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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特务说:帮中国找宝贝,是为了提高中国儿童的智力 | 北洋奇谭020

金醉 魔宙 2020-02-20

【北洋奇谭】是魔宙的历史非虚构栏目

由老金讲述近代中国的真实故事,或奇趣话题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金醉。


今晚「北洋奇谭」讲一个“未解之谜”。


我和很多人一样,小时候爱看各种历史“未解之谜”。想了解谜底,大概是人天生的习惯。


很多历史讲述也符合这个习惯,常常先给结论和评价,让你知道“事情是这么回事”,背后是“这个原因”。


这很方便,也很危险。


一是大部分结论和评价过于简单,让人以为了解了,但其实不是那回事儿。


二是明明单纯的事儿,因为过度解读,反而变得阴谋论起来,把人绕晕了。


这两种方式写的“未解之谜”,都可能阻碍人进一步较真儿,反而让人失去了兴趣。


今晚这篇「奇谭」里有各种“未解之谜”催生的“半虚构”故事。剥离之后,则能看到一些基本的历史事实。


文章作者是我的好朋友「土豆子」。


他提醒大家:谜底不重要,过程才重要。



1952年元旦,《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控诉“美帝”的文章,标题是:《控诉美帝国主义者的无耻盗窃行为》。


文章曝出惊人消息,指出帝国主义的卑劣:美国人不要脸,偷了我们国宝。


我们得到确实消息,我国珍贵文物,中国猿人(俗称“北京人”)的标本,已经在美国纽约的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中发现了!这个消息的发表,再度暴露了美国帝国主义的无耻的盗窃行为,再度撕毁了侵略者的虚伪面具。


三天后,《纽约时报》登出回应,标题夹枪带棒:


《如果不是被当成中药喝了,“北京人”头骨应该还在中国;“北京人”头骨没有被带到这里!》


除了否认盗窃,文章还指出,中国人不懂科学:


50万年历史的“北京人”头骨在过去的10年里,很可能是在什么时候被中国农民当作中药“龙骨”吃掉了,或者它们可能还保存在什么地方……不论如何,它们肯定不在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


《纽约时报》网站报纸档案标题截图。


第二天,《纽约时报》又发了一篇报道,搬出证据。记者采访了当年驻北平美海军陆战队上校。


上校表示,1941年12月,驻地美军向日军投降之后,头盖骨可能就在一片乱局中消失了。


头盖骨及其他珍贵猿人化石,是被日军发现,但觉得无用而扔掉了——日本军人也不懂科学。


《华盛顿新闻晚报》(TheEveningStar,WashingtonD.C.)1952年1月5日新闻中转述了《纽约时报》的报道。


1952年出现这样的笔仗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当时确实在打仗,抗美援朝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多,双方正在“边打边谈,构筑堑壕”。


