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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追凶录:盗墓企业家的多种经营 | 北洋夜行记003

金醉 魔宙 2020-02-10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我叫金醉,曾经是个夜行者。我太爷爷金木留下了一本民国初年的神秘笔记,里头讲的都是历史上没说的事儿。看似离奇魔幻,却是残酷的真相。讲这些故事,比探案还刺激



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他在北洋时期做夜行者的离奇故事。


几个月前,二号线有个投资人因为吐口痰,被创业者推下站台。这件事传得正凶时,我有个创业的朋友服安眠药自杀,救过来之后,第一句话是:到底该怎么变现?


我伸手抡了他两耳光。


这是种可怕的魔怔,好像觉得“非这样不可”。我觉得,至少一半自杀,都是这种魔怔。


今天这个故事,讲的是几个盗墓贼,但我觉得跟我朋友自杀这事儿有种神秘的关联。


事件名称:民宿奇案

记录时间:1917年7月

事发地点:北京永定门外


我有过很多次戒鸦片的冲动,每次都因为点事儿。这回最惊心动魄,因为我差点稀里糊涂死掉。


6月份,我在韩斌朝阳门外的房子里住了几天。


26号凌晨,我睡不着,便出了门,在城根子底下溜达。


不自觉地,我走到了一个院子跟前,院门开着,北房亮着灯。


这是个白面房子。我知道,自己是心痒了。



白面房子民国时期,北京人一般把鸦片馆叫“白面房子”,买鸦片一般说黑话“买药”。


我走过去,敲了敲窗格,里头问:“干什么的?”我说:“买点药。”


小格子打开,我递进三个袁大头。


格子里嘟囔了一句:“您可真会挑时候,大半夜的,我以为打劫呢。”


说完丢出个小布包。


我把小布包拿在手里掂了掂,没打开,揣在怀里出了院子。


也许我永远不会打开,也许一回家就打开,谁知道。


走过朝阳门,发现城门还开着,便继续往东四溜达,打算绕一圈再回。


走到东四五条,胡同口的公厕里钻出三个男人。


我一看,是从女厕所出来的,三人都穿黑短装,背着包袱,一人手里拎着把雨伞。


一时纳闷,我叫了一声:“什么人?”


三人不答话,转身就走,我跟着进了胡同。


刚走几步,走在最后那人扭头甩来一个东西,我闪到墙角,那东西蹭着我肩膀飞过去,钉在胡同口的槐树上。


我想再追,转念放弃,小毛贼而已。       


拔出钉在树上的东西,竟是一根长铁条,小手指一般粗细,一头磨了尖,一头是个弯钩。


我很好奇,拿在手里,回了朝阳门。




铁条看起来像特意打造的,不知是做什么的。


韩斌已经到家,这个夜猫子虽然从不睡觉,但总会天亮前回家躺会儿。


我跟他讲东四的怪事,他笑我一顿,然后说:“世道奇了,上茅厕还带着暗器。”


第二天早上,我去北新桥的增裕当铺办事。


这当铺的老板叫王饵,是个奸商,也是个好线人。


这并不矛盾,因为他只认钱,才更值得信任。


和大部分当铺老板一样,王饵明面上收当,暗地里销赃。北京城的惯偷劫匪,他都摸得门儿清。


没事儿时候,我总爱找他喝杯茶,学点新知识。


王饵刚开门,吆喝着伙计卸门板,一看见我,拽我进店,压低声音说:“奇案!”


我问怎么了。


“东四聚宝新,东西全丢了,俩伙计全被割了脖子,刀口一揸长。”边说边张开手比划。


“什么人抢的?”


“要是明抢,就不奇了。”


早上,聚宝新老板来店里,敲门没人应,就请人开锁。


进屋一看,伙计死了,珠宝没了,保险箱都不见了。


“几把锁完好无损,门窗好好的,除了一地血,干干净净,不像有人来过。侦探巡警去了一堆,没发现任何痕迹。”


我一琢磨,聚宝新就在东四五条胡同口,紧挨着昨晚遇到黑衣人的公厕。


“老王,你熟悉珠宝店,陪我去一趟。”


“怎么,这种事儿你也管?”


