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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的黑煤窑:有老太太上来就扒我衣服,我想留副眼镜,她还给我个大嘴巴子丨北洋夜行记073

金醉 魔宙 2020-02-20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大家好,我是金醉。


我曾听一个朋友讲他寻宝的故事。


这朋友喜欢收集老物件儿,几年前跟人去了大兴安岭。那里有侵华日军留下的要塞,藏在人迹罕至的老林里。


这些要塞里,有日军遗留的补给物资,还有不少奇怪的东西——甚至有传闻说里头有“宝藏”。


这朋友没找到什么宝藏,但找到了一些真家伙,水壶、军刀、军装上的纽扣、还有尸骸里掉落的金牙。


这种地图上不存在的历史遗迹,世界各地都有。有的成了著名景点,有的还未被人发现。


比如,切尔诺贝利核灾难之后的“鬼城”,现在成了景点。


切尔诺贝利之后,城镇废墟的一座房间,可能是学校或幼儿园。拍摄地:普里皮亚季,拍摄者:Gleb Garanich,拍摄时间:2017年。


在中国,也有越来越多人玩废墟探险,比如爬古代野长城,或去郊外废弃医院、游乐场,都很刺激。


但挑战刺激,需要自信。这种自信,有时是因为专业,有时是因为盲目。如果是后者,可能就会惹出大麻烦。


太爷爷金木年轻时,就惹上过这样的麻烦。


1924年,金木34岁,在《白日新闻》做调查报道,又兼任《申报》驻京记者。


那两年,他查过不少离奇古怪的事情,尤其擅长犯罪纪实报道。


报界、警界乃至军政圈,都知道这位“京城名记”。可以说,太爷爷正值事业风生水起,难得有满满的自信。


那年夏天,他忙完几篇大稿,打算好好玩几天。不想这一放松,玩大了,把自己玩进了一场荒诞的历险。


今晚北洋夜行记的故事里,金木很倒霉。


故事由「桃十三」根据太爷爷笔记整理。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 1911年到 1928年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件名称:大学教师失踪案

事发地点:京西门头沟一带山区

事发时间:1924年6月2日

记录时间:1924年11月

故事整理:桃十三



汪亮又出车祸了。


他是我留学日本时的朋友,回国后进了警署,在内左一区当法医。


汪亮有一辆别克汽车,红色车身、六个汽缸,非常贵。据说溥仪就有辆一模一样的。


溥仪的别克汽车。1924年末,溥仪购买了这台别克轿车。他买了这台别克轿车之后,立即在京师警察局登记缴税,同时也领取了铜质通行车号牌:1382。该车现存伪满洲皇宫博物院。


以汪亮的工资水平,得不吃不喝四年才买得起。好在他家里有钱,平时从不靠工资过日子。


这小子买得起车,驾驶技术却烂的出奇。


三个月前在南池子,他开车冲进了路边的警亭,俩值班巡警正在亭子里煮面,被开水烫脱一层皮。


路上的洋车夫停下围观,一起鼓掌叫好。


前几天,汪亮开着汽车又冲下了高粱桥,运气好没受重伤。


这事儿登了报,记者对开车的“汪某”大加讽刺,说他是“车瓤子”。此前我只听过“棺材瓤子”的说法。


1921年5月《晨报》上刊登的一则车祸新闻。


汪亮心里很委屈:“我算是臭大街了!同事在背后说,老虎车,闯死人不赔命——故意叫我听见,妈的!”