舆论战也是战。因此,重点不是找“北京人”头盖骨,也不是事情真相,而是在报纸上“构筑堑壕”。


那么,关于头盖骨的事实是什么?有点悬疑,但不算复杂。


首先,我国考古人员分别于1929年和1936年挖出了“北京人”头盖骨化石。这个发现为达尔文进化论增添了有力证据,轰动世界。


随后,二战全面爆发,考古挖掘工作停止,为保护化石免遭战争破坏,国民政府委托美方将化石带回国暂存。


结果,战局混乱,转运仓促,头盖骨丢了。


对国际学界来说,这是科研损失。对中国来说,还涉及到民族情感。为了找寻头盖骨下落,各方都展开调查,但一无所获,真相成迷。


从1950年代中美舆论战直到今天,这件事仍不时被拿出来说。每隔一阵子,就有线索、推理和争论浮出水面,如同一部常年出新番的悬疑剧集。


下面我就简单介绍三出短剧。分别是《制片人的生命拷问》、《731老军医的临终秘密》和《老特工的东北往事》。



制片人的生命拷问


1973年2月4日,《纽约时报》登了一则报道,芝加哥股票经纪人杰纳斯不久前刚刚拜访了中国,有人告诉他,要是帮中国人找回“北京人”头盖骨,就是中国人的大英雄。


杰纳斯公开悬赏,谁能提供有价值线索,就给5000美元,差不多相当于当时一个美国产业工人半年的工资。


《纽约时报》网站报纸档案页面截图,左侧为当期报纸版面。


一位神秘女士寄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个木箱,箱子里有个装着头盖骨的盒子。


女士向杰纳斯要50万美元换头盖骨,两人约在帝国大厦见面,然而在杰纳斯要求看这个箱子之后,女士消失了。


杰纳斯不甘心,继续调查,最后根据某条线索跑去了台湾。


虽然仍无结果,但杰纳斯在台湾期间接受了《联合报》采访,讲了自己为什么关心这个头盖骨。


他说:“一个人的一生应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名利不过是身外之物”。


他对“人是怎么来的”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因此,要找到头盖骨。


2018年,当年采访过杰纳斯的《联合报》记者吕一铭写了一篇回忆此事的文章。


两年后,杰纳斯出了一本书,专门记录他辛苦寻找“北京人”头盖骨的经历。拿着这本书,他四处找投资,要做一个“寻找北京人”的电影项目。


项目大概被不少人看好,他一共筹到了64万美元,其中银行贷款52万,个人投资12万。


杰纳斯1975年出版的《寻找北京人》。


不过,电影没拍成,他把钱都转入了自己账户。


1981年,美国联邦检察官指控杰纳涉嫌诈骗。三个月后,他在美国联邦地方法院认罪。


《纽约时报》关于杰纳斯诈骗案的报道版面,英文标题为《FINANCIER IS CHARGED WITH FRAUD IN SEARCH FOR BONES OF PEKING MAN》(金融家被控在寻找“北京人”过程中诈骗)。


美国人能借头盖骨行如此大骗,大概是因为这事儿离他们过于遥远,神秘如传说。


相比之下,从日本人那里传来的消息可能更靠谱些,甚至这消息还有凭有据。



731老军医的临终秘密


1996年,一家中日合作公司的常驻董事仰木道之获得一个消息:“北京人”头盖骨被埋在了北京协和医学院东边约2公里处,那里“有很多古树”。


这个消息是他的朋友加藤刚清告诉他的。


而加藤刚清是从一位日本作家久三枝那里知道的。


久三枝怎么知道的呢?


不久前,他在东京与一位将死的日本老兵密谈,这位老兵跟他说了埋藏在心底一辈子的秘密。


老兵临终讲述如下:


1941年,老兵是臭名昭著的731部队的上尉军医。日本对美开战后,北平日军占领了原归美国地盘的协和医学院,老兵奉命到解剖室进行细菌研究。


在此前一个月,头盖骨和其他一些珍贵化石就已经装箱,计划由美军护送至回国暂存。


但老兵说,美国人根本没来及拿走头盖骨。日本情报部门在缴获的美军行李物资中查获了头盖骨,又押回了协和医学院。


老兵正是保管负责人。


这一保管,就到了1945年8月,日本投降了。日军计划撤离北平,老兵接到命令,要迅速转移“北京人”头骨。


他担心头骨运不出中国,悄悄把箱子埋到了那个“有很多古树”的地方。埋完后不放心,又拔出军刀在一棵粗松树上砍掉一大块树皮,以作标记。


对了,老兵说,一起埋下去的,还有孙中山的内脏——这是另一个迷了。



这段临终回忆传到仰木道之这里,已经是三手消息了。


仰木有求证精神,没有贸然联系相关机构,而是先跑到协和医院东南两公里左右的日坛公园,这里有很多古树。


日坛是中国古代皇帝祭祀太阳的地方。1951年北京市人民政府将此地开辟成公园。日坛位于北京城东部,在今朝阳区建国门地区,从协和医院出发向东步行约2.3公里即到。


他每一棵都仔细看了一遍,在公园神道北侧,果然有一棵古松身上的皮有被砍削的痕迹。看来老兵所说非虚。


仰木道之立马报告中科院。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相关负责人立马见了他。


尽管这三手传闻漏洞百出,但秉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科学原则,中科院还是决定进行调查,由地球物理研究所店电震探测组对古松附近进行探测。


地下竟然真的存在“异常体”。中科院立马组织挖掘队,并安排摄影师跟拍。三个小时后,挖出来的只有土。


跟踪这件事情的作家岳南,在书中颇感慨——


“是喜剧?闹剧?还是恶作剧?……这个举世无双、空前绝后的临终遗嘱,究竟是发自心底的善意忠告,还是病榻上的神经质幻觉?到底是死亡前的梦境呓语,还是歇斯底里的谎言?”