“到了跟你说。”


聚宝新门口一群人,两个巡警正往外抬尸体。我看了一眼,都是一刀致命。


王饵打个招呼,带我进屋。


果然像他说的,除了地铺的席子泡在血水里,其他跟平时一样。


王饵问我:“屋里就俩人,总不能互相割脖子吧?再说保险柜没了。”


我拉他到街上,讲了昨晚遇见的三个人。


王饵也觉得奇怪,但要真是他们干的,不明白怎么进的屋。


我问:“你问问这儿老板,屋里墙是好的吗?”


“早检查了,都是好的。”


王饵说,这几年太乱,好点的金店珠宝店都怕偷,聚宝新连墙缝都堵上了。


聚宝新后墙和公共厕所之间有道空隙,很窄,一个人钻进去都费劲。


后来,用砖头把两头空隙口堵上了。


王饵带我进胡同看,空隙口的砖头砌了三四米,比聚宝新屋檐还高。


我俩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就回当铺喝茶,没再聊这事儿。


临走,王饵突然问我:“你说那铁条,我忽然想起个事儿。”


我问什么事。


他说,最近有个叫王天方的盗墓贼,常来增裕当铺,他们有种东西,跟你说的很像。


王饵一提醒,我倒想起来,那铁条是像盗墓贼用的,可盗墓贼到城里挖什么?


王饵约了个局,我带着那铁条,和王天方喝了一杯。


那三个人,真是盗墓贼。那铁条是盗墓时用来探墓和从棺材里捞宝贝的。


王天方说,能把铁条改成暗器的,只有裴大嘴。这人是大兴的盗墓贼,练过武,最早在曹锟军队里当排长,北京闹兵变时,抢古董店被抓,出来就改行盗墓了。


王饵说:“这是老手啊。聚宝新水深,不但收赃,还提供手枪子弹给土匪绺子。


这次偷得不着痕迹,肯定是黑道熟客,黑吃黑!”


我笑王饵:“你不也跟黑道上挺熟嘛。”


王饵一撇嘴,抹了一把油亮的分头:“我们当铺能救穷人之急,靠的是真正的衣食父母。”


说完,指了指王天方。


我问王天方:“盗墓贼挖墓在行,但也不会穿墙术啊。”


“但可能会挖墙术。”


王天方说,挖墙盗窃,是门古老的手艺。明朝东厂锦衣卫,夜间秘密逮捕人,就常用这手。



清代古书中锦衣卫的画像。


据说,锦衣卫挖起墙来,如庖丁解牛。


位置要选好,多少懂点建筑知识,否则挖塌了砸死自己。工具要专业,抠掉砖缝的灰泥,悄无声息。撬松砖缝后,用铲子把砖头依次抽出。往往家里老爷已经进了东厂刑房,家丁护院还没察觉。


雨伞则是盗墓贼夜间开墓穴的必备工具。不管点蜡还是打灯,都要靠伞遮光,以免引人注意。


若真是裴大嘴干的,这人是个活学活用的奇才。



民国盗墓工具,其中的“洛阳铲”,已被国际考古界采用。


王饵不明白:“可墙上没看出痕迹啊?”


我说:“能悄悄挖墙,就能悄悄砌墙,我大概知道怎么挖墙进聚宝新了。”


聚宝新后面的公厕里,果然找到了拆过洞的墙,砖头码得严丝合缝,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从女厕所钻出去,就到了聚宝新和公厕之间的空隙里。


聚宝新的后墙,也有块拆过的痕迹。


我和王天方把松动的砖头拆下来,后面竟是块铁板。我拿铁条捅捅,非常结实。


王饵惊呆了:“珠宝店防盗做那么好!我们得学学。”


王天方却在地上发现了挖过的“墓门”:地道——他们挖墙受阻,就地挖了地道。


地道通进了聚宝新的厕所,出口就在马桶底下。



民国初年,有钱人家会在家里辟出个“厕所”,但用的是马桶。


王天方骂道:“这孙子,拿祖师爷给的手艺干这个,真鸡巴败类!”


