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村的勾拳——乡村更新融合思维
文 :清华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产业园区研究中心主任 廉毅锐
以前我们谈到过更新是从一个微型的点入手,但是必须要有一个片区的整体概念。一个单独的建筑,如果审美成为了绝对主体的选择,讲好坏就变得很难。然而如果把一个更新视为一个片区的多个单体联动的系统,就能够看到什么样的方式是更加符合发展方向,更容易迎来人居和商业的成功,而不是从单纯美观与否去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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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
认知新事物,我们很容易穷尽类别细分,从而逐渐走向隔离。自觉不自觉的把乡村设计单列成一种独特的设计,把做乡村更新的设计师单列为了冠以“乡村设计师”,快成了一个隔离的行业。乡村建设似乎成为了一个必须另眼相看的建设,好似一个新生事物,专门有专家按独门秘籍从事。
从前的消除城乡二元对立壁垒的主张言犹在耳,真的都要动手开始改造更新,又往往主动遮挡住了自己的选题乃至选点视野。大量的乡村设计如同孤胆英雄,深入绝对地理边缘,为了山水环境的特殊性不惜越走越远,逐渐主动远离人群、全身回归山林方才罢休。更有一些主张,要求乡村产业彻底回归农业,甚至是要回归小农农业方式,连农业连片也不肯点头。反对非农产业进入乡村,反对城市生活模式进入乡村,认为这些通通是对于中国乡村的农业和生活乃至农民的伤害。
之前我们在《财问东西村分南北》一文中说过,在具体行动层面和战术选择上,是没有【中国农村】这个宏观概念能够应用的场景的,必须要因地制宜,区分南北东西不同方法。更何况,无论如何热爱乡土农村,吾土吾民,都无法逆流时光回退到小国寡民鸡犬相闻的旧日农业生产模式和生产关系中去。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在乡村行动中执著村与城概念分别,设计上忽略附近市县因素,产业上缺乏更新自信,脑中建立新的隔离,一是低效,错过发展窗口;二是回退,实际上再怎么想要也做不到了。
各自所处的地理在地图上都是一个点。将这些点连起来的除了物理空间里的道路还有人的大脑意向中的认知图谱。哪个点位是什么形象,占据多大的重要性,印象清晰程度,都是抽象的。这个抽象的意向却能够影响具象的人类交流行为。你想去的地方,你总会有机会到达。对于乡村,产业和经济固然重要,但是归根结底总也绕不过人们的脑中印象。
人气信心,产业经济。这两者不是一个直线,是一个曲线连接起来的两端。人气这个端口,比较具体,比较简单,比较便宜,比较重要。
既使是边缘区域,也能够尝试点点联合,与一个大经济体建立互补互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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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
在北京,环铁艺术区算是远,宋庄仍然还算村。但国王十字,798,他们算边缘吗?在历史和地缘视角下,他们曾经是绝对的边缘。国王十字现在人声鼎沸,位置和样貌都堪比北京三四环。但是我们在前文曾介绍过,几十年前他还是萧瑟废土。
在核心-边陲类比经济体系的视角下,他们都是处于提供微薄资源的弱者地位。为此,英国曾经在在1996年编制《机遇增长区域和强化开发地区规划框架》中提出“中心城区边缘机遇区”,国王十字就是五个边缘区之一。
这几个当时的边缘区,地理空间不是完全边缘,但是经济位置处于没落。在得当的更新之后复兴了。
相反的例子也有,地理位置一直保持着绝对边缘,竟然也能够依靠合理的方法步骤,至今仍然身处江湖之远,但保持着人居和经济的双重热度地位。
在美国也有这样的区域,因为地理和人口基数的关系。目前,还仍然保留 着边缘的状态,只是他并不穷,不仅是村子不穷,里面的独立艺术家也不穷。
简直,还算比较富。