没人知道。


《寻找祖先:"北京人"头盖骨化石失踪记》一书非常详尽地记录了“北京人”头盖骨发掘、失踪前后的过程。作家岳南在写作过程中查阅了大量资料,采访了事件各种当事人、知情者超过40人。


不管是什么剧,之后的新闻至少说明,日本人对此剧兴趣极大。


三年后,又一名八十多岁的日本老人来到中国,他说:目前日本知道北京猿人头盖骨下落的人,只有我一个。


理由充分,因为他亲眼见过。



老特工的东北往事


1999年10月14日,三个超过80岁的老人在搀扶下进入了新浪直播室,要做一次文字直播。


一位是贾兰坡,1936年在周口店发现头盖骨的古人类学家、地质学家。


一位是胡承志,中国古生物学家和古人类学家,在1941年太平洋战争前夕,就是他把头盖骨装箱的。


第三位叫中田光男,曾在二战时做特工,负责谍报翻译。


三位老人要聊的是北京人头盖骨的价值,还有它的下落。


在直播中,日本老大爷说:


“1949年1月4日,我在长春看到了这具头盖骨。……去年10月28日,日本朝日新闻刊登了对贾兰坡教授的报导,他说希望能在本世纪内找到北京猿人,所以,我想用自己的方法将北京猿人找到。”


有网友提问:据中田先生所知,目前日本知道北京猿人头盖骨下落的共有几人?


中田先生:我想只有我一个。


他描述了自己在东北见到“北京人”头盖骨的往事。


1999年新浪网文字直播实录网页。


1946年,日本关东军在东北基本上都被苏联军队俘虏,也有些在逃跑。


1月4日夜里,月黑风高。特工中田光男在一位日本老人家里避难。老人叫远藤隆次,是在中国研究“扎赉诺尔人”的考古学者,曾在伪满洲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



晚上,远藤给中田看了一件宝贝。他从一个包裹严实的盒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茶色骷髅头。


远藤说,这就是“北京人”头骨化石。


1948年6月,两人又在日本重逢,中田到远藤家做客,又看到了那个存放头盖骨的箱子。


多年后中田开始寻找头盖骨时,当年的见证人都已过世,远藤的家人还说并没有什么头骨,也没有什么木箱。


老特工不放弃,努力回忆那个夜晚,脑中灵光炸裂,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推论。


在长春那夜,远藤曾经当着他的面亲吻“北京人”头骨。而他又知道,远藤曾经有一个儿子,12岁时夭折。


中田认为,远藤太爱儿子,又太爱这头骨,两种爱的力量,就可得出结论——远藤把头盖骨埋进了儿子坟里。


对此推论,老特工坚信不疑,甚至提议找到政府官员,要求掘远藤儿子的墓。


实际上,这推论是空中阁楼。


因为当年挖出的头盖骨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头骨。即使老特工的回忆靠谱,他看见的要么是北京人的化石复原模型,要么就是远藤自己研究的扎赉诺尔人头骨化石。


后来,老特工终于在某个场合说了心里话,寻找“北京人”只是他宏大计划中的一个小步骤,如果头盖骨能让他红了,他就去向政府申请100亿日元,和中国专家一起搞幼儿智力开发,那才是他的事业。


 


关于头盖骨的下落,也有不少来自中国国内的线索,大多匪夷所思,夹带着奇思妙想。


其中最无厘头的一条,是一位北京大学地理系老教授提供的。


老教授在看到寻找“北京人”倡议信后,非常激动,写信提出了一些叫人匪夷所思的头骨埋藏地点——


比如北大未名湖畔、大太监李莲英的“鸡蛋坟”、红螺寺、慕田峪长城……


并且,他提出推测,北大燕园中立了许多碑,那些碑文都是密码,只要破解了古人的密码,就能破译头盖骨的去向——而他,就掌握了破译方法。


简单的事情,复杂的动机,催生了无数人的想象。


这位自称掌握破译方法的老教授,甚至都相信了自己的想象。


当越来越多诡异的杂音附着在一件事物上,事物就慢慢脱离了原貌,再随着传播和渲染,就会出现五彩斑斓的魔幻景象。


“北京人”头盖骨的故事,原本是一副写实的素描,最终变成了一幅波洛克式的抽象主义画作。


杰克逊·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50年第1号:薰衣草迷雾》(Lavender Mist)。


