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计 | 轻裘宝带吟风月，美服华冠话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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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裘宝带吟风月，美服华冠话红楼
文/蔷薇很好工作室
再读《红楼梦》，却是被其中笔墨不多却淋漓尽致的服饰描写所惊艳。据统计，全书涉及服饰的回数共51回，词条共有211 条。千万不要以为这只是繁琐生僻的句子堆砌，其实作者曹雪芹凭借其出身和见识（其祖辈三代任职江宁织造总局）， 在书中给读者描绘了一个千姿百态、锦绣斑斓的满汉服饰盛宴。今天，我们就来划重点，这一次不用被华丽的古文辞藻所累，让你五分钟内了解《红楼梦》中的服饰文化。
贾宝玉
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得清爽，见了男子便觉得浊臭逼人”，两百多年来人们都在想象着，这样一个时常语出惊人，行事骇俗的美少年，究竟应该是怎样的一个风流人物？
我们且看第三回黛玉进贾府，她看到的宝玉是怎样的：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瞋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箭袖：箭袖是窄衣袖再接一个半圆形袖口如同马蹄，也有叫“马蹄袖”，因为北方寒冷可放下护手，箭袖本身来源于胡服，最早是用于骑射。
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褂是清代的一种礼服，通常做成圆领、对襟，袖端平齐。有两种形制：一为长褂，下长至膝，着之以备行礼，故又称“礼褂”；一为短褂，长至胯部，专用于出行，故称“行褂”，又称“马褂”；八团是衣面上缂丝或绣成的八个彩团的图案，因 “八团”凸出衣面，故叫做起花；排穗，指衣服下缘排缀之穗状流苏；倭缎原系日本织造， 后漳州、泉州等地仿造日本织法制成的缎子也称“倭缎”。
这里宝玉因为要去庙里还愿，全身服饰皆按礼服形制，极为考究奢华，尽显贵族气派。同时，我们也注意到，宝玉无论是品貌还是打扮，都呈现一种女性化的俊美，作为本书最重要的角色，作者紧接着就安排他换了一套常服上来：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 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袄：袄是一种有里衬的中式上衣，大襟，窄袖，通常以厚实的织物为主，内缀衬里， 俗称“夹袄”； 也有在其中纳以棉絮，做成一种寒衣，俗称“棉袄”。大袄即长袄，摆线在膝盖上下，小袄即短袄，摆线在腰际至臀部之间。
锦边弹墨袜：这是一种丝袜，袜筒口是镶绣织锦边口，袜子上有弹墨图案的高档用品。
弹墨是清朝服饰制作的一种工艺，制作时以剪纸镂空图案覆于织物上，用墨色或其它颜色弹或喷成各种图案花样。
一礼服，一常服，皆富丽精致，由此可见宝玉在贾府的特殊地位——贾母心尖儿上的宝贝，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宝黛的第一次相见， 黛玉就先后看到了宝玉的两套装扮，想必在其心里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真是好生一个俏儿郎。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贾宝玉，曹雪芹几乎把全书中对男性服饰的描写都聚集在宝玉一个身上，也幸有此才让我们对宝玉的一切想象都有了源头和基础。
王熙凤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凤姐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今天所谓的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作为“脂粉堆里的英雄”，是全书中服饰描写最浓墨重彩、最全面细致的女性人物，仅次于男主人公宝玉。那么，曹雪芹是怎么从头饰到裙钗的描述中，呈现出一个凤辣子的形象的呢？
还是在第三回，黛玉在贾母那里，凤姐“先声夺人”，紧接着她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 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百蝶穿花是一种蝴蝶与很多花卉穿插形成的服饰纹样，此纹样做工精细，在康熙乾隆年间很流行；缕金是指直接在衣物上织绣金线图纹的一种工艺；窄褃袄，紧身袄。
刻丝亦称“缂丝”，织中之圣，是一种丝织工艺。今织法用半熟蚕丝做经，彩色熟丝做纬，织成各种花纹，正反如一。花纹和地纹连接处出现明显的断痕，像刀具缕刻一般，效果别具一格。
撒花是云锦中的常用图案之一，散花与团花不同，散花的单位纹样没有适形图案的限制，且散花的花纹自由散点排列，满地铺陈，纹样繁琐，不像团花要遵循特定规则；洋绉， 一种略带皱纹、轻而薄的丝绸，古称縠。
曹雪芹似乎极为宠爱凤姐，把全书第一个细致的服饰描写给了她，而凤姐也不负所望，其贵气逼人，与众不同的出场秀当真是气场全开，震撼人心。我想， 在服饰打扮上追求独立和个性的凤姐，就是在今天的“时髦精”们面前也不会输掉半点阵仗，这样的人注定是人群中视线的焦点，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林黛玉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薛宝钗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
质本洁来还洁去的黛玉，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宝钗，一直以来都是争夺金陵十二钗之首的不二人选，但令人疑惑的是，二人的衣着，书中描述不多，能省则省。 殊不知作者却是有意如此，既已知大观园中其他人衣着之不凡，群芳之冠的黛玉， 宝钗岂不更胜？此处倒不是言二人服饰之华丽，而是她们的穿着打扮一定是最适 合自己的，正如张爱玲所说“通身没有一点细节，只是一种姿态。”