我在纸上画了一张平面图,大致一算,这路线,至少挖了三天。




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的,竟是个杀人越货的巨盗。我想认识认识这个奇才。


王天方建议我尽快去永定门附近打听,裴大嘴有个大胆的习惯,从不走小道,哪怕进城销赃,也是第二条下午坐马车出城。


我让韩斌帮忙,从警署档案馆查到了裴大嘴,他原名裴大春,确实是1912年兵变时被抓过,其余和王天方说的八九不离十。


不但有记录,还有张照片。


照片里,裴大嘴站在一堵半颓的砖墙前,穿着旧棉袍,手上戴着铐,旁边一行隶书写着“盗墓匪裴大春年三十五岁系直隶省大兴县人”。


这家伙真长了一张大嘴,像口里撑着根筷子。


裴大嘴上次越狱后,一直在大兴和通州盗墓,有俩同伙,都是大兴安定镇人。


一个叫吴元科,以前专挖新坟,后来跟裴大嘴盗旗人墓,另一个叫田谦,做过阴阳先生,专门负责找墓。


警署的照片不能带走,我和韩斌去照相馆,找人画了张素描。



裴大嘴画像裴大嘴画像,眼神诡异。民国初年,照相馆大都有专人画像,用素描放大小尺寸照片。


我找来十三,拉我去了永定门。


这里是通往安定镇的唯一大路,若坐马车,必经此地。


我蹲在一颗老槐下,极目四望,来往路上都空荡荡,黄沙漫天。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北边过来,车夫整个人蒙在土里,眼睛和牙齿发着光。


马车民国初年,马车就是公交车,有钱人出城,要么骑马,要么乘马车。


我摸摸怀里的枪,站在路中间拦车。


车夫有些惊恐,犹豫着停下,或许将我当成了打劫的。


我笑了,大声说:“搭个车,去安定走亲戚!”


“车子不去安定,一会儿有大沙尘,得去前面地藏庵避避。”


 “那正好,我也避避风。”


没等车夫再说,我跟十三交代几句,让他回城,走到马车后面,爬进车厢。

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短发的小个子,看上去跟我年纪差不多,穿着短装,坐得笔直,像个走镖的。


一个中年人,新剪的辫子,头发披散在脑后,正在抽烟卷,一张大嘴吧嗒响。


和画像上一样,正是裴大嘴。


我挨着小个子,在裴大嘴对面坐下。


他递我一支烟,咧起大嘴一笑。


“搭车啊!”


“对,搭车。”我接过香烟,是吕宋烟。


“看你戴着眼镜,一定是读书人。”


”倒是念过几年书,没念出啥名堂。”


“ 念书不如当兵赚钱……”


“…...”


我有点接不上,这裴大嘴一张大嘴,却不太会聊天。


抽了几口烟,我故意激他:“当兵不如打劫赚钱。现在这世道,出门都要小心,不留神就给人杀了,丢路上喂乌鸦。”


小个子看了我一眼,有些诧异,但没吭声。 


裴大嘴哈哈笑起来:“一边当兵一边打劫更赚钱。听说皇上要回宫,这下又会打一仗。”


他指着小个子,说:“小子,你个子那么小,可以当兵去,枪子儿打不着。”


小个子盯了裴大嘴一会儿,又瞄了我一眼,冷冷地说:“胆子小才去当兵,胆大的都当土匪去了,我看你俩胆子都不小。”


我说:“兄弟说的是,军阀打仗枪法都不行,当兵死不了。可是,有人晚上睡在屋里,都会被抹了脖子。”


裴大嘴一愣,又是一通大笑。


小个子闭上眼,不再说话。


我问他:“老弟怎么称呼?”


他说,叫杨小宝。


我没再说话,暗中观察两人。


自从干起夜行者,第一回演得那么累。


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地藏庵。


周围一片荒芜,散着几座野坟。这座庙,住过和尚,养过尼姑,现在成了一家民宿旅店,是出城南下的必经之地。



民国时期,北京南二环外一片荒凉,地藏庵就在现在的北京南站不远。1930年代,地藏庵改建为私立学校,建国后更名为“北京地藏庵小学”,文革时期,改名革新里小学,现在校门口还留着当时的老槐树。


