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法半年，我把奇葩房东告上了法庭

Original déjà-vu 法语人 2020-10-23

我是一个留学生，独自一人来到法国北部城市图尔宽（Tourcoing）求学。当我还对法国的一切懵懵懂懂的时候，我打了人生中的第一场官司，把我的第一个房东告上了法庭。从起诉到宣判，官司一共持续了一年零七个月，涉及金额165欧元。

我的奇葩房东

到法国一个月以后，我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看到了房东F发布的广告，一番交涉，我租下了她家的一间房。

图尔宽

她家共有三楼，F一个人住二楼，使用一楼的厨卫。我和另外一个法国女孩分别租下了三楼的两个房间，共同使用三楼的公共厨房和卫生间，理论上是互不干扰的。2010年10月15日，我入住签合同的时候，F表现出了对中国文化的热爱，说要和我做好朋友并且她没有收住房押金。

Tips :

在法国租房子的过程是：签合同、收一个月的住房押金（有的房东收两个月）、签一份état des lieux d'entrée(入住房屋条件情况证明)。退房时若房屋无损坏，再签一份état des lieux de sortie(离开房屋的住房情况证明)。

第一次租房加上在法国人生地不熟，我完全不了解这些信息，我对于F没有跟我要押金表示非常感谢。F也是第一次出租房子，住房合同写得非常简单，没有要求做état des lieux d'entrée, 甚至也没有写押金的情况。

F是个50多岁的单身女人、没有孩子、和丈夫离婚8年，有一个情人，基本每周来看她一次。她是个情绪不太稳定的人，没什么朋友，害怕孤独。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和她真的成了特别好的朋友，她几乎每天都会上楼和我聊天，出门也一定要带着我，我的法语也进步神速。

可时间一长，我发现她的情绪波动太大了。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她渐渐地会对我说一些含有种族歧视的话。于是我慢慢地疏远她，仅把她当成一个房东，礼貌对待。

但没想到她居然对我开始了“报复”。她趁我不在家的时候用备用钥匙进出我的房间，翻我的柜子，并把以前送的小礼物全部拿走了。更让我感到可怕的是，她同时顺走了我的一件红色衣服和一双红色袜子。F还换了我房门的锁和钥匙，说万一有火灾，她可以进来帮忙。

后来我在和警察交流的时候才知道，在法国，房东是不能有房客房间钥匙的。

当时公共厨房里也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我常用的大瓶橄榄油被人倒掉了一半，里面还被掺进了一种透明液体，和油分成了两层，我不敢用，悄悄扔掉了。F一直对我房间的清洁问题有颇多抱怨，比如地上有头发等等。但涉及到公共厨房的卫生问题，比如有油渍之类的，她从来不找隔壁的法国女孩，而是每次都来找我。F还经常故意断网，让我不得不去楼下请她检查网络。

F在那两个月简直像个精神病一样，不停地冲我说一些“中国人跟猪一样脏”之类具有种族歧视的话。

2011年4月，我打算提前搬出她的房子。

在法国，退房一般要提前两个月给房东写挂号信，学生可以只提前一个月。于是，我先手写了一份信塞进了她房间的门缝里，接着又正式写了一份挂号信，向她说明退房的具体时间是2011年6月15日，然后我就出去旅行了。

3天后回到家，我发现房间里的移动硬盘不见了，里面有我所有的作品和资料备份。这个硬盘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很着急，给F打电话，怀疑家里遭贼了。F说是她拿的，因为她怕我不付房租就一走了之。

F下班回来后拿着硬盘对我说 : “你之前没付押金，现在你必须先付了5、6月的房租，我才能把硬盘还给你。你退房的时候如果房子没有问题，我再把6月下半月的钱退给你。”

我想既然是押金，退房之前肯定会还给我，而且我现在最担心的是硬盘的安全，所以就多付了一个月的房租（330欧）作为押金。

为了早点脱离苦海，我6月10号开始搬家。在搬走之前，我把房间和公用厨卫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非常干净。F拿走钥匙时，检查了房子，说没有问题。当时有一个日本同学陪我一起退房，她可以证明当时F确实表示房屋没有任何损坏。

