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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真·雨中即景】《山城硬座》BY孟海誓

2017-07-17 孟海誓 泛文学

【为真·雨中即景】系列推送

将由十位作家为大家带来十篇

与“雨”相关的短篇小说故事

总有些动人的故事,只发生在雨季


篇六

《山城硬座》BY孟海誓



      枯槁的半长头发被随意的拢在耳后,站台上的风很大。女人不时要从抱孩子和拖行李的手里腾出一只来重新理一下自己被风吹的乱糟糟的头发。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我跟她之间眼见着又多了几个风尘仆仆的人。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方向,眼神搜寻了片刻,有些局促的扯出个笑脸,

       “能帮我扎扎头发吗,这头发刺得我脸痒痒。”

       站在我旁边一个背大包的男人顺着她的眼神看向我,眼神里有一丝疑问,然后向后撤了半步。我向他点点头然后挤到女人的身边,把头上的头绳解下来扎在她的头上。在我头上三圈刚好的,在她头上却四圈有余,我正想着要不要再紧一紧扎到第五圈时,火车的秩序员突然高声喊道,“火车马上到站,请大家注意安全,有序排队上车...”

       女人右手重新掂了掂行李的袋子,左手抱孩子抱的更用力了些,侧头说了声谢谢,下一秒就被淹没在人潮的喧闹中。车到了,门开的瞬间人们就像疯了一样的往车上挤。我尽可能的跟在女人的身后,还没走几步,就被生生的挤上了车。

       女人上车后就像泥鳅一般,看准了右前方的一个空座左推右搡没两下就连人带包霸占了那个空位和桌下狭小的空间。她坐定后就开始向我的方向招手,示意我她旁边还有个位子。就在她手举起来的瞬间,一个背大包的男人就坐了过去,我有点无奈的笑了笑靠在了一旁的靠背上。

       “这个位置是我占给我朋友的,你给让一下吧。”女人皱着眉头跟那个男人说道。

       “都是站票,谁先坐就是谁的呗。”男人把包从背上抱到手里,看也没看女人一眼。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我可是抱着孩子的。”女人一边示意我过去,一边尖着嗓子说道。

       “孩子又不是我的,你让我给你让什么让。”男人把包放到脚下,用双脚夹着,丝毫不理会女人的话。

       “我站着吧,没事,一会有空位了再说。”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真是没素质。”女人剜了男人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

       男人哼了一声,没再理会。坐在桌子对面的年轻男女看此情形努力往里蹭了蹭,愣是给我挤出了巴掌大的位置,我摇了摇头,女人却瞪了我一眼。

       “谢谢你们哦,世上还是好人多哈。你快坐下,咱回家路可长,站着回去绝对受不了的。”女人给我使眼色让我坐下,我只好尴尬的坐在了巴掌大小的位置上。

       车厢里吵闹的很,有人归置行李,有人争抢位置,一点点小磕碰就能引起一阵争吵。我看着对面抱着孩子的女人和身边用家乡话窃窃私语的年轻男女,或许是因为先前的小争吵,我们这桌的气氛跟其他人相比格外安静。

       “你俩是姐妹吧?”被挤在最里面的姑娘轻声问道。说完我旁边的男人就用胳膊戳了她一下,接着又用家乡话说了几句,埋怨姑娘多话。

       “我俩是同学。”我笑着说,姑娘有点诧异的看了看女人怀里的孩子。

       “高中同学”女人像是突然开启了身体里的开关,变得兴奋起来。

 

1、

       女人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三之前最好的朋友。明明父母都不姓金,却给她起名叫“金多多”,同学都嘲笑她父母是掉钱眼儿里了,才给她起这么一个恶俗的名字。她也不恼,看着别人笑她,她自己也跟着笑。我骂她太面,她也笑着看我。

       明明看起来一脸好学生的模样,上课总是很认真的盯着老师,但考试成绩却差的离谱。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认真听讲只是盯着发呆罢了。她总喜欢发呆,上课发呆,下课发呆,写作业发呆,偷偷的看课外读物也是在发呆。但我从不觉得她无聊,甚至觉得她是班里最有趣的人,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一天中半数的时间拿来发呆。发呆本身也是一种乐趣。

       她喜欢买一些晦涩难懂的杂志,或许他多半也是看不懂的,却时常见她捧在手里,晚自习的时候,常常两节课都不翻动一页。

       有次我实在好奇就问她,

       “你真的这么喜欢宇宙原理之类的书吗?”