进了山门,是个天王殿,左右厢房都改成了客房。院里四棵老槐树,大殿门口飘着个幌子,说明是旅店。


门口站着一个驼背老头,招呼车夫卸马,看起来是老板。车夫喊他张驼子。


我没进天王殿,过去给车夫递了根烟,帮着拎着辔头,跟进了后院。


后院更荒,野草没到脚脖子。


地藏王大殿比前头天王殿高出许多,没那么破败,门上挂了生锈的铁锁。


我前后转了一圈,吃一嘴沙子。


回到院里,张驼子来了。


我说想进进去看看地藏王。


老头不让,说:“您可不能进,这里头不干净。”


看他哆哆嗦嗦的模样,我有点烦,冷笑说:“庙里能有什么不干净?这大殿看着更舒服。”


张驼子弯腰咳起来,不说话。


我说:“里头有什么不让看的?你这儿不会是黑店吧。”


张驼子连忙摆手:“您可别瞎说,我这就开门。”


开了锁,张驼子说:“现在您想看就进去,到晚上说什么也不能进。”


大殿里黑咕隆咚。


我打开手电一照,笑出了声。



钢笔手电是金木的随身装备,比民国时期的普通手电体积小,易携带。


大殿正中,孤零零坐着一尊巨型欢喜佛,腰间缠着一个美妇人,一丝不挂,屁股淫媚地翘着。


这庙有意思,打着地藏庵名号,暗地里供这玩意儿,不知道地藏王怎么想。



欢喜佛的模样,地藏庵里的欢喜佛,大概长这样,但要巨大很多。


除了欢喜佛,没供其他菩萨,两侧是破旧的砖台子,砖头碎了一地,应该是以前供奉四大天王的。


我走近佛像,站在女子屁股底下,打着灯往上看,塑像磨损严重,有很多刀疤。


我一转身,看见张驼子,站在柱子旁边,不声不响瞅着我。他不说话的样子,更显老。


我说,要不您先歇着去,我自己看完了锁门。


他摆摆手,不说话,仰头往房梁上瞅。


我抬起头,房梁上挂满了奇怪的黄符,呼啦啦翻卷。


好像真有什么怪声从房梁间传来,像风声,又像门外不断有人经过,发出隐约的脚步声。


每次发出怪声,张驼子就抖一抖。


突然真有脚步声,我向外看,是杨小宝经过门口,踩得门口地上碎瓦片咯吱响。


他瞅瞅欢喜佛,看看我,又走了。


回到天王殿,里头把门关上了。


我使劲推开门,一股沙子卷进殿里,殿里几个声音嚷嚷起来:


“关门!”


“他妈的快关上…...”


我赶紧进殿,关上门,一松手又开了。


一个光头冲过来,把挡门的木墩子挪回去顶上。


光头跑回饭桌坐下,旁边是裴大嘴和一个戴瓜皮帽的家伙。


这两人,应该就是吴元科和田谦,在店里等裴大嘴。


旁边一桌,坐着杨小宝。


我挨着裴大嘴一桌坐下,一个梳长辫的姑娘过来招呼,说自己叫张小鱼,店主的女儿。


我要了酒菜,看看表,已经五点多了。


裴大嘴笑呵呵走过来,坐在我跟前,另外两人放下筷子,转身盯着我。


我问他什么事。


裴大嘴哈哈一笑,说:“在琢磨怎么下手吧,你胆儿够大,当兔子可惜了。”


只有土匪黑话,才把侦探叫兔子。


我笑笑,喝了口酒:“我哪干得了那个。”


裴大嘴伸手指着两个同伙,说:“城里龙旗都挂上了,你还敢一个人赶路,不是同行,就是兔子。除非你是扎吗啡扎迷糊了!”


我看了看杨小宝,说:“那他呢?”


没等裴大嘴接话,杨小宝说:“你俩唱了一路戏,该收场了。我们天津混地头的常说,人防狗,狗防人。谁是人谁是狗,你俩不如试试。”


我一听他想激我俩,反倒冷静下来。我在永定门上车前,叮嘱了十三找巡警过来,现在还没到,我得再演一会儿。


裴大嘴却不冷静了,腾地站起来,另外两人也走了过来。


我本能地伸手摸进怀里,三个人一晃身子,也伸手往腰里掏。


我掏出怀里的那包鸦片,搁在桌上,说:“我不扎吗啡,但抽这个,要来点吗?”


裴大嘴操了一声,又坐下了。


这时,张小鱼走过来,站在裴大嘴面前,笑盈盈地说:“几个大爷吵什么呢?”