我们且看第八回，宝钗微恙在梨香院养病，宝玉和黛玉先后前去探望，这一回三人的服饰都有形容：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䰖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黛玉的穿着是：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
蜜合色为古代染料颜色的一种，清代李斗《扬州画舫录》中有这样的记载：“浅黄白色曰蜜合”，因此此色应当为现今的略带黄味之本白色。
二色金的全称是“二色金库锦”，花纹全部用金丝银线织出，以金丝为主，少部分用银线装饰。
比肩褂叫半臂，是一种类似于马甲的半袖外衣，俗称“背褡”。 其作用在于使体宽者窄，而窄者愈显其窄也。沈从文的《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中写：半臂又称半袖，是从魏晋以来上襦发展而出的一种无领（或翻领）、对襟（或套头）短外衣，它的特征是袖长及肘，身长及腰。
羽毛的织物，细薄的为羽纱，稠密厚实的为羽缎，做成外套，可防雪，防雨。
这一回是宝钗的精彩亮相，信奉儒家“中庸节俭”思想的她喜欢穿不新不旧的家常衣服，蜜合色调柔和，玫瑰紫和葱黄本是一组对比色，视觉上有很强的冲击力，但紧接着就笔锋一转，提到“一色半新不旧”，顿时色彩的明度和纯度都降低不少，看上去和谐统一。是了，这才是“藏愚守拙，安分随时”的宝钗。
再看第四十九回，在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中：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 。
掐金，用金线嵌制镶作边缘。挖云，挖成云状的花边衬色，作装饰用。
红香羊皮，产于蒙古被列为贡品的一种细揉羊皮，染做红色。
鹤氅，是以相当珍贵的鸟毛制成的无袖披风，彩色和素色都有。
莲青，即深紫色，斗纹，交叉花纹，洋线番羓丝，国外来的丝线毛线混合织物。
前八十回中就这两处写了黛玉的服饰，还都是雪天装扮，以红色调为主，大红羽缎、羽纱，红香羊皮，用晶莹洁白的大雪映衬黛玉的“红梅”之艳，是她高尚，纯洁和孤傲人格的象征，加上那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更让她显得生气勃勃，神采飞扬。
第八回和第四十九回都同场描绘黛玉和宝钗的着装，我想作者也是为了刻画出两人性格之迥异来。
性情高洁的黛玉也和宝玉一样，是个反对礼教、性格独立的人物。她选择服饰往往随心而为，率性而发，黛玉会在生日时把自己打扮得像月宫里的嫦娥，正式而不失灵气，也会在宝玉去探望她的时候只戴着一支别无花朵的纯金簪子，不追求华丽，不刻意朴素，这就是不同流俗，坚持真我的“潇湘妃子”；
宝钗淡极，中庸识礼，端庄贤淑，是个深受大观园上下喜爱的传统女子。上文赏雪时，众人皆穿得如雪中红梅，独她着深紫色，竟和寡居的李纨（着黑色） 一样深沉稳重。宝钗真的是个不爱装扮的人，薛姨妈只好把家里的宫花拿去分送给其他姐妹，此外，连贾母也评价她的闺房如“雪洞”般。不过，这却是一个虽淡极却情深的蘅芜君。
袭人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既知贾府主子们服饰之盛，那其婢女们的穿戴又是怎样的呢？我们且来看看宝玉的大丫鬟袭人。
袭人年幼时家贫被父母卖入贾府为婢，一开始是贾母的丫鬟，后来被分到宝玉那儿贴身服侍，因其为人温顺谦恭，所以深得贾母和宝玉的喜爱，成为丫鬟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在本书第六回，袭人便与宝玉“初试云雨情”，自此以后，“宝玉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
那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溜瞅那丫鬟：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锻背心，白绫细折裙。——不是别个，却是袭人。（第二十六回）
青缎红袄相当于是贾府女婢们的工作制服，荣宠之盛的袭人却还和普通丫鬟穿着一样，可见其为人处事之谨慎小心。为了留在宝玉的身边，袭人甘心充当王夫人在怡红院的耳目，甚至还提出让宝玉搬出大观园，让王夫人对她越来越看重。所以到了第五十一回，袭人母亲病重，王夫人立马准许她出府回家探望，连凤姐也是亲自过问其行头，包袱是玉色稠里的哆罗呢，包的衣裳是雪褂子，还送了一件猩猩毡给袭人。
凤姐儿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外面穿着青锻衣鼠掛。（第五十一回）
此处可谓是袭人最光鲜亮丽的一次装扮，她穿着王夫人赏的“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回娘家，寓意人丁兴旺的百子图案似是直接向众人昭示，袭人已被暗定为宝玉的姨娘。然竹篮打水一场空，袭人最终嫁给了蒋玉菡，有意思的是，宝玉曾将袭人所给的松花汗巾子送给蒋玉菡，而蒋玉菡回赠的茜香罗则被宝玉系在了袭人的腰上，正是应了那句“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曹雪芹在《红楼梦》这部千古奇书中，以极真实精致的笔调，为人物的锦衣华服赋予了丰富的意涵。这些色彩丰富，佩饰精美，质料华贵的服饰，不仅仅是遮寒逼羞，美化自身之物，更是书中每一个人物性情、志趣、地位、遭际的投射和反映，是作者勾勒人物、推进情节、展现本书宏观图景的重要方式。
在这番“真事隐，假语存”、草灰蛇线遍布全书的广阔叙事中，服饰艺术语言的运用使本书所呈现的世界更加完整、真实、神秘而又经得起玩味揣摩，于无声中道尽一切。难以想象曹雪芹何以如巧夺天工的妙笔，将如此繁复的元素安置得这般浑然天成， 更何况服饰的世界还只是本书冰山一角。由此可见，要成为真正的艺术家，胸中没有广纳寰宇的大丘壑，是万万不行的。
半城读书会11月《红楼梦》导读计划之全月【有奖竞答】第四期
问：你对《红楼梦》中的哪套服饰印象最深，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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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配图为87版电视剧《红楼梦》，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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