这个例子就很有趣了。他富有,但仍然保持着乡村的物理环境。
波士顿向北车程一个多小时的地方有一个镇,叫做Marble head。对,直接翻译就是花岗岩脑袋。黄岗岩脑袋镇一个小时车程外是另一个镇,叫做Gloucester。这个镇临海,风景秀丽,拍过电影,以前是美国重要的军港,现在是美国重要的渔港。在他的西南角半小时是一个村,地名叫做Rocky neck翻译过来像是石头脖子。
那里的艺术家们聚集在一起,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房子如果凑巧是开间大,高度高,就可以画大画,搞雕塑,弄乐队,编舞蹈。如不够大,就去室外,村头空地很多。如今此处的艺术家有不少都是签约画家,过着996的辛勤但是富有的创作生活。我曾经想买一副画而不能,因为画都是属于签约公司的。经过很多年的演进,这里并没有形成一个某大型房开企业集中成片开发的文创片区,也并没有依托着村中艺术家聚落,开发周边区域形成一个新的楼宇园区(开发也并没错)。其利用和改造了大部分从前的港口用房,路网和密度不变,与其他的村民民居一起基本保持了村庄形态的样子。
这与伦敦当年城市边缘区的艺术家村落Camedon和Kingscross的更新道路截然不同,向我们展示了一个不再是从属于核心大城市直接建设发展覆盖下的纯粹地理边缘,是如何从自组织一直保持着自组织,还能独善其身的例子。
事实上,它也并没有独善其身。这个小小的石头脖子村,与他身边的港口,附近的Gloucester镇花岗岩脑袋镇,一起构成了一个波士顿北部集渔港,帆船运动,旅游,艺术结合一体的县郡,并且还是鼎鼎大名的科技走廊128公路的起点重镇,保持着人居与产业的双重发展高度。
图片来源:北美米乐居 《波士顿有一条“美国的科技高速公路”》
起初能够对应着乡建微循环理念下治理出来的建筑空间,相对仍然是点状或几个点状聚集连线形态,相对集中开发来说一定是面积较小的体量。
这种小体量的工作场所带来能够更好地与生活场所相融合的好处。能够被这些点状改造吸引的外部资源,最先感兴趣的大多数是来乡尝试的文艺创作者,我们以前说的野生艺术家们,这些每次都能自发地冲锋在一个欠发达地区的热点铸造先锋。
另一批容易下乡的是网络技术下的新业态,互联网电商。互联网+作为一个媒体的热宠,作为一个新的主流技术,是难以回避的,不仅仅不应回避,更应该努力去迎合。我使用了“迎合”这个词,是因为曾经和一位德高望重的资深媒体人聊起来年轻人流行的一个手机小视频平台。我谈到我们实际上并不熟悉乡村的年轻人的生活状态和思想状态了,他们需要什么,热捧什么,和在城市中研究城市的中年人相去甚远了。这些海量的短视频能够让我们重新开始了解他们,甚至借助他们的传播的力量。而我得到的答复是,那也不能一味迎合啊。这个词像空中一直盘旋的一片羽毛,转来转去,盘旋之后,我还是觉得应该努力去拥抱这个新的技术下生长出来的传播性极强的平台,那怕就是“迎合”。
在几次对乡村里的网络销售者的访问之后,我发现,我们迎合不迎合都毫不重要,乡村的小生意已经完成迎合了。
野生艺术家和网络电商们需要的建筑是什么样的呢?
便宜,高大,有性格。
旧日工业不再适应新兴的工商业结构而急速衰落,曾经的繁荣居住区也逐渐成为人马稀疏,居民搬出,房屋空置。从前的城市工业区开始用创意产业来调整经济生活。无非是因为创意产业便宜,快捷,还能把知识这个无形的东西有形化。提高增加值。
创意产业艺术家、设计师和互联网+下的新公司是一种知识和动手结合,格调形式和传播性并重的人群。二者的发展都需要不仅仅是一个传统民居类型的内部空间。就像从前的798这样的厂区成为当年艺术家们聚集的首选,就是便宜,高大,有性格,这三点的交织。他们选择乡村的时候,还是需要这样的空间,能够展开大画,雕塑,成组讨论,网络转播,小型展示,呼朋唤友。有性格,实际上是追求different,差异化生存,是用最简单和低廉的展示方式追随消费文化的传播需求。
工作于此生活于此,门外有山川,室内够翻腾,这是完全不同于城市内的资源,完全不同于城市内的生活场景。这是乡村能够对于城市的一个差异化补足。这是为什么可能引人落足的地方。正如理查德·弗罗里达在《创意新贵》中说的“从事创意产业的人员不止喜爱在工作的环境聚集,而且创意的集中地或适宜生活的场所都是他们的钟爱之地”,创意人及创意产业本身都需要无拘无束的空间。[1]
