——《有鬼有害论》。结果,廖沫沙发表在《北京晚报》上的《有鬼无害论》遭到了批判。《有鬼有害论》发表后,廖沫沙很被动。北京市委不能不管,于是在统战部组织了内部批判。会上廖沫沙作了检讨,说自己的文章有些文字用得不恰当,不应当宣传鬼等。在市委的一次会议上,廖沫沙又再次检查了错误。廖沫沙写书面检查的时候,找过我和《北京晚报》的同志,请我们帮他找些相关的材料。1965年2月18日,廖沫沙的检查刊登在《北京晚报》上,编者按说他的检查是诚恳的。当时北京市委觉得用这个办法就可以把账还清了。彭真也说过:“廖沫沙关于《有鬼无害论》的检查做得不错。别人要再扭住不放,就是对方的问题”。廖沫沙在统战部实际上已靠边站,后来到了北京郊区搞“四清”去了。然而中央上层对“三家村”的批判仅仅是开了个头。1964年8月,华北局会议在北戴河召开,彭真、刘仁都前往参加。忽然有一天我接到了从北戴河打来的长途电话,让我在两天内赶写一篇批判吴晗道德继承的文章,写完后送往北戴河。同时,刘仁、邓拓电召吴晗到北戴河写检查。我的文章写完后,送交北戴河由邓拓修改定稿。过几天,稿子返了回来。文章题为:《无产阶级对剥削阶级的道德是革命呢,还是继承?——就“道德继承论”与吴南星同志商榷》。署名是金世伟(北京市委的谐音),前面还加了编者按。编者按说:金世伟同志的这篇文章,针对吴南星同志的“道德继承论”,提出了原则性的严肃批评,我们认为这是一场很有意义的争论。吴南星同志的《说道德》和《再说道德》两篇文章,发表于本刊“三家村札记”栏内。“三家村札记”是杂文专栏,由几位作者轮流撰写,均署名吴南星。现在看来,我们当时采取这种做法本身就不妥当,因为实际上文章既非集体创作,而作者意见又非完全一致。吴南星同志的《说道德》和《再说道德》两篇文章是经过本刊编辑部看了的。我们当时对于剥削阶级的道德,没有从“革命呢还是继承呢”这个根本问题上加以考虑,对于吴南星同志的文章只是做了一些枝节的修改,就同意发表了。这是原则性的错误;同时,在原则性问题上做了无原则的迁就,也是错误的。……金世伟的文章送回来后,我得到的指示是:“等那边的话再发”。直到1966年4月,北京市委在组织对邓拓的批判时,刘仁在发言中提及到金世伟这篇文章,并说了这句话:对吴晗,中央认为不公开批判。现在看来,对吴晗的批判从1964年8月就已经开始了,而且是最高领导人的授意。否则,北京市委不会采取如此阵势,以“金世伟”之名,加了编者按作自我批评和检查,北京市委当时顶着很大的压力。金世伟的文章被扣下不发,并不是北京市委的主张,而是中央考虑所做出的决定。究其因,也许是最高领导层觉得公开批判的时机未到,也许是中央内部的意见分歧。1965年初,江青以搞戏剧改革为名,到北京进行调查研究。市委指定宣传部长李琪陪同。据李琪的夫人李莉回忆,江青很难侍候,很霸道,不讲道理。她以特殊的身份凌驾于各级党委之上,企图砍杀北方昆剧院和地方剧种,不许老演员登台演出。当时北京市委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妥当,对江青进行了抵制。李琪对江青很有意见,给彭真写了封信。说江青飞扬跋扈、盛气凌人、唯我独尊,简直比武则天还难侍候。后来,别人告诉李琪:江青来北京就是专门来摸北京市委这个“老虎屁股”的。不久,“北京市委是大北京主义”、“眼中无我”、“破坏戏剧革命”等大帽子纷纷而下,矛盾和斗争进一步激化。江青北京之行的同时,她在上海方面则秘密开始组织对《海瑞罢官》的批判文章。1965年11月10日,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出台,意识形态领域的批判斗争,进入了新的阶段。4最后的抗争姚文元的文章发表后,大家都没有思想准备。《文汇报》如此点名批判北京市副市长、民主同盟的负责人和著名学者,确实非同寻常。上海的做法,违反了1965年“文化革命5人小组”关于学术批判不要戴政治帽子,点名要经过中宣部,批判要以中央报刊为准的规定。彭真指示《前线》、《北京日报》不要转载。