那阵子,我刚处理完几起案子,在《白日新闻》和《申报》发了头版专号,正打算找个消遣歇几天。


于是,安慰完汪亮,我提出要帮他修车,省下钱请我喝酒。


1923年11 月,我国已有客车6984 辆。1924年,客车增至 11200 辆。民国时期的汽车修车工地位很高,修理费也非常贵。国民党大员陈诚的福特汽车大修,一次就需要一根金条。图为1930年代民国修车发票。


汪亮的车,我也很喜欢。


我特别喜欢打开汽车引擎盖,看里头机器的运作,轴承的扭动,齿轮的咬合,精巧得很。


修完车,我打算先自己过过瘾。三家店的公路桥通了车,可以直接开去西山。


六月二号一大早,我刚发动车,汪亮却正好找上门来。


见我开车要出门,他也不问去哪,跳进副驾驶,说出发吧。


我忍住没赶他下去,毕竟车是他的。


开车拐上大路,出了阜成门一直向西,经过田村、磨石口、五里坨,在三家店过了洋灰桥(水泥桥),来到永定河西边。


三家店的水泥桥。图为《北平近郊古迹名胜鸟瞰图》左上局部,被红圈标出的就是三家店桥。


好车就是好开,没多久就进入了山区。汪亮闹着要开车,我见土路上没什么人了,就换他来开。


结果很快迷了路,转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回去的路。


过了中午,远远看见山上有座寺庙,赶紧开着车过去。


跟门口卖桑葚的小贩儿一打听,这是一间废弃的寺院,名叫白瀑寺,现在是一个仙姑跟她的姘头占着,仙姑是顺义人,姓李。


仙姑重修了大殿,在里面给人看香。所谓看香,就是点燃一支香,根据冒烟的形状给人算命。


汪亮还打听到一个消息,附近的大山里面,有座山头上面,一年四季打着闪电,觉得很有意思,打算下午去看看。


我跟汪亮先进寺院转了一圈,零零散散几个人,都是找仙姑看香的。


大殿里有一个长长的案桌,上面摆着各种神仙的塑像,塑像是泥捏的,外面描着油彩。


案桌前有个大香炉,里面盛满了香灰。


仙姑的姘头比较出奇,他在寺院里养了一大堆豪猪。


豪猪是一种大型啮齿动物,生活在山区丘陵地带。根据《本草纲目·兽部》记载,豪猪的肉和油都可以入药,利大肠,在当时有一定经济价值。


豪猪是圈养的,扒了寺院里的砖围成一圈矮墙,四、五十只豪猪在里面乱窜。


前两年政府在先农坛农艺场办养殖,推广养豪猪。


后来豪猪滞销,养殖人弃猪逃走,几千只豪猪无人看管,撞破圈舍,冲进南城的青苗地、瓜园,甚至跑到人家里。


眼前的豪猪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不好说。


先农坛鹿囿。民国时期先农坛也曾饲养过梅花鹿。


姘头站在矮墙边喂豪猪,一听汪亮说要去看闪电,丢下猪食拉住汪亮,劝我们不要进山。


“多少客人进了山就不见了,山里有瘴气!不如在寺里住一晚,明天回城。我跟仙姑说说,免费给你们看香,灵得很。”


我看看寺里,又看看豪猪,拒绝了他的好意。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正经住宿的地方。


出了白瀑寺,汪亮提议去看闪电。我坐进驾驶位,说换我开,怕你翻车摔死我。


沿着山路没走多久,路中间出现几个拒马路障,把路封死了。上面还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山里有章(瘴)气,勿去!”


拒马,是一种可移动的栅栏形障碍物。最早出现在唐代杜佑所著的《通典·兵五》中。通常为木,铁或其他坚硬材料制作,用来阻止步兵,骑兵或坦克冲击。


我一看就笑了,说这肯定是仙姑他们写的,要吓唬客人回去,晚上睡在寺里,说不定是黑店。


两人下了车,搬开一个拒马,汽车刚刚好能通过。


开了几里路,看见路边的一棵大树上,贴着宛平县署的告示,纸张已经发黄,不像刚贴上去的,上面写着:


宛平县示:为白瀑寺以西山中有毒雾,有害于人身健康,调查人员行往检查未果。如有过往旅客人等,请绕道而行,不许进山。各宜知悉。民国三年七月五日。


底下还盖着县署的印章。


图为1940年民国蒙化县告示。


我俩这才知道仙姑的姘头没有骗人,正想转弯往回走,草丛里突然冲出四五个人,张开手拦车。


这几个人穿着统一的白衣服,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砍刀。


我心里一惊,这是遇上拦路的土匪了。一打方向盘,打算掉头,没想到汽车不听使唤,直接冲下路边的山坡去了——看来车子并没有修好。


汽车一路将山坡上的灌木压过去,最后撞在一块大石头上,翻滚了几圈,底盘朝上翻在一个山谷里面,我和汪亮都卡在了车里面。


最后是那几个白衣男人赶到,把我们从车底拽了出来,幸亏灌木降低了车速,两人身上都只有点擦伤。


这几个白衣人都很年轻,最多十八九岁。


他们不是土匪,而是XX大学(注,原文如此,太爷爷隐去了学校名字)的学生,跟着老师田野考察,寻找一种罕见的蝴蝶,没想到带队老师失踪了。


几个学生找老师迷了路,在林子里转了半天,拿刀开路才走回大道,见我俩车来赶紧拦下想求救。


图为1919年穿着白色校服的大学生。


我告诉几个学生,沿着公路往回走,可以到白瀑寺,也许能找人帮忙。

说完我跟汪亮就往回走,打算回白瀑寺先住一晚,明天再想办法回城找人来拖车。


刚走几步,看见路边树枝上挂着一张白纸,非常显眼,摘下来一看,上面用铅笔写着:


XX大学老师何新火,6月1日上妙峰山,迷路,露宿于此,我往南边大村方向找路。留此字条以备不测。



一个学生叫了出来,“这是何老师的字,从我交的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


几个学生很激动,马上要往南边去找人。


汪亮拉拉我的胳膊,很严肃,说这忙得帮。


我叹了口气,今晚看来要住在野外了,后悔没听仙姑姘头的话,其实豪猪还是挺可爱的。


一行人往南走去,走了十几分钟,突然汪亮说,“哎?天上下雪了!”说着用手去接。


现在是六月天气,我正想骂他,一片白色的雪花飘到眼前,我用手一接,雪花在掌心不会融化,用手指一捻,黑的,好像是燃烧的灰烬。


越往南走,“雪花”越多,山里开始出现蒙蒙的雾气,远处的景色看不清楚。


在一个古代的瞭望塔附近,我们遇见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穿着草鞋,打着绑腿,微微驼着背。


这人说自己是附近的砍柴人,一会儿又邀请我们去瞭望塔里休息,还暗示里面有女人。


“价钱不贵。”砍柴人一边说一边咳嗽。


我望过去,那座瞭望塔在一条古道旁边,四面是白墙,墙上有大大小小几个瞭望口,上面已经塌了,只剩下四面墙站着。


废弃的瞭望塔或烽火台。


人和塔都很古怪,我摆摆手拒绝了,几个人继续往前走,但是砍柴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汪亮不高兴,要去赶他走,我不想惹事就阻止了。砍柴人跟了一段路,一个转弯钻进路边树丛里不见了。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在一个树丛里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一块平地上均匀铺了许多干草,像一张地铺,旁边不远处还有一坨人类的大便。


这些很可能是何老师留下的痕迹。


天渐渐黑了,我们在附近找了个小山坳过夜,我在山坳附近的石头上,发现一些石刻,刻的是一个个小人,双手伸向天空,浑身上下布满了火焰。


奇怪的是,山里的夜晚竟然没蚊子,大家点了一堆篝火,睡得挺香,一直到被一声尖叫吵醒。


一个学生半夜起来尿尿,看见山坳口站着一群怪物,个个长着长嘴巴,眼睛又大又圆,反射着篝火的光,每个怪物手里拎着一把斧子。


夜里睡醒,看见一群牛头马面,以为自己下了地狱。我坐在地上,偷偷伸手去摸石头,一个牛头马面走过来,一脚把我踹倒,发出了人类的声音:


“妈的,戴眼镜的,就你不老实!”