我们要求F做一份état des lieux de sortie，F说：“不需要，我们是朋友，相信我。”我也没多说，请求她退押金。这时候，她却说自己的支票已经用完，也没有现金，以后可以给我寄支票，并且问了我新家的地址。我想着钱也不多，半个月的房租作为押金，一共是165欧元，她应该会给我的吧。

而且，法国是允许房东可以在房客退完房后两个月内返还押金的。

我虽然当时对F的说辞抱有怀疑，不过还是愿意最后相信她一次。告别之前，她还重重地吻了我一下，让我毛骨悚然，因为她的表情和眼神都在告诉我，她的善意是装的。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什么也没收到，F也没有回复过我的短信和电话。我给F写信要求她返还押金，F回信说，她已经咨询了很多人也查询了法律，因为我已经把6月整个月的房租都交了，就算我是6月初搬走的，她也没有义务退还下半个月的房租，而且她觉得我退房时，房间非常不干净，她很不满意。

F的这个转变在我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她会如此小肚鸡肠，为了这点钱来编造一个巨大的谎言。按照中国人息事宁人的习惯，165欧说多不多，不要也罢了。但我当时觉得F欺人太甚了，隔壁屋的法国女孩退房时简简单单的，根本没那么多的刁难。F还把那个女孩弄脏弄坏的家具都算到了我的头上。

几个月来受的气让我决定硬刚到底！不过，我一个不懂法律的留学生要怎么做呢？

四处走访

第一站：警察局

首先，我想去警察局报案。

我用有限的法语跟警察解释了半天，但法国警察一问三不知，也不愿意管这众小事。不过在我去了两趟之后，一个年纪稍大点的警察愿意给房东打电话，毕竟偷硬盘是不对的，在不通知房客的情况下用钥匙开房客的门也是犯法的。房东在电话里表现得非常镇定有礼貌，和平时吼我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否定了一切，只她承认自己“拿”了我硬盘。

警察说，房屋纠纷要走司法程序，不属于警察管。盛怒之下，我给房东发了条短信：“你是小偷！骗子！我要去告你！”

于是，我开始了长达一年多的维权之路。

第二站：里尔市政府咨询处

在同学的建议下，我向图宽市政府司法咨询部门寻求帮助，但7月法国有很多地方已经开始放假，基本没人搭理我我。于是，我又去了里尔市政府。

因为里尔是北部最大的城市，图宽是它周围的小城，而我家又住在里尔和图宽之间的marcq-en-baroeul（以下简称M市），距离里尔和图宽都只有10分钟地铁的路程。

里尔市政府负责接待咨询的都是一些比较年轻的专业人士，一位女士在听了我的叙述并且查看了我带的所有证据（住房合同、退房挂号信日期证明条、银行支票存取件等）以后，说，根据法律，就算我已经付了一个月的钱，我也可以取回退房之后半个月的房租。并且，l’état de lieu是用来保护房客和房东双方的，如果没有l’état de lieu，房东不能单方面说房子不干净，还扣留押金。

但问题也来了，因为此事发生在图宽，里尔市无权干涉周边城市的事务。也就是说，我要么去图宽、要么去我所居住的M市要求相关部们解决这件事。

第三站：图宽市司法部

我回到了图宽。因为市政府关门，我首先找了maison de la justice et du droit.

接待秘书态度很不好，但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她告诉我这种纠纷得找一个协调人，司法部的咨询和协调人都是免费的，于是我约2周以后和协调人见面。

2周后，我和一个年老的协调人见面，但他翻半天书都不知道应该用哪条法规。还好之前那位在里尔市咨询处的女士帮我把相关的法律条文全都标注出来了，我基本上知道自己这边的证据应该能用哪条法律去说。这老头竟然还说我房东是有理的，当我把里尔拿来的法律材料给他看了以后，他才答应帮我去协调。于是下一个协调约会定在了一个月以后，房东、我、还有协调人一起见面。

出于司法部的办事效率表示怀疑，于是我又跑去所住的M市再咨询了一次。

这次我的协调人是一位70岁左右的老人，和他对话简直让我觉得自己在演法国版《我不是潘金莲》。

《我不是潘金莲》剧照

他完全不听我阐述事情的经过，而是不断地问我是干什么的、有没有工作、来法国多久之类的。期间，我回答了一句：“ Je travaille. ”

因为法语里“travaille”这个词可以表示社会类工作，也可以表示在学校里上学，所以他以为我有工作了，竟然脸色一变，问：“你有工作？做什么的？”我解释说，我是学生，学艺术的。