       “......不喜欢啊。”她笑。

       “那你还捧着看。”

       “一直没人买,我不能浪费知识啊。”她依旧是笑着。

       她的母亲在学校附近开了个小店,卖卖杂志,做做冷饮,说不上有多好喝只因为离学校近,来买东西的人还是不少的。放学后她经常带我去店里玩。由于店面小,我们每次都只坐在门口捧着一杯糖精勾兑的果汁,费力的喝里面为数不多的椰果。

       “你去过大理吗?”她仰着头看着即将落山的太阳,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冒出这样一句话。

       “没有。”我答。

       “真想去大理生活。”她转过头来看我,太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笑的弯弯的眼睛充满希冀,满脸温柔的发着光。

       我一时看呆了,半晌才想起要问句为什么,她却已经喝完了果汁走进店里帮母亲收拾桌子去了。我也站起身,走进店里,坐在门口的矮凳上。

       “桌子这么擦哪能擦干净啊,用点力啊。”她母亲站在一旁,尖着嗓子骂她。

       “哦。”她低头应了一声,手里的抹布却没见得半分用力。

       “这么大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真是丧门。”她母亲瞪了她一眼,嘴里嘟囔着。

       她拿着抹布慢吞吞的擦着,我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到晚自习的时间了,轻声咳嗽提醒她,她了然的看着我,说,“妈,要迟到了。”

       她母亲也抬头看表,嘴里不知又嘟囔了句什么,

       “那就走吧,一天天的能指望你干点啥。”

       她转脸笑的一脸狡猾,拉着我向学校跑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从杂志堆里翻出最新一期的某科学杂志。

       踏着上课铃,我们从后门溜进教室,讲台上的物理老师已经开始讲课。

       “这本是新的,上个月的,要不要你先看”她趴在桌子上隔着过道低声问我。

       “你们两个迟到了还说小话,给我出去站着,别在里面打扰别人学习。”物理老师转身看着我们,生气的说,我们两人只好灰溜溜的走出教室。

       “早知道咱俩就不进去了。”我站在靠栏杆的位置,看着她说道。

       “下次胡喳喳上课,我可不敢说小话了。”她站在靠门的位置,轻声说道。

       “胡喳喳?你又给老师起外号。”我忍不住笑出声。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她出神的看着我的方向,眼睛微眯,我知道,她的发呆又开始了,如此想着,我便开始闭目眼神。

       “我想去大理。”她突然小声说道。

       “什么?”我问。

       “我想去大理。”她看着我,满脸认真。

       “为什么要去大理。”我问。

       “因为大理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她说。

       我没吱声,半晌,她又说了句,

       “科学杂志里说的”

       我不知道天天研究天体运转,宇宙奥秘的科学杂志是如何让她认为大理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但从那天开始,她对“大理”彻底魔怔了起来,几乎每天都在念叨,甚至连科学杂志也不怎么看了。

       “你的宝贝杂志。”我从地上捡起她的科学杂志递给她,上面赫然两个黑色的大脚印,她也不在意,拿过去就直接放进了抽屉。

       “怎么,科学杂志都不爱看了?”我坐回位置,笑问她。

       “科学杂志是我哥的热爱,我看不懂的。”她转头看我,扬了扬手里从地理课本上扣下来的中国地图,右下角的位置上,用红色水笔标记了一个圈,一旁写着“大理”。

       “天天念叨大理,我看你就快要疯了。”我摇了摇头说道。

       “你还有个哥哥?怎么从来没见过。”跟她同学了一年多,我竟不知道她有个哥哥。

 

       女人怀里抱着的小孩突然哭了起来,一声明亮的啼哭后,转为低声的抽泣。女人赶忙低头去哄,一阵拍打安抚后小孩依旧哭个不停,女人有点无奈的看着我说,

       “孩子又饿了,帮我解一下围巾。”

       我上前把她的围巾解下来,才发现初秋的时节,她里面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线衣。她仰着头看我,近距离看到她脸颊两侧的小雀斑一如年少时的模样,但笑眼周围却已然尽是细纹。我心里有些难过,接着按女人的指示把围巾盖在了她的胸前,她调整了一下位置,曲着身子向前,佝偻着背,开始喂奶。