姚文元文章发表后,吴晗立即给市委送来了他1959年写的《论〈海瑞〉》的底稿,并附信说明他写关于海瑞的文章是胡乔木转达授意写的,并根据乔木的意见在《论海瑞》一文中增添了反对右倾机会主义的内容。11月13日,邓拓召集范瑾、李琪研究吴晗《海瑞罢官》的问题。让我也参加了。邓拓在会上说:“不知吴晗反应如何?”当即他给吴晗挂了电话:“你看了文章,怎么样?”吴晗说:要是学术问题,我可以跟他辩论;他扣政治帽子,这是陷害。我1959年写的文章,怎么知道1961年有单干风?邓拓也觉得吴晗讲的有道理。在这次会上,邓拓还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听说《海瑞罢官》同彭德怀问题有联系,不知是真是假,咱们也不摸底。最后,会议决定《前线》和《北京日报》开展学术批判,给《北京日报》抽调一批人组成学术批判小组。《前线》分工主要批判吴晗的“道德继承论”,指定我为《前线》学术批判小组的负责人。到了11月底,随着形势的发展,拒载姚文已不可能。11月28日,彭真、刘仁、郑天翔、万里、邓拓、周扬商讨北京各报刊转载姚文的问题,决定在11月29日见报;为避免震动太大,只《北京日报》一家转载;转载时,加了彭真审定的编者按语:“几年来,学术界、文艺界对《海瑞罢官》这出戏和吴晗同志写的其他文章是有不同意见。我们认为,有不同意见就该展开讨论。”11月30日,《人民日报》也刊载姚文,根据周恩来、彭真的意见,加上了按语,希望通过辩论,能够进一步开展各种意见之间的互相争论和互相批评。北京报纸转载姚文元的文章后,北京市委仍力图将气势汹汹的批判控制在学术范围之内,抵制江青、张春桥等人把批判向“左”的方向推进。1965年12月2日,邓拓、范瑾召集《北京日报》、《前线》学术批判小组人员开会,传达北京市委的基本态度。邓拓说:对这次争论,要有个基本态度。接着他解释了《解放军报》、《人民日报》、《北京日报》3个按语的不同之处。邓拓说:《解放军报》按语鲜明,是因为军队内部不搞百家争鸣和学术讨论。但是现在吴晗的问题不是已有了结论,不是已肯定《海瑞罢官》是一株大毒草,不是一批判《海瑞罢官》,吴晗也罢官。吴晗本来不是写戏的,别人请他写,但写着写着自己就陷进去了,就自比海瑞,就像郭老自比蔡文姬,孟超自比李慧娘一样。李慧娘确实是骂贾似道的。吴晗的问题看发展,将来发展到什么程度再说。邓拓说,现在首先当学术问题来讨论。要培养一个良好的风气,先当学术问题来搞,即便是政治问题处理起来也比较稳当。政治问题和学术问题要分开,如果一下分不清,就先当学术问题来处理。要把不好的风气扭过来,形成毛主席讲的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的政治局面。当然,姚文元提出政治问题也不能回避,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都有发言权,不是一批评就不得了,就有覆灭的危险,就不能工作了。批评是为了更好地工作,过火的批评也应纠正,不能一棍子打死。现在首先要缓和这个局面。应该有人写文章,肯定姚文元的文章哪些地方是对的,哪些地方过火;吴晗哪些地方是对的,哪些地方确实错了。这场学术界的大辩论不可避免,它牵扯到历史人物评价问题、道德观点评价问题等等。问题不是那么简单,问个为什么你那时候要写《海瑞罢官》就完了。不是一棍子打死吴晗,不要一边倒,倒向姚文元,或者倒向吴晗。要实事求是,辨明是非,就按《北京日报》的按语搞。对写文章的要求,总的是言之有物,有针对性,有资料,有观点。邓拓还谈到文章的具体分工问题。邓拓提出研究《海瑞罢官》,大家可以研究剧本本身的问题,材料观点都要站得住,姚文元的引文就有毛病。吴晗讲他1959年写《论海瑞》,是反右倾机会主义的,后来马连良请他写剧本,改了7稿,1961年8月8日定的稿,同年上演,演到1962年8月。他原来题目是写海瑞,第4稿才改为《海瑞罢官》,是大家提了意见才改的。为什么写罢官,因为周信芳有海瑞上书、海瑞背纤。为了不重复,才写的海瑞罢官。