裴大嘴搂过她,哈哈大笑:“我们唱戏呢。”


又对光头吆喝:“让车夫喂喂马,明天早走。”


我扭头看看杨小宝,他起身去了院里的客房。


夜里,裴大春三人又在大殿喝酒,张小鱼成了陪酒。


屋里灯光照进院子,可以看见地上翻滚的沙土。


突然,地上冒出个影子,扭来扭去,前后移动,像在跳舞,是住隔壁的杨小宝。


我看了一会儿,没看出门道,就关灯躺下。


如果早上十三还没到,得想法拖住裴大嘴。


第二天六点多,我就起身出去,怕裴大嘴早早启程了。


到了大殿,裴大嘴三人都在。


他正在发脾气,拿着匕首在张驼子眼前划拉。


店里的桌子都被掀翻了。


一见到我,光头冲过来,手里握着把奇怪的兵器。


我一把抓住他胳膊,把兵器拧了下来,是个短柄的两股叉。



这玩意是清代的一种近战兵器,现在还有人收藏,但不知道什么名字。


裴大嘴和瓜皮帽跟了过来。我松开光头,三人将我围住。


原来昨天夜里车夫不见了,马也跑了。


我心里立即松口气。


原来杨小宝是想黑吃黑。这人不像个杀人越货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搞走了车夫,倒给了我时间。


我说:“车夫不见了,你们掀桌子干啥?桌子底下有吗?”


裴大嘴大吼:“妈的,所有人都叫出来,谁跟我捣乱插了谁!”


张驼子喊来杨小宝和女儿,大家围着桌子坐下,裴大嘴要一个个审问。


我觉得好笑,说:“这是学大总统吗,要开议会?”


裴大嘴一拍桌子,指着我说:“开鸡巴议会,皇上回来了全砍脑袋!”


他指着我说:“我告诉你,我就是裴大嘴,聚宝新的人就是我杀的,货就在这儿。管你是不是兔子,想捣乱就插死!”


我看看杨小宝,他没什么反应。


张驼子哆嗦了一下,说:“马车没了,你们可以骑骆驼。”


裴大嘴问,骆驼在哪?


张驼子说,明早会有药材商的骆驼队经过,到了就能走,“求各位爷别闹事儿,今晚上的房钱不算了。”



北京城的骆驼队,当时,北京与各地来往货物运输,多用骆驼,尤其是药材行业。


在房间里一直呆到晚上,十三和巡警也没出现,我开始犹豫要不要算了。


九点多,外面走廊有声音。


我以为十三到了,扒开窗户一看,是张小鱼。她正站在杨小宝门口。


她敲了三下杨小宝的门,里面没回应,就朝我的房间过来,我赶紧合上窗户。


也是敲三下,我没吭声。


听见她走了,我扒开窗户继续看,见她往天王殿里去了。


几分钟后,天王殿门开了。


裴大嘴三人晃晃悠悠从大殿里出来,瓜皮帽搂着张小鱼,两人调笑着。


我吃了一惊,这民宿旅店还做暗娼?


我掏出枪,检查子弹,虽然心里没底儿,还是悄悄跟了过去。


张小鱼打开地藏王大殿的门,里头竟然亮着灯,欢喜佛从门缝里漏出来。


四人进了地藏王大殿,关上了门。


我溜进马棚,琢磨着怎么趁机下手,但又有些犹豫,裴大嘴很可能带枪。


这时候,风已经全停了,天上静静下着尘土,沙沙响。


待了十几分钟,估摸着已经过了十点,十三很可能今晚到不了。


我出了马棚,慢慢走到大殿门口。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没什么声响。


我按耐住疑虑,原地等了一会儿,轻轻推开门进去。


殿里竟然没人。


供桌上香炉里燃着一把香,两支红蜡烛烧得正旺,照得殿里鬼影幢幢。


我在殿里看了一圈,裴大嘴三人和张小鱼消失得干干净净。


本能告诉我,应该赶紧离开,但我却没听它的。


我走到供桌前,端了一支蜡烛,绕到欢喜佛后面。


三具尸体躺在地上,码得整整齐齐。


拿蜡烛一照,是裴大嘴,瓜皮帽和光头,每人头上一个血窟窿,脑浆涂了一地。


我紧握着手枪,慢慢回到欢喜佛前面。


刚一转身,呼地一声响,一根手腕粗的铁棍朝我脑门抡下来。


我啊地一声伏在供桌上,躲过铁棍。


再抬起头,眼前蹦过去一个穿戏装的人,背上插着旗子。


竟然是孙悟空。


货真价实的齐天大圣,跟唱京剧的一个样:


身披锁子黄金甲,脚踏步云履,头顶紫金冠,两根凤翅翎扑棱棱晃着。


我呆住了,举着枪忘了开。


孙悟空又一棍抡下来,供桌砸了个稀烂。


操,这一定是如意金箍棒了。


我又惊又怕,想找空档向外跑,免得被他挤在角落抡死。


他却忽然不抡了,原地耍起棍子来,抓耳挠腮,念念有词。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又吓了一大跳。


那脸上生着毛,眼睛忽闪忽闪,是张活生生的猴脸。


我操,怎么会来个猴子?


民国年间,京剧里的齐天大圣孙悟空,金木遇到的孙悟空大概就这样。


我爬起来,想开枪,又好奇,就听他念叨:


“天灵灵,地灵灵,奉请祖师来显灵。一请唐僧猪八戒,二请沙僧孙悟空,三请二郎来显圣,四请马超黄汉升…...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我壮起胆子,说:“哎!哪来的票友?”


他不理我,蹲下身子,一个旱地拔葱窜起来,蹦上四大天王的台子。


我还没看清,他又一个跟斗翻下来,金箍棒耍得眼花缭乱。


我看傻了眼,把裴大嘴的事儿忘了个干净。


一分心,金箍棒往我腿上扫过来,我向右一躲,又滚在地上。棒子打在欢喜佛基座上。


一声巨响,欢喜佛栽下来,撞在我肩膀上,登时剧痛,枪掉了出去。


孙悟空原地做了个猴子探路的动作,提起棍子又是一抡。


我一闭眼,心想完了。


听见扑通一声,我再一睁眼,发现自己没事。


是杨小宝从后面一脚踹翻了孙悟空,棍子才没打中我。


我坐着愣了一会,整理混乱的思绪。


再看两人打斗,孙悟空仗着金箍棒,上下左右猛抡,杨小宝功夫倒不错,全避开了,只是还不上手。


我爬起来,从欢喜佛碎块里找回手枪。


杨小宝小碎步蹭着地左右移动,像个日本女人在走路,他左晃右晃,往柱子后面退。


我心里焦急,喊了一声:”杨小宝,趴下!“瞄准孙悟空开了枪。


孙悟空应声倒地,金箍棒咣当掉在地上,滚到我脚底下。


我捡起来,至少五十斤。


杨小宝反应过来,张口冲我吼:“你干什么?我马上打赢了!”


我说:“什么干什么?你应该感谢我枪法好。”


“你懂什么?我引他到角落,连环剑戳死他!”


“你的剑呢?”


杨小宝抬起右手,我哈哈大笑。他手里握着着欢喜佛的鸡巴,半米多长。


欢喜佛是组装的,倒塌后男女分开,鸡巴掉落下来,打斗中,杨小宝顺手捡起做了兵器。


笑完,我想起孙悟空,又后怕得一阵头皮发麻。


孙悟空被我一枪打穿了喉咙,尸体蜷在地上。


杨小宝伸手去摸他耳朵,使劲一扯,一张面具撕下来。


我俩同时惊呼了一声操。


这孙悟空是张驼子。


那张面具,看起来是猴子的脸皮。


我问杨小宝:“到底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


“那你是谁?”


他没答话,反问我:“你是侦探吗?”