老头脸色又一变，色迷迷地对我说：“你可以来我家住，我留个号码。我认识图宽一个电影艺术学校的校长，你以后要想去那个学校可以找我。”我实在受不了他的态度，说：“这个事情能不能解决？”他又很不情愿地说：“我帮你写封信给里尔的一个XX部门，他们管这事。”

Putain！爷爷，您逗我玩呢这是！调戏我半天才说这事管不了，当我是傻子呢！最后出于礼貌，我拿着他寥寥几句话的信离开了。走之前，老头还不忘说：“记得联系我哦。”

第四站：临时法庭

我是个急性子，但法国人办什么事情都慢得出奇！

我想反正已经放假了，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练练法语顺便了解一下法国的法律程序。学校里的一个老师告诉我，可以向tribunal d’instance（临时法庭）提起诉讼。

我决定去起诉试试，看看我这穷留学生能不能在一个宣扬民主的国家用法律手段维护公平和尊严。

临时法庭的接待秘书同样没有好脸色，跟国内某些部门的人一样。幸好我碰到了白发老人，看样子大小是个官。他听完了我的经历以后，气愤地说：“这种人我们就不应该让她得逞，来，我帮你填诉状表格。”

我当时的心情真是感觉遇上了活雷锋！老人帮我把事情用简练而官方的语言写清楚后，还在追加一句，要求200欧元的精神损失费。他说：“这个能有就有吧，没有也没关系。至于打官司的钱，谁输了谁付。”

做好要打官司的决定后，我想取消司法部的协调会。于是我前一周给他们打电话取消了约会。不过，在法国很多事说了跟没说一样，秘书并没有传达我的意思，最后这个约会就变成是我故意缺席。

暑假期间，我还收到房东的骚扰电话，言语之侮辱和激烈实在没法说。还好我当时法语有限，只能听懂一部分，但她在骂我这件事我还是很肯定的。

第五站：司法部门咨询律师

法院的传单是在2011年9月到的，写着10月4号开庭。

司法部可以提供免费的律师咨询。为了打赢官司，我预约了一个律师，见面时间是开庭的前两天。幸运的是，这个律师是个左派人士，她耐心地听我用磕磕碰碰的法语讲完了整个过程，对我说：“你的证据充分，而且涉及金额不大，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法庭用法语说，不用担心。”

但我担心房东会请律师帮她辩护，如果让我跟一个法国律师在法庭上辩论，那我只能被吊打了。律师姐姐说：“如果到时候你房东请了律师的话，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法国请律师非常贵，但学生可以申请免费律师（不过这个申请过程长达数月）。以F鄙视中国人的态度，她不会请律师，八成会她亲自上场。

开庭前夜：房东花招百出

开庭的前一天晚上，我收到了F的一封信，里面是她的诉讼书和证据。在法国打官司，如果双方有了新的证据，要在开庭之前把证据寄到对方手里。

她竟然用5、6页阐述了她如何对我像朋友一般，但我是怎么欺负她的！她还说房子重新装用了几千欧，需要我赔偿等等……颠倒是非黑白！

更气人的是，她竟然伪造证据，她拍了很多房屋破损的照片，说是我造成的。可笑的是，她不知道所有洗出来的照片背后都有拍照的日期，那些日期都是不同的年月份，还有几张是我住了几个月后，她偷偷进我屋，把屋里弄乱后再拍的照片。

她还伪造了一份证明，证明房子在我入住之前是未破损的，而那些破损的照片是我入住以后发生的事情。

开庭前一天给我寄假证据，好让我没有时间去再找律师咨询，这是想杀我个措手不及吗？

气得我当晚失眠了一夜。

跌宕起伏的三次开庭

第一次开庭

第二天早上8点我到了临时法庭。

法官挨个审理案件，期间有各种纠纷，还有一些当事人未到场，大约在上午11点的时候轮到我了。

我和房东上去，一人个站一边，手里拿着各自的材料。我实在是太紧张了，担心自己没办法把整件事以及各个细节用法语说出来，于是，我就是简单地念了一下诉讼稿里的内容，我觉得这么点小纠纷对法官来说应该是很容易听明白的吧，而且我有那么多证据。