原来这些都是人,借着篝火仔细一看,这伙人都戴着瓦斯面具,是煤矿上常用的样式,穿着防护服。


门头沟附近遍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煤矿。


图为1937年门头沟瓦斯防治人员。


这伙人拿绳子捆了我们,串成一串押进了山林深处。踢我的那个人是头领,微微驼背,时不时咳嗽几声,感觉很熟悉。


一直走到天亮,这伙人押着我们翻过一座山,站在山顶,向山下的山谷里一看,山谷里错落交织着一层白骨,阳光一照非常醒目。


都是人类的白骨,衣服都烂光了,看样子都沉积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最后我们来到一个破败的小山村,名叫涧西村。


进了村,这伙人摘下面具,头领果然是昨天遇见的砍柴人,绑架我们的,都是涧西村的村民。


村里的房子虽然破旧,但很多都是青砖大瓦房,甚至还有些小楼,从前村里应该还挺富裕。


可是现在,村子里大部分的屋子都空了,没有人居住,天上静静地飘落着白色的灰烬,屋顶上,地上,厚厚的一层灰白色。


一只孤零零的瞎羊,在村中的街上游荡,这只羊不仅瞎,嘴巴也烂掉了,鼻子往外淌着粘液,一边走一边打喷嚏,后面的地上一溜稀屎。


村民押着我们走在路中间,路边有些屋子里,有人探头探脑。


很快,这些人都走出屋子,都是一些老人、妇女、小孩,一个个面色乌黑,身上穿着各种奇怪的衣服,一看就不是本地的。


但是有一点相同,他们的眼睛都是红通通的,似乎得了结膜炎之类的眼病。


这些红眼人无声无息地冲过来,开始扒我们身上的衣服、帽子、鞋子。


一个头发快掉光的老太婆上来抢夺我的眼镜,这时我全身上下已经被扒光,就剩眼镜和鞋了。


我死死护住眼镜,不让老太婆抢走。


砍柴人走过来,一个耳光扇在我脸上,耳朵嗡嗡响。


“妈的,看见戴眼镜的就烦,没一个好东西。”


打完以后,砍柴人制止了老太婆,“给他留着,还有用。”


汪亮坐在地上,死活不脱鞋。一个村民上来要打他,砍柴人看了他两眼,挥挥手说算了,同意我们留着鞋子。


导致太爷爷挨打的眼镜就长这样。


我们几个被扒了个精光,被关进一间大屋子。


大屋子阴暗的角落里,堆着很多旧衣服、旧鞋,空气里充满了浓浓的霉味,夹杂着一丝酸味。


此外还有几个大背篓,上面沾满了煤粉。油瓶形状的油灯,上面系着绳子,可以绑在头上。


一个学生告诉我,刚才路上见到的一个村民,穿的是何老师的衣服和皮鞋。


我跟汪亮说,我们可能被黑煤窑的人绑架了。 


报馆曾有同事调查过,京西有很多土煤窑,名叫“锅伙”,将拐骗来的矿工关在井下挖煤,不让出来,累死了就丢到附近的山谷里。



有学生哭,说为啥给咱们扒光。我说这可能是规矩。


土煤窑的矿工,下井时都不穿衣服,一是太闷热,二是费衣服。


“咱们可能要去做煤黑子了。”


民国时期门头沟煤矿工人。


第二天一大早,村民打开屋子,押送我们出了村,进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谷。


越走烟雾越重,空气也热起来,村民们衣服都湿透了,我们几个光屁股倒还凉快些。


转过一个山坡,眼前出现一座光秃秃的山,一点杂草也没有,山上残留着一些光杆的树干,直直刺向天空。


空气中热浪翻滚,四周的景物乱晃。一股浓烈的硫磺气味冲进鼻子里。


山顶的天空聚集着黑色的浓烟,像个大蘑菇,因为灰尘颗粒摩擦的原因,烟雾中时不时出现蓝色的闪电。


所有人抬头看着大蘑菇,汪亮小声嘟囔,“没想到真的有闪电。”