我说,一会儿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但肯定跟警署没关系。


他这才肯说,自己是聚宝新请的保镖,店里出事,自觉失职,一路追查,到了这里。


我说:“其实这事儿是我疏忽。”他没听明白,我也没解释。


但张驼子和孙悟空是怎么回事,还是稀里糊涂。


我们走出地藏王殿,前院亮起了手电灯光。


十三终于带巡警来了,他们不但被沙尘暴耽搁,还在路上遇见了张勋的辫子军,只能绕小道过来。


十三告诉我,城里已经全是龙旗,还有人当街烧五色旗。皇上又要登基了。


警察搜了地藏庵,发现倒塌的欢喜佛下面地砖虚浮,就撬开砖掘地,里头露出辫子,是车夫的尸体。


再深挖,全是尸体,一共二十一具整尸,每个脑门一个窟窿,有些碎骨已经完全朽烂。


这民宿杀人劫财的生意,应该干不少年了。


张小鱼交代,她和张驼子并非父女,而是搭档。


两人从1907年开始做黑店,遇到财货丰盈的客人,就假扮父女,引诱到后殿杀掉。十年来,杀人无数。


张小鱼被绑在客房,我向警察打了个招呼,和杨小宝过去问话。


十三好奇,也跟了过去。


我问她,孙悟空是怎么回事。


“他是大师兄。”


十三一听,急了:“废话!孙悟空当然是大师兄!”


我忽然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小时候见过这种孙悟空。


我问张小鱼:“你们是义和团的?”


义和团合照义和团以“坛”为基本单位,为首的人叫“大师兄”。


张小鱼点头,并说她和张驼子都是直隶(河北)人,是最早一批拳民。张驼子原名张小超,十六七岁加入义和团,自以为是齐天大圣附体。



这是义和团成员口述的回忆。直隶义和团崇拜孙悟空的文献庚子年间(1910),直隶山东义和团中,有大量未成年的成员,供奉孙悟空、猪八戒、哪吒、二郎神等《西游记》《封神演义》中的人物,以戏剧表演和模仿的方法训练自己,期待能神灵附体,刀枪不入。



《神鞭》剧照(视频)1986年电影《神鞭》中义和团降神做法的过程,供了各种小说戏剧里人物的牌位。


1900年,义和团被镇压,张驼子从直隶逃到北京,当起了盗墓贼,但很快发现盗墓太辛苦,还容易落空,不如一边和盗墓贼交往,一边开黑店杀人劫财,坐享其成。


他却始终没忘记自己是孙悟空转世。几乎每天夜里,他都会做法,朝东南跪拜,掐诀念咒,然后抡铁棍学猴子。十几年下来,从五斤的铁棍,练到了七十斤。


我又问:“你那么了解,也入教了吗?”


张小鱼支吾了一会儿,说:“我是红灯照。”


十三问我:“什么是红灯照?”


我没说话,带他和杨小宝出了客房。


走到外面,我跟十三说:“什么是红灯照,我也只是听说,以后再跟你细说。”


第二天早上,杨小宝和随警察马车队回城,我坐十三的胶皮慢慢回。


走之前,我把那包鸦片留在了地藏庵。




这回,我把故事讲给徐浪和周庸的时候,他俩听得很入迷,难得。


周庸说,民国犯罪太魔幻了,比现在有人穿着唐装唱重金属还刺激。


徐浪则和陶十三一样,想知道红灯照是什么。


于是,我给他们看了张红灯照的图片,又讲了讲义和拳大师兄更多的故事,比如阴门阵——这个才是真魔幻。



红灯照是义和团在天津独有一种专收妇女的拳会。红灯照的大师姐是“黄连圣母”,能用天火烧洋人教堂。


这些故事,来自金木当年对一个杀过洋人,烧过教堂的大师兄的采访。下个月,我准备给大家讲讲。


我很喜欢年轻人(虽然我也才三十多),但非常害怕想做大师兄的年轻人,看见我就会躲得远远的,连微信都拉黑。


凡是唯我独尊,试图一呼百应者,都很危险,离远点好。


金木处理这件案子的时候,北京城正闹复辟,张勋要把皇上送回宫,有人欢天喜地,有人垂头丧气。


大变化下,恶就彰显。


裴大嘴的恶,是偏执于一种标准,用珠宝金子引导一切行为,当兵不行就盗墓,盗墓嫌少就抢劫,胃口大了只能杀人。


张驼的恶更可怕,因为是狂热于幻想的权威,自己就成了献祭品,用暴力供奉他的神。


我说完这些,周庸竟然睡着了。


这样的年轻人就很好,长辈明明在教导他,他还能用睡着来告诉长辈:你丫又逼逼,太烦了。





徐浪周庸出去玩了,这次打赏钱我自己好好喝点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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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Promise

We Are Origi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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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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