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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期] 诗人回忆|坐在香港这个寂静的周末

2015-11-06 尚钧鹏 尚之空间


黄灿然(左)与尚钧鹏在尚之空间(2015.8.12.)




这是一篇十年前写的旧文,真实记录了我2004年第一次去香港时与著名诗人黄灿然会面的情景。时光匆匆,记忆犹新。我曾在另一首写给灿然的诗中这样写到:“世道人心,我们或已面目全非,而全部温暖的秘密都在这里”……



坐在香港这个寂静的周末


尚钧鹏

单位组织旅游,乘坐“狮子星”号邮轮,从香港到厦门,再绕回香港,在海上飘游了三日。旅游团到达香港后就地解散,由游客自行返回广州。因为适逢周末,我便趁机留下来多呆了两日。虽然这是我难得第一次来到香港,呼吸这里饱含大海自由气息的新鲜空气;虽然香港处处都流动着赏心悦目的活色生香,的确值得游玩、观赏,但此次短暂的行程更让我兴致勃勃的内容,是去见一位久违的朋友黄灿然。

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灿然和我同在广州读书,他是暨南大学红土诗社社长,我是中山大学紫荆诗社社长,两人多有交往。那时我们都是摆脱了学生稚气、内心已显澄静之人,相处时无论探讨诗艺,还是闲聊、夜宵,都极为自然,情节像电影一样顺畅流动。他的床头总有一些内地难得一见的港 49 30578 49 14985 0 0 3874 0 0:00:07 0:00:03 0:00:04 3874书籍和一些民间刊物,吸引我在周末空闲时,骑辆借来的破旧单车,从珠江南岸的中大赶往远在天河的暨大,坐在他宿舍的窗前贪婪地品读。(那是多么纯净的时光!)

大学毕业后,我北上兰州,他去了香港,大家天各一方,完全失去联系。其间只是在朋友那里偶尔得到他的一些消息,约略知道他这些年来在文学翻译和诗歌创作上用功甚勤,已出版多种诗集和译作,在海内外颇具影响。我漂游在命运的深深海洋,只能在心底默默为老朋友祝福。时光飞逝,一晃数年。到了2002年冬天,在广州举行的一个诗歌朗诵会上,我意外遇见了灿然。相隔15年后有缘重逢,感觉实在亲切,可惜由于当日活动匆忙,我们虽有问候,却无暇深谈。尽管如此,我亦觉相当兴奋。随后我在给他的电子邮件中这样表达我的心情:你是我青春岁月和诗歌生命的一个证人。多年隐居城市一隅,过得有些沉闷,旧日老友的出现,仿如闪电一般照亮了我,让我找到了迷失已久的自己。

此次到香港,我并没有提前和他打招呼,完全凭感觉行事,好似成心要试一试自己的运气。我在轩尼诗道的一间酒店住下来之后,下午3时,拨通了灿然家的电话。很巧,他像事先知道我的来临一样,说自己上午正好推掉了一个外出计划,难得有一个如此悠闲的周末。按照他的指点,我乘地铁从湾仔赶到鰂鱼涌,在地铁出口的大堂和他碰头。一切都像往事一样顺畅,我们自然而然在香港的周末见面,自然而然坐在街边的一家米粉店档口,在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楠汤粉下肚之后,就着一杯浓黑的咖啡,自然而然长聊起来。

从下午4时许到晚上7时许,我们旁若无人地谈了三个多小时,从处理人生的经验到处理写作的经验,内容庞杂,让人事后回想起来似乎都有些困难。主要是因为谈话进行得极其顺利,顺利得让人有些沉醉。没有客套的寒喧,而是直接切入,大家共同呈现了作为诗人的诚实的一面。按灿然的说法,“诚实”和“真诚”是不同的,“真诚”因为掺入了情感的因素,虽然感人但不一定真实;而“诚实”则是一种历经磨练之后的朴实无华。

在暮色苍茫时分,我们拐过街口,来到他的家里。他的太太去珠海旅游,女儿与同学到郊外野炊,房间十分安静。我们坐在客厅兼书房的小桌旁,一边饮茶,一边继续我们未完的话题。从傍晚入屋之时,到深夜临别之际(又是三个小时!),主要是他在讲,而我在倾听。在谈到创作经验时,他特别强调诗歌要有“题材”,强调诗人只不过是处理题材的一种“媒介”。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取出刚刚编印成的自选诗集,为我读了其中的几首,如《回到山上来》、《俗气的妻子》等。他的作品有一种独特的亲和力,往往在生活场景的某个截面上,不经意显露出人世间的那些微妙之处,极为细腻感人。他的创作显然已进入成熟期,每一首都保持了相当的水准,令人羡慕和钦佩。他写得极为耐心,每年仅有六七首问世。一首寥寥十余行的短诗《一件小事》,他竟花了两年时间才得以完成,可见心态之平和。

灿然精于诗歌翻译,因此有机会在世界范围内接触到大量的优秀作品,从中获益良多。他反复对我说,一定要接通自己的“精神资源”,从而使我们在激励中保持一种持久的写作状态。谈及此,他兴奋地向我推介了他新近完成的几首译作。我和他面对茶几上的电脑屏幕,并排坐在沙发凳上,一起赏读,为那些不期而遇的辽阔意境,甚至一个微小的细节而击掌叫好。对于像瓦尔特•惠特曼的《有这样一个人》、菲利普•雅科泰的《黎 明》、亚当•扎加耶夫斯基的《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等作品,他甚至情不自禁念了两三遍。

……

你见过难民走投无路,

你听过刽子手快乐地歌唱。

你应当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想想我们相聚的时刻,

在一个白房间里,窗帘飘动。

回忆那场音乐会,音乐闪烁。

你在秋天的公园里拾橡果,

树叶在大地的伤口上旋转。

赞美这残缺的世界

和一只画眉掉下的灰色羽毛,

和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

柔光。

……

坐在香港这个寂静的周末,我们沉浸在这些堪称伟大的诗句中,沉浸在诗人们建造的奇倔的精神境界中,任凭浓重的夜色把杯中的茶汤变得冰凉。

走在返回酒店的路上,我在路灯下看到一位年轻妇女坐在街边的花坛旁,优雅地吞云吐雾,对身边的一切视而不见,俨然置身于另一世界。我不禁感慨,香港是个高度商业化的社会,灿然兄作为一名诗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压力显而易见;但香港又是一个高度国际化的城市,具有极大的包容性,为形形色色的人们提供了多元化的生存空间。灿然在这里坦然放弃了许多貌似重要的东西,十多年来自得其乐地蜗居在自己狭小的书房里,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着越来越简单的生活。对于这样一个纯粹的人,我怀有至深的敬意;和纯粹的人一起度过一段纯粹的时光,这是一种骄傲。

2004年4月6日,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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