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本 | 渣男书写的情书，不过是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半 城 大 话】是什么让一个所谓的新女性放弃重拾学业的理想，在忍受丈夫种种风流韵事的同时撑起家庭重担？不过是因为男人妙笔生花的谎言。这谎言里，多少东西把自己装扮成自由，可实际上不过是带着面具的自私而已。这如同一出易卜生的戏剧，只不过没有致死的结局。
爱尔芙丽德在信中写道：“海德格尔呵，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造就了这些空洞乏味的言辞。”对此，他并没有作答。
沉重的“小心肝”
文/李博
《海德格尔与妻书》的原版德语书名是“Mein liebesSeelchen!”Briefe MartinHeideggers an seine Frau Elfride，1915-1970，直译过来，应该是《“我亲爱的小心肝！”：海德格尔与妻书，1915-1970》，一下子就有了浓浓的“情书”味道。然而随手一翻这本五百来页的书，你就会发现，随着相处年月的增长，两人之间经历的波折和危机、伤害与克制，远不是“小心肝”的称呼这么轻盈而甜蜜。
马丁·海德格尔作为20世纪最具代表性的德国思想家之一，早已被很多人熟知，他与情人汉娜·阿伦特（她们是时间的敌人 | 汉娜·阿伦特：我从未爱过任何民族，只爱人）的情感纠葛也为很多人津津乐道，而海德格尔的妻子埃尔福丽德却没那么出名。
埃尔福丽德·海德格尔（婚前姓佩特里）1893年出生于德国，站在当时的角度看来，她是一位“解放”的新女性。她参加了教师资格考试，之后又在弗莱堡学习国民经济，并于1915年在那里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课上认识了当时26岁的老师海德格尔。两人的书信往来越来越频繁，此时的马丁，就像每个恋爱中的大男孩那样，写得一手酸掉牙的情书：
啊，你，我亲爱的小心肝，颤抖着靠在我的肩膀上，感受我挥动沉重大锤后还在抖动的臂膀。
小心肝，现在我必须跪在你的面前，拿起你奇妙的，充满祝福的手放在我饱受内心苦痛的额头上——原谅你的少年，原谅我吧，我星期天太不平静了，我是人，在感性和非感性的对立之间徘徊；但是和你在一块我便能体会到什么是超越对立性，一切的紧张都自然地消弭于无形，一切都那么神圣，所有的黑暗得到了束缚——小心肝，我将永远欠你的——
我应该平静下来，不，我无法做到，我要将我所有纯朴的生活在你面前和盘托出，我要平静地对你的心诉说——
由于宗教不同，二人的结合可谓困难重重，在经历了一系列阻挠后两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婚后，由于海德格尔需要服兵役或去其他城市授课等原因造成的分居，使得二人甜蜜的书信往来几乎未曾中断。
现在小黑人（海德格尔在写给妻子的信中常常自称小黑人）还有一个请求：请你享受自由的时光，在烛光下，在阳光下，在一本有趣的书旁边，请你要快乐。
如果你晚上一个人的时候觉得不开心——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那么你就去我的房间，在那里我时常辛勤地工作过，在那里你可以体会到，我距离你的心有多近。
埃尔福丽德不仅在事业方面不断协助海德格尔，而且在这位大哲学家尚未声名显赫之时，是他的妻子供养着这个家庭。她还是第一位取得驾照的弗莱堡女性，学驾照的目的只是要接送马丁去学校授课。1922年，埃尔福丽德想重拾学业，以备在无法获得私人讲师的教职时，还可以找份工作，但丈夫告诉她，他认为“你现在这种摸索着上学的状态会妨碍你保持女性的完整性，而你和我和孩子们一起生活才是完整的”。换句话说，海德格尔要求妻子支持他走的路，她接受了这个提议。
然而接下来的人生，却不那么令这位“贤内助”开心。虽说海德格尔的婚姻早期出现过一次来自妻子那边的危机。但后来的几十年里，海德格尔一而再再而三的所作所为却有着几十倍于他妻子的过错。
“马丁不断让年轻女性来到他的身边，和她们一起工作，这让他的妻子感到非常受伤”。经常独处的孤独感、对海德格尔的陌生感，以及对其身边年轻女性的嫉妒，却因为想要维持和谐婚姻的形象而被妻子一再压抑了，很难想像什么才能弥补这位理应感到愤怒的人所承受的巨大悲伤。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马丁与汉娜·阿伦特的那段情事。
1950年2月7日，汉娜·阿伦特到弗莱堡拜访马丁。马丁在阿伦特到来之前才向埃尔福丽德坦白了他和阿伦特之间的恋情，对此埃尔福丽德一直一无所知。
海德格尔与阿伦特之间的情感往来，从1924年两人相识就已经开始（其间因二战而有过多年的分离），此番再度相逢时他才向妻子道出这个隐瞒二十多年的秘密。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马丁的解释也只有寥寥数语。
我亲爱的夫人：