这个“世纪悬案”里被掺杂了太多的谎言、利益、政治乃至儿戏,朴素的历史现场反而淹没不见了。


我认为,关于“北京人”头盖骨,真正值得纪念的是一些朴素的事实。



失业文学青年下工地


“北京人”的全称叫“中国猿人北京种”,最早是瑞典人安特生发现的。


1918年,安特生在中国农商部当矿业顾问,他根据偶然得来的碎骨化石,来到周口店鸡骨山搞地质调查,并在1921年建立了考古挖掘点。


1927年,安特生确认周口店挖掘的化石中有一颗是古猿人的牙齿。随即,安特生做了份学术报告,报告称“周口店的发现,给人类起源于中亚的假说提供了强有力的证据。”


骨骼化石是由于自然灾害而形成的原始人类的遗骸。考古学家在世界各地陆续发现了远古不同时期人类的直接证据,从几万年前至几亿年前的人类脚印到人体的骨骼化石。


这份报告不但引起国际学界关注,还获得了来自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赞助。中国地质调查所成立了“新生代研究室”,专门挖掘和研究周口店遗址。



研究室有了,但找不到人干活。当时中国自己的考古事业刚起步,几乎没什么人能干这种活儿。


时任地质调查所的所长翁文灏负责新生代研究室,他一直找到1928年,也无合适人选。


那年春天,一个24岁的学生找到他,说实在找不到工作,能不能帮安排个事情干。


这学生叫裴文中,北京大学地质系学习古生物学毕业的,但成绩很差,也不爱地质专业,是因为有人赞助学费才报的这专业。


裴文中(1904年1月19日-1982年9月18日),字明华,河北人,史前考古学、古生物学家。他自1929年起主持并参与周口店的发掘和研究,是第一个北京猿人头盖骨的发现者。


裴文中是个文学青年,好读书,爱写作,关心社会。大学期间,他兼职在报社当校对,四处投稿,写时评,写小说。


《京报》副刊上裴文中发表的时评文章,1925年。


在学校,他不好好学地质,经常蹭文科的课,比如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他写过一篇小说,还被编入《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鲁迅在序中点评:


“那《戎马声中》却拉杂的记下了游学的青年为了炮火下的故乡和父母而惊魂不定的实感。”


尽管写得好,毕业后他还是找不着工作。


日后,他自己这样评价这段生活:“毕业后,欲教书无人聘请,欲作事又无门路可走。流落在北平,穷困已极……有兴趣的事业都走不通。”


翁文灏给了他一个临时工作,去研究山东的三叶虫,但因学业不精,研究不出什么结果。


实在没辙,翁文灏找到新生代研究室副主任杨钟健,说“我给你一位成绩最坏的学生。”


从此,文学青年裴文中下了考古工地,算是“练习生”。



文学青年挖出第一块“北京人”头盖骨的经过是这样的。


1929年秋天,研究室的老师领导都出差了,周口店就剩下裴文中一个“先生”指导技工。那年,裴文中才25岁,练习生才做了半年。


他带着技工天天挖,干到年底,当季挖掘就要收工了。他们决定在之前发掘的地面之下挖个探坑,看看下面还有多厚,为来年发掘做准备。


探坑很窄,只有2米,挖到几米深的时候,下面只能容下3个人了。裴文中在外面观察地层,忽听一个技工在坑里大喊:


“这里有个大家伙!”


裴文中问:“是什么。”


“像象的大腿骨。”


裴文中很兴奋,立马下坑。他看到一个椭圆形骨头,一半在松土中,一半在硬土中。用撬杠撬下来,见骨头内侧是光滑的。


人的头盖骨?!


裴文中连土带骨头一起带到洞外,发现确实是人的头盖骨。


当夜,把化石烤干、拼合,打了个电报给负责人:“顷得一头骨,极完整,颇似人。”


因为这个头盖骨,彻底坐实了中国猿人存在的证据。


裴文中驰名世界,获得中国科学社授予的金质奖章。文学青年弃文从理,人生就此转向。


《时事月报》杂志报道裴文中版面。


就在裴文中的发现引起报刊和民间议论时,另外一个找不到工作的高中毕业生正徘徊在人生路口,天天带着馒头夹咸菜作午饭,到北京图书馆蹭免费白开水喝。


这个年轻人叫贾兰坡,当时21岁,不但没半点地质、生物知识,连考古都很难理解。


看到头骨发现的新闻,他周围的人都认为这是胡扯,人怎么可能是猴子变的?