        “小孩子,饿的太快了。”女人嘀咕了两句,身子更加弯曲,脚下开始蹭那个让大家都无法伸直腿的巨大行李包。

       小孩子多半是累了,吃了不一会就又沉沉睡去,女人整了整衣服,却没了先前的精神劲。

       “其实我挺怀念那个时候的,天天...”女人盯着窗外看了一会,突然说道。

       “我也是,所以才来找你。”我的眼眶里一阵温热,鼻头一阵酸楚。

       “后来毕业你们分开了?”姑娘轻声问。

       “没到毕业,我就离开了。”女人说道。

       “去了大理?”姑娘问。

       女人笑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姑娘,不再作声。

 

2、

       我从来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没见过,也没听谁提起过。我问出话的瞬间,她的笑脸瞬间僵了一下,把手里的地图夹回地理课本。

      “很早就走了。”她又拿出了科学杂志,没再理我。

       生活还再继续,我对她哥哥的好奇心也在无休无止的大小考试中消失殆尽。不知是哪天,放学后我们没有一起去她母亲开的饮品店。再后来,她就变了,不再终日与我厮混,那本向我开放的日记本也被收进了抽屉,甚至不再发呆,而是在她最喜欢的信纸上一封一封的给某人写着充满暧昧的信。

       是的,她恋爱了。

      虽不知恋上的是何许人,但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渐渐的她身边新奇的小玩意也多了起来,款式陈旧的手机,包装艳俗的零食和玫瑰,尽是些唬小姑娘的玩意。我有些好奇地问她男朋友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低头浅笑,说,“就那样呗。”

      这个“就那样先生”真是个情场老手,我心里暗骂,暑假两个月的时间,我竟跟她完全失了联系。本以为她只是暑假自己一个人乐得自在,没空理我,却在我接到她父亲电话的时候才知道,事实比我的想象,疯狂的多。

       “你好,你是金多多的同学吗?”电话那头一个是一个苍老男人,他有些局促的问着。

       “是的,您是哪位啊?”我答。

       “我是金多多的爸爸,她这两天都没回家,也没去她奶奶哪里...”男人喋喋的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夹杂着不知哪里的口音,我一时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么点话也说不利索,电话给我。”尖锐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还连带着几句脏字的谩骂,我听得出,是她的母亲。

       “同学你好,金多多这两天一直不在家,是不是找你玩去了?或者,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她母亲的声音刻意的温柔,却依旧尖锐。

       “放假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我答。

       “哦,那谢谢你哦。”电话瞬时挂断,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她失踪了。

      我在QQ上给她留言,拨打她的手机,了无音讯,直到我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的电话却突然在某个傍晚被接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声音很是温柔,却也难掩疲惫。

       “哪位?”他问。

       “我是金多多的好朋友,金多多在吗?”我急切的问。

       “没这个人。”男人匆忙的挂断了电话,一瞬间,我好像听到了她的哭声。

       过了几分钟,电话又打了回来。

       “明天你能陪我回趟家吗?”她带着哭腔问道。

       “你到底怎么了?”我问。

       “你别问了,明天你陪我回家吧。”她在电话那头哭出了声。

       我应了声好,便没再问,听她在电话那头从抽泣变成嚎啕,最终不知是谁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我按她给我的地址找去她家,她却没有出现。她母亲把我让进客厅,听我说完电话里的内容,气的直跳脚,一边骂她,一边骂坐在一旁的男人。我认得那个男人,菜场里最沉默的男人,从不讨价还价,说几块就几块,跟他讲价也从不理会,但每次的菜都是最新鲜的。我从没想过,那个男人居然是她的父亲。

       “这个丧门,辛苦给她养大,跟个老男人跑了,这姑娘就是猫,有点腥味就屁颠屁颠跟人走了。”她的母亲说道。

       “没有儿孙福啊....”她的父亲小声嘀咕。

       “什么叫没有儿孙福?还不是你窝囊?”她的母亲尖着嗓子骂。

       我一时有些尴尬,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离开。

       “多多,她有个哥哥啊?”我问。

       “嗯,考上北大了。”她的母亲怔了怔,靠回沙发上。

 

       “后来你去哪里了?”我看着发呆的女人,问道。

       “广州。”女人回过头来看我。

       “哦。”我一时也没话继续说下去。

       “睡一会吧。”女人说道。

 