我感谢你又一次帮助了我。那一刻，我必须要告诉你，在过去的那些年中什么特别感动了我。上周的某个上午，你在我的书房中自己已经提到了，我们之前存在并保留着一份牢不可破的东西。我这些年的所做作为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了这份坚固。但是你总是一再挽救，每一次我都被带回留存下的幸福中。
埃尔福丽德，这位可怜的妻子在丈夫的一再出轨中承受了多少压力和失望？《海德格尔与妻书》里收录了一封她写给丈夫的未寄出的信，信中提到，海德格尔声称在他的情人们那里寻找“家园”，埃尔福丽德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大度，将这些女人给予海德格尔的，他所谓的“激情”，看作一种“有益的赠予”，并“努力让自己看到”这一点。但马丁这种过分抬高自己以及一直在兜圈子的谎言，背后的冰凉深深刺痛了埃尔福丽德。她终于写道——
亲爱的马丁：
我谢谢你的两封信以及那些漂亮的布拉克的卡片。我希望，你已经又很好地回去工作了——是的，你有你的工作，这是你全部生命的中心，——然而在此之外又发生了什么呢？因此你就不会理解，我是怎么样——被你——从我的中心抛离出去的。
在你的第一封信中有一些来自一种很平淡的层面的字眼：“缺点”以及“道歉”，噢，不——这样不行。我知道你的行为，以及你的激情，你需要这种激情，现在我也努力让自己看到这种对你有益的东西，以及它们都是赠予你的东西。但是所有这些如果都是与“谎言”——不，是与不人道地滥用我的信任相联系的话，那么我对此就处于深深的绝望之中。——请你好好地想象一下（我现在这样说，但是你已经忘记了），玛丽埃蕾娜现在，当她和你看起来在伟大的爱情中联系在了一起的时候，你们在你们的信中谈及心与心的时候——她用另外一个人欺骗了你，并且你的不信任向你自己显示了她的欺骗。那么你对她的爱呢？你又怎么做了呢？你如何能这样骗取这份感情？那么我又需要这样的承受——不是一次，而是四十年来一直如此？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如果他不是极度浅薄又或是铁石心肠，如何能够承受？你一再地说或者写道，你和我是联系在一起的——但是联系的纽带在哪里？这不是爱情，也不是信任，你在别的女人那里寻找“家园”——啊，马丁——你又是怎么来看待我的呢——以及我所承受的冰冷的孤独。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再写了；你反正也不会听；这里有很多写了开头的信，但是我不会把任何一封寄出去。——你有没有一次想过，空话是什么——空洞的话？这些话里面缺少了什么？
她所说的“空话”应该是指海德格尔对出轨所作的忏悔与愧疚吧，这些空话就好像他在写给妻子的多封道歉信里一再许诺要写出来献给她的，有关柏拉图的书，终究没有实现。
颇有意思的是，埃尔福丽德把一封没有标明日期的抄稿放在了最终没有寄给马丁的这封信中，这是马丁年轻时候写给她的一封生日信的节选，标题是“在上帝的你中”：
状态性被本原性打破了——不是这样，就好像在居于主导的状态性当中能够突然出现本原性一样。状态性似乎被作为不存在的东西而未予重视，自我也在一条新的、基础的道路上相遇。你爱着的灵魂遇见了我。
相遇的体验是我自己的自我觉醒的开始。这种直接而不需要任何媒介的属于“你”正让我占有了我自己。
新的、活生生的存在以及旧有的状态在开始的时候寻求一种平衡，状态的层面由于其自身的重力而不容易推开。这种隐藏起来的影响会持续发酵，而破碎了的残片也只会慢慢地剥落。——这就成了“你”成为充满了存在的总体的基本体验……鲜活的爱情和真正的信任的基本经验会让我的本质充分发展升华。它在意义中创造性地起作用，开始还只是渴望重得灵魂本原性的内在工作的行为方式从其本原上取得了突破。
在背面，埃尔福丽德写道：出自马丁1918年的一封信，这是他写给众多“情人”的情书的典型。
半城荐书
《海德格尔与妻书》
[德]葛尔特鲁特•海德格尔 选编
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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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遴选了马丁·海德格尔与夫人之间横跨半个多世纪的书信，向读者展示了夫妻两人生活的各个时期的方方面面。可以从中窥到一个浪漫的、可爱的、会犯错也会讨饶的不一样的海德格尔。这部书信集比起海德格尔的哲学著作来说不算非常艰深晦涩，因为其大量的“家常话语”，使得一个生活化的而非学术化的海德格尔跃然纸上。以及，作为那个时代的德国人，其对两次世界大战的态度、对纳粹的态度，值得细细品味。不得不提的是，海德格尔在不同时期对不同人物的评价和褒贬，也常常散落于书信间，其中就包括胡塞尔、荣格、阿伦特、哈贝马斯等著名学者。此外，本书中还有不少首次译介的逸事，颇具可读性。
文编丨车俊铭 美编丨车俊铭 音乐丨范丽甍
配图来自Childe Hassam作品
半城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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