由摄影师Hernando Rivera 2017年拍摄于墨西哥科利马火山。 


村民赶着我们几个上山,山坡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裂口。


路过一个裂口时,我往下看了一眼,裂口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燃烧着红红的火。


最后来到一个洞口前,从废弃的木架和堆积的煤矸石来看,这里曾经是个煤窑,不知为何燃烧起来。


地火,地下煤火,指埋藏在地下的煤层燃烧,逐步蔓延发展,形成较大规模的煤田火灾。我国的地下煤火,有的从明清时期就开始燃烧,烧了上百年,直到今天,新疆、内蒙古等矿区,仍有地火在燃烧。


黑色煤矸石堆上,站着一个白白的人,从石堆上蹦跳着下来,仔细一看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


女人戴着一个瓦斯面具,看不见脸,脚上穿着一双皮靴,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鸟笼里装着一只画眉鸟。


我对砍柴人说,你们这煤窑都成煤火炉子了,总不是要我们去挖煤吧?


村民们都笑了,砍柴人笑着说,不挖煤……停了停又说,“挖金子。”


涧西村民逼我们下井,不是为了挖煤,而是寻找一批黄金。至于这批黄金的数量、形状、在井下什么地方,这些村民一概不知。


我和汪亮跟他们理论,说这地方不可能有金子。


砍柴人给了我们一人一棍子,说我们说有就有,不想挖就把你们做成炉子。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上的裂口,上面立着一个人形的炉子,炉子内层是泥土的,外面蒙着一层人皮,从人皮的嘴巴、眼睛里,往外喷出火苗。


据砍柴人说,有个村民以前干过屠户,很会剥皮。


我看那几个学生,一个胆大的看了一会炉子,摇摇头——不是何老师的皮。


我们不想被做成炉子,只好答应下井。


砍柴人很高兴,咳嗽又严重了一点,“下去之前,可以跟傻姑做一次,如果上不来,也算个风流鬼。”


傻姑就是那个戴面具的女孩,也是村里人,父母得了黑痰病死了。傻姑小时候不小心掉进燃烧的洞口,自己爬了上来,脸被烧坏了,从此戴着面具不肯摘下来。


砍柴人说,“看不见脸都一样,身子还是好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拒绝做个风流鬼,戴上村民给的面具,头上绑着一个小瓦罐形状的油灯,坐进洞口的大木筐,几个村民摇动轱辘,木筐缓缓下降。


民国时期矿工用的井下头灯。


矿井的入口是垂直向下的,大概下降了四十多米,这才到了底,转入水平的矿道。


里面热浪滚滚,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是主巷道的火已经熄灭,地上的泥土已经变成光滑的釉质,可见当初火有多大。


巷道两边的墙壁上,挖了很多小洞,里面摆着油碗,用来照明,现在里面的油早已经干了。


一条分支的巷道里还在燃烧,入口处发现两个被烧焦的尸体,大概是以前被迫下井的人。


应该还有更多的人的尸体都被烧成灰了。


矿井的地下结构,类似一个巨大的蚂蚁窝,一个个细细的巷道,把许多采煤洞连接起来,采煤洞的形状很不规则,有的像个瓢,有的像个瓶。


矿井地下结构平面图,金木根据记忆手绘。


我们进入第一个采煤洞,一个小小的黑影哧溜窜了过去,是老鼠。


有老鼠说明有出口,我带着几个人赶紧追上去,老鼠出了采煤洞,沿着巷道跑了一段路,一转弯,进了另一个采煤洞。


我第一个追进去,看见一个光屁股的男子,正蹲在地上,双手抓住那只老鼠,老鼠扭头摆尾,吱吱地叫。


男子站起来,瞪大眼睛看着我们,他满脸大胡子,看不出岁数。


身后的几个学生喊起来,“何老师,何老师!”


