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钧鹏笔记：片断（之一）
《穿过我的骨头的光打在你的蓝色的身体上》 尚之空间出品/2015
片断（之一）
大约是在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蹲牛棚的父亲接我去农村住了一段日子。那是在祁连山北麓，茫茫戈壁滩上的一个农场。天空很高，大团的云列阵天边，似有不祥之兆。地上每一块石头几乎都是圆的，风暴的影迹远如梦幻。已是秋季，收割过的麦田一片沉寂。
我的心中大片大片的空地在延伸，我已学会隐忍。我出生在文革初期，大人们忙着自己的事情，我太幼小，一切与我无关。我属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一代人。身处边缘，没有人理睬我，我像一朵星星菊一样悄悄地开放。
每天早上当我醒来时，大人们已出工去了。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十几张凌乱的空床。这是一间废弃的库房，屋顶极高，简陋、宽阔而冷清。我蜷在被窝里，迟迟不肯起床。晨光透过天窗，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缓缓移动。我的梦想面临一片空白。这空白毕竟是一束光芒，不至于虚空。日子静静地过着，满腹心事的我沉湎于这种自由思想的寂寞生活。
我没有复杂的经历，我懂什么？在高原，在沉寂空旷的戈壁上，一阵风起，我的背景资料宛如秋风落叶，全然失散，一无所凭。历史的苦难像戈壁的野草，悄然生长，大片地呈现，令人触目惊心，猝不及防。是什么深入我的灵魂，使我敏感而纤弱？
一只无名的小鸟飞进了天窗，它身体纯白，头顶和尾部点缀着红绿相间的羽毛，非常好看。它在房间里惊恐地扑楞着，四面碰壁。我抓住了它，心喜不禁。这天堂的伴侣，娇小的新娘！我给它喂食喂水，匍匐在地逗它说话，忙得不亦乐乎。可它执意要飞走，无奈，只好用剪刀剪短它翅上的羽毛，使它无力飞翔。一连几天，我沉浸在追逐的欢娱里，像一场恋爱。小鸟依人，的确十分可爱。但是有一天，在旷野，我高高地将它抛起，它款款落下，在接近地面时猛然振翅，忽而高飞，远远地融入了蓝天白云。
孤独是必然的。身边的戈壁是必然的。歌声是必然的。
1995年2月9日，兰州
《片断》写于1995年，最早发表在《散文与人》丛书第五集。
《散文与人》丛书由著名学者邵燕祥、林贤治联袂主编，花城出版社出版，在学界颇具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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