我不到2分钟就结束了讲话，然后是房东辩护。

F拿着自己长达5、6页的抒情散文开始念。法官耐心地听她念完所有情感丰富但没有任何证据意义的故事后，问我还有什么要补充。

我说：“她说的都是假的，她在胡扯！”F在旁边发出了一种类似“噗嗤”的不屑声音。

法官对F说：“你的房客有这些证据，而且你没有做état des lieux，你要怎么说？”

F竟然说état des lieux是我不愿意做的，而且她拿着我发的泄愤短信说，我曾威胁过她。法官看了一眼短信，然后问我：“这是你发的吗？”我回答：“是的。”因为紧张和语言速度跟不上，我没能辩护这条短信究竟能否算做威胁。事后我觉得，作为一个法官，在法律上怎么定义威胁都不知道是不可能的，他肯定是故意问我的。

法官又看了房东拍的照片，说上面的日期不对，F说是数码相机坏了。法官又说：“我不是相机专家，需要有专家鉴定才能知道这些照片是什么日子拍的。”我去！我就是学摄影的，这些照片一看就是不同时间段拍摄的。

但是法官似乎更愿意把时间留给F去辩护。F说在我搬走之后，她重新装修了整个房子，要我付2000欧元的装修费和精神损失费。我明显感觉因为语言问题，我在由原告变被告的趋势。这个法官竟然说：“这个问题还得商讨。”

法官问我还有什么要说的，我还在努力整理他们所说的话，脑子里一团乱，看法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只好说：“没有了。”最后法官说：“这个案子先放着，2个月后会有结果通知……”

等了两个月，我收到了结果：证据不够有说服力，择日重新开庭。

第二次开庭

次年，2012年2月，第二次开庭。

这一次，我找了之前的咨询律师，把所有事情都了解清楚了。比如，那封短信是否构成威胁、如果我败诉了，房东无来由的2000欧我是否要交赔偿、那些伪造的照片在法庭上是否有可行度等等。

律师一一解答以后，我恳请她做我的辩护律师，她说：“你作为一个外国留学生，自己说法语辩护，更容易赢得法官的信任。而且你证据充足，就算你败诉，2000欧也是莫无须有的东西。”

有了她的鼓励，我重新振作，准备第二次上法庭。这次，我做了三件事：

第一，我请求之前住在隔壁屋的法国女孩J写一封证明信，证明在和我同住期间，家里没有被破坏，也没有弄脏，反而是房东经常不经允许地进我们房间拿东西。

J对F同样没有好感，因为F以前也偷偷进她的房间检查，所幸没有丢过东西。我和J平时相处得不错，她很快就给我写了封证明信，并且附上了身份证复印件。

第二，我请之前陪我退房的日本同学写了一封证明信，来说明退房的情形。

第三，我请了一位读博士的法国好友帮我重新写一份正式的诉讼书。然后我把其中必要的句子背下来。

我也学F的手段，在开庭之前两天才用挂号信把新证据寄给她，杀她个措手不及。

开庭那天，法官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是个女法官，两边坐的陪同法官也都是女的。更有意思的是，律师席上坐着的大部分都是女律师。她们化着妆，佩戴着简单的首饰，黑色的法官服和律师服下面能看到色彩斑斓的裙子。我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她们是和我一样的女性，不是什么神人，而且这是个民主国家，女性社会地位不比男人底，她们一定会公正处理我的案件的。

电影《律政俏佳人》剧照

像第一次一样，等到上午11点左右才轮到我的案件。F竟然说自己没有时间去邮局取挂号信。我当场把两份信的复印件给她看。法官问F是否可以今天就审理？F说自己没有准备好，想等下次再开庭。法官同意。把第三次开庭的时间定在两个月以后。

于是，我又等了两个月，迎来了第三次开庭……

未完待续……

第三次开庭，房东又出了什么奇招？作者到底有没有赢得这场官司？官司过后，要怎么收拾这“一地鸡毛”？……

全文近1万字，作者详细叙述了这场官司的每一个环节，可谓干货满满，五星墙裂推荐！但由于篇幅限制，我们不能完整呈现全文，如果你想知道后续故事如何，请在后台回复“我在法国打官司”，阅读全文。

你有没有遇到过

奇葩（或暖心）的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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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déjà-vu（豆瓣ID：jinxiangyi）

审编：沐橙园、yolan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