大胡子就是失踪的何新火,别看他满脸胡子,其实刚刚二十岁出头。


大胡子一看学生也下了井,急了,“我写的字条,不是叫你们去大村吗?怎么也落他们手里了!”


何老师说,他是昨天在涧西村附近被抓的,后面的经历与我们类似,被押进村,衣物被扒走,在大屋子里呆了一晚,第二天带来煤窑,下了井。


多说无益,大家一起继续往深处走。我、汪亮、何老师、四个男学生一共七人结伴同行。


第三个采煤洞非常巨大,是个葫芦的形状,葫芦肚子的地方,煤墙上闪着金光。


大家以为找到了金子,跑过去一看,发现一面巨大的黑色煤墙上,镶嵌着成千上万个金色的颗粒,在灯火的照耀下,一齐闪着金光。


我凑近了看,告诉他们这是菊石,一种远古生物的化石。


煤层里的菊石化石。


我的的化石知识,是从《晨报副镌》看来的,报纸刊登过葛拉普博士在北大的古生物学演讲。


何老师听见我说出这东西的来历,看了我一眼,说这位先生很有学问呢。


我说何老师也是读书人,相信这里有金子?


他犹豫了一下,说世界如此神秘,什么都有可能。


美国地质学家葛拉普(1870-1946),1920年代受邀任北大地质系系主任。他曾于1921年在北大连续开展地质讲座。讲座内容后被编辑成册。图为1924年出版的《地球与生物之进化》。


何老师走到前头,带着我们,直接往最深处的一个采煤洞里走去,洞里面什么也没有。他在洞穴的四壁上摸索了一阵,毫无所得。


我说何老师,你来过这儿?


他没说话,沮丧地蹲在了地上,用手抓胡子,喃喃地说,“怎么会没有呢?”


突然他抓起地上的一块煤矸石,发泄地砸在洞穴的石壁上,一声巨响,石壁被砸得脱落一层石皮。


石皮下面,竟露出一抹金色。


大家各自捡起石块,在石壁上连砸带挖,石壁外层非常酥脆,纷纷脱落。没一会我们就挖出了几块金色的东西,模样非常诡异,是人形的。


三个人形的金块,胳膊腿都俱全,甚至鼻子嘴巴等五官的痕迹都能看出一些。


三人手拉着手,最右边的金人旁边,只有两条金腿相连,没有上半截身体。


何老师看见金人,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上前去搬了搬,纹丝不动。


他叫我们把绑油灯的绳子拆下来,集合在一起,续成一条绳子,把绳子绑在金人的一条胳膊上,使劲拉。


汪亮也上去帮忙,接着所有人都上,连推带拉,金人也只是微微挪动,要搬走是不可能的。


何老师猛挠自己的大胡子,挠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决心,“你们知道这些金子的来历吗——算了,我讲吧。”


他讲了个故事:


庚子年间(1900年),七个义和拳民牵着五匹马,败逃至门头沟附近的一处偏僻山区,携带一批从京城里抢来的金子。


此处有个涧西村,自古以开采煤矿为业,生活得很好。后来在道光年间,由于风水的原因,被朝廷下旨封禁了附近的煤窑,涧西村渐渐没落下来。



七人掏出一部分金子,送给涧西村民,让他们帮忙躲过官兵的追杀,谁知村民见财起意,想杀了他们占有全部财宝。


七人察觉,连夜带着五匹马,驮着财宝逃进大山,村民们带着刀棍紧追不舍,七人慌不择路逃入一个又长又深的山洞,山洞易守难攻,村民一时无法攻打进去,于是全村人一起动手砍柴,堆积在洞口点燃,要把七人熏出来。