3、

       关于她哥哥这事儿,她母亲说的没错,的确是在17岁那年考上了北大,但在18岁那年就已经去世了。

       她的母亲19岁那年怀上了她的哥哥,顶着大肚子嫁给了她那个跛脚的父亲。邻里们都在背地里笑跛脚男人养野种,但孩子生下来后,又聪明又好看,天天跟在跛脚男人身后奶声奶气的叫着爸爸,跛脚的男人也就没那么在意了。夫妻二人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怎么辅导小孩,但她哥哥天生聪慧,年年考试都是第一名。眼红的邻里总是在背地里嚼舌根,说不知俩人是积了什么德,从个土鸡的肚子里,生出个金凤凰来。那时她的母亲还不会尖着嗓子骂人,每每听到这种话,只得躲得远远的假装自己听不到。

       转眼间,她哥哥就长到了17岁,高考那年以全省第三的成绩考上了北大。这样一个小山城里出了一个省第三,山城沸腾了,记者来了一批又一批,老师夸了一遍又一遍,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开心的时候,他哥哥却生病了。

       某天,跛脚男人带他哥哥去远房表舅家吃酒,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淋了大雨。本以为只是小小的感冒,毕竟从小到大她哥哥都没生过什么大病,但就是这场雨,他哥哥居然就此一病不起,夫妻二人吓的连忙送她哥哥去了医院。

       经医生诊断,她哥哥患的是白血病,必须尽快找到配型合适的骨髓移植才能保住性命。她母亲傻了,呆呆的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儿子,第一次尖着嗓子骂起了跛脚男人。跛脚男人也粗着嗓子吼她,两人骂完之后,又坐到一起开始商量去哪里凑钱。

       跛脚男人跑遍了所有的亲戚,只借到了两万出头。她的母亲没有亲戚可以借,只能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出去卖了。俩人东拼西凑了半个月,凑到的钱甚至不够她哥哥的住院花费。她的母亲在家里疯闹,哭喊到筋疲力尽,最后决定用最无奈的方式去赚钱。

       傍晚时分,跛脚男人骑着小三轮把她的母亲送到火车站,她的母亲就那样穿着轻薄的衣服站在那里。来往的人从她的身边经过,鄙夷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她忍着泪水等待有男人驻足问价。然后等到了问价的男人,商讨好价钱,跛脚男人就把两人载回家去。

       两个月后,她的母亲终于凑到了手术的大部分费用,迎接她的却是儿子的死讯。

       女人坐在医院的停尸房里,看着白布盖着的自己的儿子,没有疯闹,也没有哭喊,就只是默默的流泪。门口的跛脚男人也一声不吭。

       她的哥哥下葬后,她的母亲就不见了,跛脚男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去进菜,卖菜。邻里们在背地里嚼这一家人舌根,跛脚男人也不争辩。后来她的母亲回来了,她扶着自己的肚子说,有了。就像十八年前一样,跛脚男人照顾着她的母亲,期待着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

       说来讽刺,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邻里们却不在嚼孩子的舌根,因为她从小就傻傻的,又矮又丑,邻里们认定,这才是跛脚男人的种。她的父母小时候一直打骂她让她好好学习,但后来意识到她确实不是这块料也就放弃了。她的母亲天天在家骂她是丧门,她的父亲只知道傻傻的坐在一旁。她虽从未跟我提起,但她事实上早就受够了这样的家庭。

       她喜欢坐在哥哥以前的床上,看一旁码的整整齐齐的科学杂志,或者说,这是她的母亲希望看到的。她从某本科学杂志里翻到了一张哥哥从前的照片,是劣质影楼的作品,脸蛋被涂的红彤彤的哥哥,站在一块大布景前面,照片背面是一行潦草的字:“大理风光”。

       事实上,她让我陪她回家的那天她并没有回家,我在门口一直等到晚上7点半,才坐最后一班公交回家,很晚的时候,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要走了。”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活力。

       “什么叫要走了,你要去哪里?”我追问。

       “大理,大理,我们说好要去大理。”她难掩兴奋的说道。

       她挂断了电话,最后一句话是,

       “我真的要去大理了。”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我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女人靠着窗看着我。

       “咱们下一站到。”女人说道。

       “嗯,好。”我答。

 

4、

       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她,她走后饮品店没多久也关门了。听天天去菜场买菜的奶奶说,那个跛脚的男人真可怜,女儿和老婆都跟人跑了云云。

       我以为她还会给我打来电话,但几个月后,她的号码就变成了空号,我继续去上学,与同学们在课间笑闹,没人提起她,甚至是她的同桌。她离开了,却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高考那天,我在班级日志,她名字的哪一行写上了“大理”,别的同学名字后面跟着的都是希望考上的某某大学的名称。,哪一刻,我真心希望,她已经去到了自己最希冀的大理。