我们要从这里研究他的思想发展过程,他对海瑞很感兴趣,最突出的是什么?原先以退田为主,后来改为除霸为主,但为什么要改为海瑞撤职呢?当时剧本的中心是什么?为什么突出这件事?1961年定稿时为什么不考虑当时的形势呢?吴晗的历史观也有一点儿问题,是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要弄清楚,道德问题、历史和历史剧的问题都是题目。海瑞是中小地主的代表,问题是把他划到哪个阵营去。12月初,彭真指示邓拓写一篇批判吴晗的文章。邓拓写作前让我把金世伟的文章找出来给他。邓拓这篇文章的题目是:《从〈海瑞罢官〉谈到“道德继承论”——就几个理论问题与吴晗同志商榷》,署名赵凯。文章前加了《前线》编者按语,指出:赵凯同志的这篇文章,从吴晗同志新编的历史剧《海瑞罢官》问题谈到他的道德继承论的若干基本观点,提出了原则性的不同意见,与吴晗同志商榷。赵凯同志把“道德继承论”和海瑞罢官联系来讨论,我们赞成这样做。希望读者根据“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热烈参加海瑞罢官问题的讨论,以及由此而引起的其他有关问题的讨论,使我们的科学艺术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该按语的其他内容与金世伟文的按语基本相同。邓拓把文章送交彭真,彭真认为太简单了,让他再改写。邓拓重新改写,最后经市委书记处传阅,彭真定稿,署名向阳生,12月12日在《前线》、《北京日报》以显著的地位同时发表。这篇文章以学术讨论的语气,对吴晗的道德继承论提出不同意见。发表时原文的编者按删去不用。邓拓曾跟我说过,《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过去都发表过错误的文章,也没有做自我批评,所以彭真在定稿时没有采用。向阳生文章发表后第二天,根据北京市委的基本调子,《北京日报》刊出了我写的《对待〈海瑞罢官〉能操两可吗?》。12月25日,《前线》发表我署名为艾力耘的文章:《以革命的批判精神评价历史人物》。在“文化大革命”中,此文被说成是“继向阳生《从‘海瑞罢官’谈到道德继承论》之后,抛出的又一篇为吴晗救命的大毒草”,“一个劲地把吴晗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政治问题往所谓‘纯学术’问题上拉”。同一天,《北京日报》还刊登了我署名为“险峰”的文章《百家争鸣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政策》。当时《文汇报》曾就《北京晚报》“称兄道弟”一组文章,用一个整版的篇幅展开讨论,同时发表了署名劲松的批判文章。邓拓看过后对我说:“劲松这篇文章有来头,是张春桥写的。”“这种情况使北京很被动,我们也要赶快批评一下。”我的文章写完后,李琪称赞道:“真是南有劲松,北有险峰!”在赶写向阳生文章的同时,邓拓还根据彭真的指示,写信给吴晗,让他迅速写一个关于“海瑞罢官”的自我检查。信中说:“你的思想问题,恐怕主要的还是对于历史唯物主义的根本问题没有弄清楚”,“你的文章无论是自我批评或者对姚文元文章的批评意见我们认为都应该充分发表,不要顾虑重重。”于是吴晗写了《关于〈海瑞罢官〉的自我批评》一文,就有关《海瑞罢官》中的若干学术问题进行说明和解释,辩解了《海》剧与“单干风”、“翻案风”无关,在某些问题上违心地承认了错误。吴晗的检查刊发在12月27日的《北京日报》上。与此同时吴晗还写了关于道德问题的自我批评,邓拓授意我写一篇评论文章,署名严问,指出吴晗仍在坚持道德、继承论。这与吴晗关于道德问题的自我批评一同发表在1966年《前线》第一期上。
原载《炎黄春秋》2010年12期(责编:徐庆全)
本文图文编辑:張麗娜END
微信号: sanjiacun66
观今宜鉴古 温故而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