没想到这个山洞是一个废弃的古煤窑,大火引燃了煤矿,整个山洞剧烈燃烧起来,七人葬身火海,财宝也不知所踪。


大火整整烧了二十多年,整座山都笼罩在烟雾之中,局部的气候都改变了,村民很多人得了呼吸的疾病,纷纷死去,有能力搬走的都走了,剩下的活在烟雾之中等死。


山村渐渐就要消亡了,村民坚信,他们受了七人亡魂的诅咒,执意要挖出埋进窑里财宝。


汪亮问,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何老师说,当年起火之后,七人其实只死了六人,其中有一个人逃了出来,在北京隐姓埋名生活,后来娶妻生子,儿子刻苦学习,成为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学老师。


父亲曾告诉儿子过这个秘密。


父亲过世后,年轻老师多次入山,却没找到那处煤窑。


直到这次带学生入山,意外听说有一座常年闪电的山,意识到自己终于找到藏金的煤窑,于是偷偷离队。


金子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我推测,当年煤窑里起火的时候,六人无处躲藏,就地掘土,藏身在土里。但是他们低估了地火的威力,高温直接将土里的人烧成灰烬,同时也融化了黄金。


金水流进土里人形的空腔,由于泥土与黄金的熔点不同,于是金水冷却成金人,金子的体积有限,剩下两个人连形状都没留下。


失蜡法是一种古代青铜器铸造法。用石蜡雕出模型,稀泥浆反复涂抹模型直至定型。再用草泥灰包裹,留出浇铸口,做成模子。将模子放在火上烘烤,石蜡从浇筑口流出。最后将金属液倒入做好的模具中,冷却成型。


正说着,一阵火光乱晃,砍柴人带着一群村民进来了,个个拿着火把,傻姑跟在最后。


村民们看见金人,一拥而上,好像附在糖块上的几只蚂蚁一样,有人用镐头想要敲下一块,有人直接用牙咬,验证是不是真金。


砍柴人走过去,分开那些村民,用火把上上下下照了一遍,又用手指甲掐了掐。


砍柴人说,“这几年眼见山上的烟雾越来越小,料想这地下的煤快烧完了,果然没错。”说完一挥手,“送几位上路,去见火神爷爷!”


村民们都举起斧子、镐子,慢慢朝我们走过来。何老师护住学生,我和汪亮各捡起一块石头,准备拼命。


一阵急促的啪嗒啪嗒声,打断了拼命前的宁静。


声音来自戴面具的傻姑手里的鸟笼,鸟笼里的画眉鸟正拼命地扑扇翅膀,发出嘶哑尖利的叫声。


鸟类尤其是金丝雀对瓦斯等有毒气体非常敏感,一旦吸入瓦斯等气体,就会痛苦地挣扎尖叫。在旧时被矿工用于井下示警。图片源自坎诺克蔡斯博物馆 (Museum of Cannock Chase)。


村民们脸色都变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好,毒气来了!”一群人转身就往井口方向跑。


旁边的一个巷道发生爆炸,整个地下都在震动。


三个半金人一晃,缓缓向一旁的裂口滑去,裂口下面,是深不可测的火塘。


砍柴人冲上去,一把拉住系在金人胳膊上的绳子,金人丝毫不停,越滑越快。三个村民也跑回来,扑过去用身体挡住金人。


三个半金人,有上千斤重。我大喊了一声,“赶紧撒手!”


砍柴人和三个村民被金人带进了裂口,坠入火塘里面,转眼消失不见了。

直到最后一刻,砍柴人手里还紧紧拽着绳子。


何老师趁乱上前,一把抓住傻姑的胳膊,拉着她往反方向跑,一边大声对我们喊,“想活命的跟上!”


