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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云: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邓云 三家村 2024-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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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邓云


作者邓云:邓拓先生的长子

空勤学员是志愿兵,一入伍就算是干部,跟服兵役的大头兵完全不同。所以空军党委有一项规定:预校空勤学员在转校学飞行之前,必须下放到陆军(野战军)连队去当一年士兵。在这项规定之下,我们这期学员于(1965年)九月下旬被送往驻扎在山西大同的陆军第21军、61师的182团和184团当兵锻炼。大队领导事先宣布说:我们将从保定乘火车到北京永定门车站,在那儿换车去山西大同,到时候在永定门车站换车将有两个多小时的间歇,北京籍学员可以通知家人届时到车站见面。

 左:航校新学员 ;右:在陆军的木枪对刺无敌手

父亲是我们十四期学员家长中革命资历最深、党内职位最高的干部,所以李指导员特别关注他是否会到永定门车站去看我,临出发前还专门问过我,我说:“反正我告诉家里了,他们说会尽量争取去的。”我心里明白,李指导员很希望有机会能见到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爸。

在保定火车站等车时,因为是军事行动,所以我们不在老百姓上下车的月台上等车,而是在站外,就在铁轨路基旁,几百号人站了绿泱泱一大片。李指导员下令大家就地解散,自由活动,但不准擅自离队,不准走远。大多数人都找阴凉地儿,把背包卸下来,放在地上坐着乘凉。

我和小天没动地方,也没卸背包,我们仍并肩站着,面对铁轨,漫无主题地闲聊着。这时,有一列货车从我们面前缓缓驶过,每节黑色的车厢上都印着一排白色号码,大约六、七位数…… 当最后一节车厢驶过时,我不经意地把那节车厢上的号码读了出来,同时继续和小天扯着闲篇。等那列货车离去了一会儿之后,小天突然问我:“哎,刚才你唸的那个车厢号是什么来着?"我未假思索就随口回答道:“#%&#%@&”,“行,没错儿,"小天说:“你的瞬间记忆力很强。”我听了不禁想:“这小子随时都在锻炼自己当飞行员的素质,同时还要考考我。他既然肯定我复述对了,说明他有意识地记住了那组号码。这小子可真有心!”我笑着说:“这可不光是瞬间记忆力强,这叫整体素质优秀!”

我和小天就是这样的一对朋友,我们都已经把自己交给了空军,交给了飞行事业,我们都信心十足地让自己朝着“成为中国空军中最优秀的飞行员”的方向走。

到北京永定门车站下车后,李指导员把队伍带出了站,让大家在站前广场的西北角解散休息。这个位置,只要有北京学员的家长来,一到车站就能看到。大家都把背包放在了地上,一身轻装,三五成群地在那儿闲聊天儿,等着可能会来的家长们。

我、马小天、廖小江等几个人站在一处,小天知道他父母肯定去不了车站,小江家不是北京的,所以他俩都心无牵挂,只是在那儿比赛辨认汽车;只要有汽车在路口一露头,就听他俩低声喊出“上海”、"胜利"、"华沙”或“伏尔加”什么的,谁先说出车型而且说对了,就算谁赢一分。

我没心思参加他们的比赛,只盼着爸妈他们能来看我,而我也实在太想见他们一面了!我特别想告诉爸爸和妈妈,参军以后我的表现非常出色,仅仅两个多月,我是同期学员中唯一受到过上级嘉奖的,中队、大队和校级对我的口头表扬就更是多得没数了;我特别希望爸妈能来看看他们的儿子,现在是个很有出息的革命军人;我还特别想给爸妈当面行个军礼,亲口告诉他们:儿子没给你们丢脸,将来一定能成为中国空军里最优秀的飞行员!说不定还能当宇航员呢!

突然,廖小江"哇"了一声,说:“这个厉害!这个是……”我看见父亲的吉姆轿车从街口转进了车站,便向身旁的小天轻轻说了声:“我爸来了。"就离开了聊天儿的小圈子,向汽车的方向迎了上去。

1956年中 共八大,父亲被提名进党中 央委员会,为此拍了这张标准像。但被他谦虚地婉拒了。父母工作上的事我那时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文革开始之后,才从各种材料上了解到一些父母当年的事情和遭遇。

小邢叔叔肯定看见我了,他把车子停在了我前面几米远的地方,警卫员小王叔叔(王春华)飞快地开门跳下车,回身去拉开汽车后座的门,爸爸和妈妈就从车里出来了。我上前两步,给爸妈打了个立正,“唰”地提起右臂给他们行了个军礼,口中说道:“爸爸,妈妈。”上身左右微微转动了一下,表示给爸妈分别都敬了礼,我觉得那是最具军人风度的动作。

爸妈都与我紧紧地握手,夸我说:“小云穿上军装还挺有军人样儿的!”我说:“是,我没辜负你们的希望,我干得挺好的。”爸爸说:“我知道你干得好,受到了上级的嘉奖和表扬,空军的领导同志已经来电话告诉过我了。爸爸很为你高兴啊!”

正在这时,李指导员过来了,我赶快给爸妈介绍说:“这是我们中队的李指导员。”李指导员向爸妈行了礼,握了手,说:“首长好,我是邓云同志的指导员李景贤,这次跟他们一起到陆军去驻团的。邓云同志不愧是您们的好儿子,他各方面都表现得非常出色,是这期学员的尖子、标兵。请您们放心,部队一定会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飞行员的。”然后李指导员就敬礼告辞了。

妈妈一直看着我,一直对我慈祥地微笑着,等指导员离开后,妈妈说:“今天来看你,我想起了自己当年去延安参加革命,是背着父母偷偷跑的,要是被发现了肯定会被抓回去,可不像你们现在这么公开、这么光明正大、这么光荣……”爸爸说:“是啊,我是在上海上大学时参加了革命,也一直没敢告诉家里,我都不晓得后来依爹(福州话的爹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爸爸还问:“在航校里你交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哪?”我回答说:“我班里跟我关系最好的学员叫马小天,也是北京的,他爸是解放军政治学院的……”

爸爸接过话头,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注意不能光和干部子弟在一起,部队上还是工农子弟占多数吧?要和他们也交朋友,不要搞干部子弟小圈子,不要搞特殊化……”那天爸妈说的话我心里都记下了,我也向他们保了证,一定按他们说的去做。我相信以我的能力,以我对空军飞行事业无比强烈的责任感和事业心,在我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我只会给爸妈争光,而决不会给他们的脸上抹黑!

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之后仅仅过了半年,M就搞起了那场万恶的文革浩劫。爸爸首当其冲,被诬陷成了“三反分子”、“三家村反党集团头目”,遭到了全国范围的声讨和批判;爸爸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便以死明志,含冤自尽。

1965年9月那次在永定门火车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爸爸。




图文编辑 | 毕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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