贾兰坡(1908年11月25日-2001年7月8日),字郁生,中国著名的旧石器考古学家、古人类学家。1935年他接替裴文中先生主持周口店的发掘工作,在1936年11月连续发现三具“北京人”头盖骨。



为了吃饭挖坑五年


裴文中有个亲戚,在崇文门瓮城内开了个缸店,他进城时会去看看。


1931年的一天,裴文中在店里遇见一个姓高的小伙子,两人喝茶闲聊。小伙子说自己有个表哥,中学毕业闲在家里,没事可做,只会闷头读书。


裴文中一听,马上说,中国地质调查所正在招考练习生,你表哥不妨试试。


这个“没事可做”的表哥,就是贾兰坡。


那些日子,他正坐在北京图书馆里翻杂志,《科学》、《旅行杂志》、《禹贡》什么的。



很快,贾兰坡跑到西四兵马司胡同找“中央地质调查所”报名。近三十人报名“新生代研究室”的练习生,最后只取两名。


图书馆里看的书派上了用场,贾兰坡顺利考上。但那时,他还根本不知道研究室是做什么的。



有一天,研究室副主任杨钟健找到贾兰坡,说地质调查所所长翁文灏先生要见他。


贾兰坡第一次见领导,很紧张。翁先生问他:“这种工作很苦很累,为什么要干这个呢?”


贾兰坡脱口而出:为了吃饭。


翁所长哈哈大笑。


第二天,裴文中就带着贾兰坡和其他新招的人离开北京城,赶赴工地。坐火车,转毛驴,到办公地刘珍店——一个供办公居住的旅店,附近就是挖掘地龙骨山。


北平附近的西山在河北平原上崛起,周口店就在山的南端山脚,北面被群山环绕,连亘到陕西、察哈尔两省的边界。发掘工作队发掘的龙骨山北坡的洞相当大,总体看来,东西长约140米,南北宽度不等,东面最宽处达40米,西面最窄处2米多。几乎相当于一个足球场的大小。


之后的五年,贾兰坡每年有一半时间,都要在灰蒙蒙的土坡上带着技工挖来挖去,几乎所有的挖掘都一无所获。这是一份磨练耐心的枯燥工作。


剩余的时间,贾兰坡投入了“疯子”一般的学习。


考古现场挖出的化石需要用鬃刷刷干净,再分类收藏,一般是技工干的事情。


当时,国内没有相关教科书,裴文中找到一本1885年的英文《哺乳动物骨骼入门》,很多专有名词英文字典上也没有。


贾兰坡就硬啃。每天半页、一页地看,一个词儿一个词地问。花了整整一年,把书看完了。


书上得来终觉浅。贾兰坡就带技工去打野狗。野狗打来,扒皮、去内脏,连骨头扔锅里煮,就着大蒜辣椒啃。


工人吃得太野,贾兰坡就着急:不许啃坏了我要的骨头!


贾兰坡把啃过的骨头重新煮,剔去筋头巴脑,再用碱水去油,组装、拼接起完整的狗骨架。


之后,他给骨头刷颜色,按《哺乳动物骨骼入门》上的名称一一写到不同部位的骨头上。发掘季结束,他把狗骨架和研究室里的狼骨架做对照学习。


不发掘的日子,他整日留在人体解剖室内研究死人,从骨骼、肌肉系统到神经系统,一步步弄清人体。


他白大褂左口袋长期装着死人左手的掌骨与指骨,右口袋装着右手的掌骨与指骨,随时随地取出来观察、背诵拉丁文的名称。


回家吃饭,饭桌上也放着人骨头。


常有人私下议论他,这人不是发疯了吧?


对此,贾兰坡自我评价是:死不开窍。


人的掌骨。


1935年,裴文中将赴法留学,研究室决定让贾兰坡负责周口店发掘工作。此时,周口店发掘工作已经遇到很大困难:经费断档,快没钱了。


洛克菲勒基金会发信通知,如果周口店再没有重大发现,将停止资助。


除了继续,贾兰坡并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在挖了五年之后,继续再挖。


1936年10月22日,终于有了发现。一个人类下颌骨,保存完整,有5颗牙齿。


贾兰坡认为,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从这天起,工作时间他就没有离开过发掘现场,往返巡视,唯恐错过。


11月15日上午,天上飘着雪。


在下颌骨头发现处下面约一米处,技工张海泉刨出了一块核桃大骨片,随手扔进了荆条筐。


贾兰坡这时候离张海泉四米远,这碎骨头似乎在他眼里闪了一下。


他大声问:“挖出的是什么?”


张海泉说:“是韭菜!”


当地人的玩笑话里,韭菜就是没什么价值的破烂。


贾兰坡感觉不大对,大步跨过去,看了一眼:“这是人头骨上的碎片呀!”


