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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期] 母亲｜尚钧鹏：那一刻
十多年前写母亲的诗，母亲节后才敢发出……
那一刻
那一刻，五个多小时漫长的手术
刚刚结束，母亲患癌的左下腭
已被完全切除、掏空，
她躺在护士缓缓推动的病床上，
正穿过空荡、阴暗的长廊。
那一刻，她面色惨白，昏迷不醒，
血迹挂在嘴角，已经丧失了
人间全部的记忆，丧失了
纠缠一生的耻辱与骄傲。
那一刻，她手脚冰冷，犹如一具尸体，
已经丧失了一贯的硬朗与坚毅，丧失了
那份惟有苦难才能烘托出的力量。
母亲一辈子与贫穷斗争，与饥饿斗争，
与被凌辱和被损害的命运斗争，
她始终紧绷着，纠结着，
愁苦着，焚心着，
她就是苦难本身。
那一刻，她身体蜷曲，好像还在挣扎，
但现实如此无情，她除了祈祷，
已经无力改变什么，尤其是无力改变
亲人们的悲欢和儿孙们的离合。
她一向吃饭神速，但从此丧失了
咀嚼的能力，只能吞咽稀粥。
她喜欢唠叨家常，但从此丧失了
口舌的灵活，更没有人陪她说话。
她始终激烈着，冲突着，
隐忍着，嚅嗫着，
她就是矛盾本身。
那一刻，又一股鲜血打破沉寂，
从母亲塞满纱布的口腔迅速流出，
我试图轻轻阻止它们，擦拭它们，
那一刻，我听到虚弱的母亲
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吟，悲壮的气息里
夹杂着酸腐的肺气和刺鼻的药味，
仿佛终于抒出了压在心头的
整整一生的晦气、霉气和恶气，
恢复了一个女人
今生今世仅此一次的
娇柔与畅快。
2003/11/11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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