我们曾在《国王新生——一个边陲的更新》中回顾了伦敦的国王十字,Cameden,还有Hockney wick 都能够看得出来独立艺术家是多么相似地去选择了乡村和乡村厂房。
便宜,高大,有性格。
这三大要素是基本特征。其实只有前两个要素是天赋异禀的,只要便宜和高大了,艺术家们都能给设计和建造出性格。
在国内也有差不多同样的例子。早很多年前的圆明园画家村,798的起初年代,环铁艺术区,宋庄艺术区,这样的案例算是不约而同,算是独立艺术的发展规律,是看不见的手,算是边缘地区更新的道路使然。
3
勾拳
城乡概念的隔离是头脑中主动建立的,需要在头脑中主动融合。
融合也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很多县村,产业本身就薄弱,无力顾及其他,怎么融合,融合什么。首先融合分区的地域功能互补吧,融合人流互通可能吧,把遥远的心理印象融合为日常可及、欲及的认知一体吧,让村和县别总觉得对方是外人吧。
2018年在山西沁源的现场踏勘中,脑中设立了一个县城与多个村落一起更新的系统思路。去到了很多个村庄,希望按照他们不同的资源禀赋和特点去走不同的建设道路。其中县城东北大约5公里外的河西村是一个尤为有趣的地方。
河西村是一个村庄显示了过去四十年的肌理清晰,而建筑风貌基本保持在2000年左右。村内也有个别院落可以上溯到民国的名人故居。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北方县城边缘的村落。
图片来源:苏圣亮摄影
更为有趣的是河西村的左邻右舍。在河西村北侧是一个1970年代建设,2000年左右废弃的化肥厂遗址,荒草丛生,我到达的时候,大门有铁锁,旧厂房和机器沉默如同上古巨兽蹲伏。这是一个典型的村庄周边老旧工业企业的状态。
河西村南侧是一个占地不小,体量不小的文化中心。白色的方盒子纯粹现代主义建筑,用来作档案馆,文化馆,还有电影院。建成了几年来,一直并没有投入使用,不是房子不好,而是位置相对县城常住人口较“远”。远近是一个很难理性定义的事情,5公里,在我们眼里,也就一脚油的事,或者在我们周围热衷跑步,每天十公里的朋友们心理,是一抬脚的事情。但是在县村里人的心里,这里并不是一个有什么期待的片区,是没有头脑意向的地方,这就显得很远,显得更荒。其实他的交通是方便的,在这个文化新区与河西村之间就新建了宽阔的马路,唯一问题就是没人,也没活动。这是一个典型的十几年前那种无论身处何地,不管是大城还是小县,都要拉开框架,弄上他几个田字格型的新城新区几馆一中心。
中心向南几乎就是县城的心理边界----两条大河。河道交汇呈Y字形,形成一处遥望县城的三角绿地。在山西这个北方黄土高原省份内,能够有临河滨水的绿地,假如能够成为人们活动场所,那将是非常不典型的一个生态公园。
这个村、厂、馆和公园,基本上联成能够反映过去数个历史时期的不同规划建设思想的片区。更重要的是,在县城边缘的村庄中,这几项要素都能够指向一个与传统县城交流大型文化娱乐活动项目及内容和人员流动的方向。通过调动片区的系统活力建立起一个活跃的老厂改造,文化馆电影院,咖啡休闲滨水公园,是有可能同时将基本没有强大自然人文禀赋的河西村带动起来,形成一个吸引年轻人的乐活区域。从而为河西村带来新元素和发展非农经济产业的信心。
对河西村的片区认识是望眼着大县城区域的,但入手点仍然需要冷静地选择一个微小的点,用一个尽可能简洁便宜的动作。如果能连微循环都不用,不产生对于村内的居民的土地、房屋、产权、的干扰,那就是一个理想的更新。
对于化肥厂的环境改造就是这样的一个选择。化肥厂的更新能够给河西村提供一个颇具艺术气息的活动场,这也能够成为县城或者外部文创旅游的一个经营选择。以后的事实也确实应证了这一点。
图片来源:苏圣亮摄影
这样的一次规划设计将是一个投石问路的产业引入准备过程,而不是一个产业引入过程。
对于河西村的更新,首先是对内建立信心,对外建立头脑意向。这个设计建设工作看起来是打了一个勾拳,绕着弯打出去的一招。下一次,我们要详细说说这一招的过程。
这一招,只一拳,但是必须串起来厂区、村子、文化馆、绿地公园、县城。
一起打中………….。
引用文献:
[1]关烨 城市更新中创意产业园区设计方法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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