贾兰坡带了三个技术好的技工继续挖,更多碎片出现,当晚用火烤,烤干立即拼合复原,免得丢失碎块。


粘合时,贾兰坡始终放心不下,又跑回现场查看,这时候,又有头骨碎块出现了,且部位和第一个重复——第二个头盖骨出现了。


九天之后,协和医学院办公室举行发布会,报告连续发现两颗头骨的成绩。


这时候,贾兰坡还在周口店继续挖。


挖掘现场合影图。


11月26日,还是一个雪天,在此前两个头盖骨之南10余米处,第三个“北京人”头盖骨出现了。它在地层中保存得很完整,连眼孔的侧边、鼻骨、枕大孔的大部分都保存得很好。


自1929年裴文中发现第一个“北京人”头盖骨之后,世界再次轰动。12月19日,中国地质学会举行特别发布会,邀请100多名学者、记者参会。


发布会报告称:


“北京人”,为最原始的化石人类,关于脑容积,女性约为850-1050立方厘米;男性约910-1200立方厘米(现代人约1320立方厘米)……最近找到的……头骨碎片……,全部可以用来解释爪哇猿人的问题……即与“北京人”属于相类的一支人类。……所以演化过程,似从“北京人”进化到尼安德特人,然后又进化到现代人类。


人究竟是哪里来的?答案又近了一步。




头盖骨发现过程,大致如此,并无传奇可言。


贾兰坡在周口店挖到头盖骨时,日军已增兵丰台,从东、西、北三面包围了北平。战争阴云俯冲而下。


周口店挖掘工作被迫中止,协和医院是美国地盘,新生代研究室暂时平安无事。


转眼到了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北平局势日益险恶。美国人决定回国避战,新生代研究室的化石成了问题。


新生代研究所托驻北平美军将“北京人”头骨带回美国暂存,战后再归还。


但当年建立新生代研究所的协议中明文约定,从周口店挖出的东西必须留在中国。美国人不愿意打破条约,拒绝带走头盖骨。


后经多方斡旋,美方同意了保护和转运,并于11月开始装箱。


据装箱负责人胡承志回忆,共装了两箱。


北京人头骨5个,头骨片5片,牙齿约130枚,下颚骨约10个,上颚骨1个,以及其余零星碎块之肢体骨等,均数十块;还有上洞史前人头骨3个,未成年头盖骨1个,肢体骨10余个,牙齿数十枚及零星小骨多件……



胡承志在木箱外面标明“CADI、“CADII”的字样,就送往协和医学院总务长博文的办公室,由博文的秘书赫斯伯格小姐接收。


这是地球人对“北京人”头盖骨的最后一次目击。


11月底,博文将两个木箱送到驻北平美国海军陆战队驻地,等待“哈里逊总统”号轮船。


“哈里逊总统”号计划在12月11日抵达秦皇岛,美军物资由此上船运回美国。但这艘船受到日舰追逐,搁浅在上海以东长江口附近,后被日军击沉。


12月8日,日本轰炸珍珠港,北平美军向日军投降。协和医学院的美国人全部被俘,包括校长胡顿、总务长博文。


资料显示,海军陆战队的物资已在12月5日由美军专列运往了秦皇岛美军基地,后被日军缴获。


“北京人”头盖骨是否在这批物资中,无人知晓。


日军占领协和医院后,日本东大教授长谷部言人及其助教高井冬二,日本宪兵侦探锭者繁晴都曾追查北京人头盖骨化石之事,相关人士均被审问,但没有任何结果。


1946年3月底,日本投降七个月后,盟军驻日中国代表团的顾问、考古学家李济赴日本办理追回中国文物的工作。


追回文物中,没有头骨。


美军也派军官调查,结论是:“北京人”之骨殖尚未在东京发现,是否运到日本不详。


催生了无数奇思妙想和悬疑剧本的头盖骨失踪事实,至此完结——也并无传奇可言。或者说,在有证可查的事实缝隙中,确有滋生传奇的想象空间。


这些传奇想象,你可以付之一笑,也可以选择相信。


不过你最好还是相信,关于“北京人”头盖骨,最值得铭记的,是动荡时代里青年的迷惘、选择和奋斗。


剥去层层被传奇和被利用的解读,回到残缺但朴素的事实,才能看到历史更动人之处,不是吗?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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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爷爷金木的笔记里,记录过一个案件,就和北京猿人化石有关,他和瑞典地质学家安特生还有一面之缘,点击下图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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