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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竹明:我的治学之路

张竹明 世界历史评论 2022-09-01


张竹明,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原历史系)教授,我国著名的古希腊、罗马文化史专家和翻译家。主要译著有《物理学》(亚里士多德著)、《理想国》(柏拉图著,与郭斌龢合译)和《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与王焕生合译)等。


刘津瑜老师按:



在古希腊文和拉丁文教学资源非常稀缺的年代,我有幸能遇见张竹明先生。张先生是我古典语言的启蒙老师,也对我后来的求学之路影响至深。20多年来,张先生于我是业师、慈父和忘年交一般的存在。他是一个特别简单和直接的人,一生低调,从不以资深翻译家自居。于他而言,翻译希腊拉丁古典作品,是职责、是执着,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张竹明先生和刘津瑜合影,2017年夏,南京


回想起跟张先生上的第一节拉丁语课直到2018年最后一次见到他,一时间涌出许许多多点点滴滴的小事。我还清晰地记得跟张先生学习的第一个拉丁谚语qui quaerit, reperit,字面的意思是 “寻者,得”,当时我们讨论过这有“有志者事竟成”的意思,但它的基调是实干。这个谚语自那以后就一直陪伴着我,成了我的座右铭。


2017年夏去看望张先生的时候,他只有右耳能听到一些声音了。跟他说话时要仰仗他女儿传声“翻译”。我要回家的时候,他执着地要陪我等47路公交车。暑天的南京,在熙熙攘攘的街道边劝说他回家的画面成了我一个挥之不去的记忆。他女儿抓拍的照片就成了我们最后的合影。2018年冬天回国的时候见到他最后一面。2019年之后因为疫情,两年没能回国,还想着疫情过后和陈仲丹、宋立宏还有熊莹各位老师一起去看望张先生,没想到已再无机会。


张先生不是一个爱讲大道理的人,但对于生死,他的态度一向通达。很久以前,他就赞成希腊哲学中死亡如睡眠的说法,并不需要用悲伤和恐惧来面对离世,把它视为一种解脱亦未为不可。


我的书架上有张先生所有的译作,包括他和王焕生先生合作的《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译林出版社,2007年)。多年来,我一直查阅不断。在自己开始做古典文学的翻译工作之后,更加敬仰张先生和诸位前辈的贡献。斯人已逝,笔墨长存。


张竹明先生曾经写过关于自己在古典学领域求学、教学和从事翻译工作的一些回忆,发表于 2016年《世界历史评论》第5辑“ 古典学在中国”专辑。现转发以资对张先生的纪念和缅怀。


我的治学之路

以下是张竹明先生发表于2016年《世界历史评论》第5辑“古典学在中国”专辑的文章《我的治学之路》。


今天就讲讲我读书的感受。我们先谈谈西方古典学在中国发展的现状。中国研究古希腊罗马的古典学,应该说从马相伯开始。马先生曾在国外留学,精通拉丁文,他把拉丁文的文法知识用来考察中文,说中文也有语法。中国第一本语法书,就是《马氏文通》,是从拉丁文移植过来的。拉丁文也因而进入中国。


中国研究古希腊罗马古典学的学者,到了第二代,有这么三四个人懂得古希腊文、拉丁文,代表人物是罗念生和周作人。第二代成就最高的是罗念生先生。到第三代,全国也不过三四个人懂古希腊文、拉丁文。由于种种原因,有的人放弃了学术,从事行政领导工作了,比如说廖学盛先生,后来担任世界史所的所长。在这一代里,略有作为的,大概就是王焕生先生和我两个人。


张竹明先生及其与王焕生合译的《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


第四代,以刘小枫先生、甘阳先生为代表。刘小枫现在在人民大学,可以说是50岁上下这个群体的学术带头人。目前进行中西方古典学比较研究的高校我知道的有三所,人民大学、中山大学和北京大学。北京大学成立了西方古典学中心,中山大学办了一个本科班,以拉丁文和古希腊文为主课。近来还听说,好几所重点高校有教拉丁文、希腊文的青年教师,都是近年通过访学进修从国外学的,可见西方古典学迅速受到重视,形势可喜。


我本人教拉丁文从1980年开始,在南大本科开班,一连开了5次,希腊文对研究生办了4次。我的教学工作,在普通高校里(神学院除外),南京大学应该是第一次,在新中国高等教育历史上,也是第一次。但我感觉成效甚微,学生最成功的只有一个,刘津瑜,现在在美国德堡大学教拉丁文、希腊文和罗马史。课堂教学成效甚微,但是通过出书成效较大。我出了几本书,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柏拉图的《理想国》,以及《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都取得不错的成效。


我自己怎么会走上这条路的呢?这很偶然,也很必然。我上初三时,有位老师是我们中学校友,抗战胜利后来到我们中学教英文。他对我说学习英文要加强阅读,但查字典是件苦事,最好的办法是学点拉丁文。拉丁文进入英文的东西很多,把拉丁文进行改造也就变成英语了。英语里70%-80%的单词与拉丁文有关系。学了拉丁文,英语泛读不用查字典,上下文一看就能猜得出。还有一些拉丁文的名言警句直接进入英语等西方语言,成为成语、谚语。后来下课后他就教我拉丁文,这样学得很少。这位老师就这样在我心中播下了要学习拉丁文的种子,但由于中学没有课本、语法书、字典这些条件,那也仅能是一颗种子。


等进了南大,就有许多拉丁文原著和拉丁文资料。所以我是进入大学后才真正走上这条路的。此外,上海有家很大的旧书店对我的促进也很大,我经常去那里淘希腊文、拉丁文的旧书。很多人说:“学希腊文和拉丁文很苦,你怎么会想到走这条路的呢?”我的回答是两个字“热爱”,我尝到了它的甜头,我爱上了拉丁文希腊文所承载的文化,因而也爱上了这两种文字,所以不怕苦。


现在很多人开始注意到了西方古典学对我们的意义。我们看中国古典学就可以明白这一点。西方古典学以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在今天西方文化里,也是无所不在的。它的发展方向跟东方古典学是两条路,但作为人类智慧的结晶又是相通的。其中可以启发我们智慧的地方还是很多的。不要小看古典学,到现在为止,它仍然是人类文化的根,影响无处不在。



|本文刊于《世界历史评论》05 古典学在中国,作者张竹明,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原历史系)教授。

|平台限制,注释从略。如需查阅或引用,请参考原文。


编辑: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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