 

       十月底的某天,原本打算休假回家的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我在安康,你还好吗?”听筒那边是她那熟悉的声音。

       就是这通电话,我放弃了回家的直达飞机,转机去了西安。到的时候她已经买好第二天回家的硬座票,我也陪她买了一张。那天晚上,我陪她挤在不足十平的简陋旅馆里,本以为会互诉衷肠的两人就那样并排躺着,一言不发。整夜除了孩子不时的啼哭,我们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渐渐地看窗外太阳升了起来。

       “这是,你走的时候,那个男朋友的?”我坐起身开始梳妆,回头看了看她怀抱里抱着的那个小孩。

       “怎么会呢,这都多少年了,那个孩子,我们打掉了。”她也坐起了身,随意地拢了拢枯槁的半长头发。

       “你们,分开了?”我有点惊讶的看着她。

       “嗯,一早就分开了,我们走的时候他没离婚,后来就被老婆带回去了。”她一边低头逗着刚醒来的小孩,一边说道。

       “...没离婚?”我问。

       “是啊,那时候我只想离开家,他承诺我带我去大理,我也就傻乎乎的跟他走了。其实他对我挺好的,但也没办法,后来我又陆续好了几个,现在马上要结婚了。”她笑的很开心,满脸幸福的看着我。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出神的看着她,她真的老了,虽然依旧是娃娃脸,齐肩发,但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依然混沌不清,柔顺乌黑的头发也变得枯槁稀疏,我不能想象这些年,她过着怎样的日子,只希望一切像她说的那样。

       我们步行了近一个小时才到火车站,路上她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拎着巨大的行李袋,冷冽的风毫无顾忌的吹打着她的脸,我跟在她身后,两手空空,多次提出帮她拎一会儿行李,都被她婉拒了,到了车站,她的额间已然布满豆大的汗珠,她把行李袋放在身侧,用手胡乱的擦了两把汗,就继续拎着行李向前走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女人推醒我,示意我马上到站。我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浑身的酸痛不已,看着面前满脸倦态的女人,开始整理桌上不知何时拿出的奶瓶。

       到站的瞬间,原本安静的车厢又陷入了一片混乱。无数的包和大衣蹭过我的脸,女人抱起孩子拎起包也加入了拥挤的行列,就像上上车时那样。由于离门较近,站起身还没走两步就被踉跄的挤出了车。

       我伸着懒腰看着前方等我的女人,快步走上去。空气里除了车厢内还未挥发干净的不明气味,还有一丝泥土混合了雨水的特殊味道,站台上的站牌被雨水打的噼啪作响。虽说我家山城不常下雨,但每场雨都会结结实实的下很久,看现在这势头,若是没伞一定就淋惨了。

       “下雨了,咱等会去哪里打车?”我问。

       “我跟那谁说了来接我,等人走走光,咱们再出去。”女人拉我坐到一旁的台阶上说道。

       她口中的“那谁”,是跛脚男人,也就是她父亲。我站在那个破旧小三轮面前,心中震惊不已,我竟不知女人跟她的父亲还有联系,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问她此行为什么要回来。

       她把巨大的行李包放上三轮,自己则坐在了三轮的一侧,接过她父亲递来的黑柄大伞,砰的一声打开,示意我上车。她的父亲穿着雨披站在一旁,滴滴答答的滴着水,不一会就见他周身一圈的地上,印成了一个圆,我也不再推脱也上了车。

       一路上,跛脚男人蹬的很用力却走得很慢,豆大的雨滴打在他佝偻的后背上,不知怎么,我竟替他感到疼痛。

       “你这次为什么回来?”我问。

       “快结婚了,回来看看。”女人向着跛脚男人的背影瞟了一眼,“他得病了,也没几天了,我得回来看看。”说罢转回头继续看我。

       我不再说什么,她也就不再看我,转而去看怀中的孩子。

       跛脚男人绕到我家楼下才叫我下车,我有点不好意思的连声致谢。

       “这有啥的,我们走了。”女人向我扬了扬手,跛脚男人继续骑了起来。

       “你还去大理吗?”我高声问她。

       “不去了,我回安康,孩子爸爸待我很好。”女人的声音混合着雨声,我听不太真切。

       “望你一切都好。”我小声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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