我们跟着他,沿着巷道向深处跑了五六十米,看见一个圆形的井口,井口用石头砌成。直径有三尺左右。


排水井示意图,金木根据记忆手绘。


这是煤窑的排水井,用来排出煤矿积水而建,现在里面的积水早就烤干了。


我们一行人钻进排水井,水井斜斜向上,爬了不知道多久,地道转为垂直,抬头可以看见井口,大家一个接一个从井口爬出去。


何老师说,当年父亲就是从这条通道逃出去的。


井口外面是一片茂密的草丛,向远处眺望那座起火的山,可以看见煤窑的洞口,洞口浓烟滚滚,那帮村民没能上来。


望着那边冒烟的洞口,何老师摇摇头,“我真蠢,我现在才明白,为啥我爹临死前不准我来找黄金,连说了三遍。有时候只要放手,就能活着。”


当年在洞中,大火围困,七人都看见了那个排水洞,但是唯一能舍弃金子的,只有何老师的父亲一个。


这时,附近的一片草丛里,有一只蝴蝶翩翩飞过,蝴蝶尾巴细长,翅膀是红白黑三色。


何老师奇怪地说,“咦,竟然真的有这种蝴蝶!”


何老师感慨,自己说来寻找罕见蝴蝶,只是个借口,这种蝴蝶只生长在热带地区的气候,没想到这里真的有,也许是地火改变了局部气候的缘故。


这种蝴蝶有个特点,它的蝶蛹是金灿灿的颜色,好像抛光的金子做的。


圣歌女神裙绡蝶的虫蛹。


回去路上,汪亮问何老师,你为啥偏偏要救这个傻姑?


虽然满脸大胡子,还是能看出何老师脸红了,他支支吾吾,“人家毕竟是个弱女子……”


汪亮偷偷对我说,这家伙下井前肯定风流了。


门头沟圈门的窑神庙,驻扎着宛平县警察六分所,有十几个警察。我们在那里报了警。


所长很重视,十几个警察全部出动,找到了涧西村,将村里剩下的村民全部抓来,关在窑神庙后面的拘留所里。


窑神是矿工崇拜的神祗。通常庙里会有三尊神象:太上老君、火神,和水神。


清点人数,只剩下三十多口老弱,体检的时候发现,这些村民几乎个个都有黑痰病,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雇了辆马车回北京城,最后大家在西直门分手。


傻姑没地方可去,跟着何老师回家。几个学生都发誓绝不将此事说出去。


我和汪亮也各自回家,那辆汽车挺可惜,没人愿意帮忙进山修理。好在汪亮有钱,很快就忘了。


后来,我在《晨报》上看见警察取缔白瀑寺仙姑的新闻,据报纸说,警察拆毁了仙姑在寺中的私搭乱建。


就是不知道那些豪猪最后去了哪里。


我放下报纸叹息,“可惜了,这两口子是实诚人呀!”



我很同情光着屁股的金木和汪亮。


我也同情失踪在山里的那群豪猪。


当年那片废弃之地,像有了自己的生命,越长越奇怪,越来越神秘。


在那里,太爷爷跟豪猪没差别,都被迫脱离原有的“习性”。


想穿衣服的给扒光了,想撒野的被圈起来了。


因为,在脱离了“社会性”的世界里,逻辑变得简单而野蛮。


涧西村让我想起一些靠煤炭发达起来的小城,靠山吃山,靠矿吃矿,山和矿空了,养起来的欲念仍在,仍然想吃山吃矿。


于是,宝藏传说成了涧西村村民的唯一追求,什么社会生存方法都抛掉,挖就行了,任何人进来,都是挖宝的工具。


世界上有很多资源城市,在走向发达的过程中,却变成了“鬼城”。


这是因为,宝藏传说就诞生于所谓的“正常社会”里。宝藏永远诱人,金子也确实会改变命运,但也可能变夺命金。


换做你我,在金子和火坑面前,也说不好会做出什么选择。


世界从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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