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她往当红女明星身上泼粪后遭分尸,就因为老公天天追星刷榜 | 北洋夜行记086

金醉 魔宙 2020-02-20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和他的助手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魔宙发过一些「连环杀手」的故事,大部分发生在几十年前的美国,有详细的警方和媒体记录。


我专门查过一些相关资料,想了解更早时期的连环杀手什么样。


当时记录较少,有一些更像都市传说。比如「开膛手杰克」,发生在十九世纪末的伦敦,有媒体报道,也有人讲述,但从未证实。


1888年8月7日到11月9日间于伦敦东区的白教堂(Whitechapel)一带发生以残忍手法连续杀害妓女的案件,凶手被称作开膛手杰克,据说他会将受害人器官取出。至今他依然是欧美文化中最恶名昭彰的杀手之一。


其实在开膛手杰克之前,英国还有一个算是连环犯罪的杰克,叫「弹簧腿杰克」,当时不少专门发惊险故事的杂志会写他犯罪的故事,据受害人说它貌似恶魔,有尖爪子,爱抓女孩的胸腹。


十九世纪末流传于英国的连环犯罪者,之后被当代都市传说纳入。根据受害者描述,弹簧腿杰克外表恐怖狰狞,有著包含利爪和“如火焰般的红眼珠子”的恶魔体态。几份报告提到他口吐蓝白色的火焰,指尖上戴着金属利爪。


再往前找资料,我还查到了一个更早的连环杀手,比上面说的俩杰克都早1900多年。


他叫刘彭离,是个中国西汉时的人。他爸当时是个封王,管着山东河南之间的一块地方。


后来,刘彭离接了父亲的班儿,一上位就开始杀人。


他不像其他掌权者把人抓来杀,而是亲自带着几个亡命徒,一到夜里就出去,见人就杀,比谁杀的多。


后来皇帝看不下去了,派人调查,发现他至少杀了一百人。


纯粹以杀人为乐,并连续作案,基本符合连环杀手的定义。


很有可能,他是有史可查最早的连环杀手。


你已经猜到了,今晚的「北洋夜行记」和连环杀手有关。


1931年9月,上海发生了几起命案,后来证实为连环杀人,但太爷爷金木和警方刚开始调查时,并未发现其中的关联。


后来调查结束,金木又陷入了一个难题:凶手的动机该如何理解?


现代心理学认为,连环杀手要么为宗教、金钱、自认的理想、心理阴影、对某些人的歧视或纯粹娱乐等。


这些理论我们知道,但当时没有,警察和金木都不了解。


说不定,你看完故事,可以说说你的想法,帮金木解答一下。


本期故事由魔宙主笔「朱富贵」整理。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民国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演员凶杀案

案发时间:1931年9月

记录时间:1931年11月

案发地点:上海北京路福建路交口附近

故事整理:朱富贵




尸体挂在房梁上,没有脑袋。


麻绳穿过腋下、膝盖窝紧紧箍住。因为不通血,胳膊腿憋成四个紫红色的棒槌,像只大蛤蟆。


我把照片反扣在桌上,跟老贾说这事儿我不想查。


照片上的尸体是霞飞路一家旅店房间里发现的。租界巡捕老贾从尸体上搜出一张证件。


死者是叫村下,日本人,在《日日新闻》报社做记者。


正值敏感时期,地界上死个日本人,已经俩月没进展,老贾烦得很。但我确实不想碰这事儿,而且晚上确实有事儿。



我得陪戴戴去老闸大剧院看戏。


上半年,上海来了越剧名角儿,叫小玉兰。因为她的白云班,越剧突然风头大盛,一票难求。


戴戴不知从哪弄到两张,非要我陪她去。


应付完老贾,我沿北京路往东三个路口,到了老闸大戏院门口等戴戴,结果等到天黑路灯都亮了,也没见她来。


民国时期老闸大戏院外景照片,戏院外有“标准越剧”招牌。


我找了个电话打给她。戴戴说她被出版社拦住改稿,不来了。我一肚子气,说你们这些写小说的,怎么老说话不算数,撂了电话就自己去看了。


报上总有人骂,说越剧是淫戏,总演些不正经的,还是女戏子。


这天演的是《阎婆惜》,确实是段偷汉子的戏。


一个穿着白色戏服的年轻女人踩着锣点,走云步到台中央,接着一个鹞子翻身亮相。


台下观众轰得一片叫好,震得我脑仁嗡嗡响。这人就是小玉兰,唱的活泼明快,身形步法灵动,确实不错。


“云遮月,月盖云,谯楼隐隐传二更。”


这出戏里的阎婆惜,本是阴损恶毒的角色,小玉兰演起来,却像个渴望爱情而不得的少女。


阎婆惜是《水浒传》里的人物。阎婆惜是宋江包养的情妇,又背着宋江与张文远偷情。后来,阎婆惜发现宋江和梁山泊的书信,威胁宋江成全她和张文远的好事,并讹诈钱财。宋江为夺回书信,杀死阎婆惜。


我看得起劲儿,也跟着叫好,突然听见旁边的叫好声不太对,是在骂人。


“打死你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一个中年女人边骂边冲上戏台,抡起手里的一桶脏东西泼向小玉兰。


黏黏糊糊,黄的黑的,瞬间臭气熏天。


小玉兰楞了半秒,尖叫一声,一边扒拉掉身上的屎尿,一边往后台跑,却被俩提着木棍的年轻人,一前一后拦住。


小玉兰一阵啊啊大叫,在地上缩成一团。


前排戏迷捂着鼻子要上去帮忙,那中年女人抡开屎桶挡着,谁也近不了身。


我拎起把椅子扔过去,砸掉那女人的屎桶,一群人轰地冲上戏台去揪那俩年轻人。


小玉兰捡了个空子,爬起来跑下舞台,钻进了后台。


那女的嗷嗷叫了两声,追了过去。


我也追进后台,却没看见她俩。绕了个圈,看见台后小门大开着。


外面下小雨,街上迷迷蒙蒙一片雾气。


戏院后头有一条通着大街的弄堂,前前后后找了一圈,一个屋檐下避雨的人指指,说那边刚才有响动。


顺方向穿进一条窄巷子,巷子深处墙上有团黑影。


没走到跟前,我就闻见了一片血腥气。打开手电,见血水顺着墙角流出来。


墙上钉着一个女人。两把短刀刺穿肩胛骨,嵌进墙里。膝盖以下的小腿没了,半截人悬在半空,应该是死透了。


短刀匕首。


我把光打在尸体耷拉的脑袋上,从面容轮廓认出,是泼屎的那中年女人。


我走进,扶起她脑袋,看见脸上模糊一团,伸手指摸了一下,不是血,是油墨。


民国油墨。


我回戏院打电话给老贾说了情况,让他带人过来。


老贾说,你确定尸体脸上有油墨?


我说确定。


他说,这回你肯定愿意查了,那日本人被砍头的地方,地板上也有一滩油墨,凶手可能是同一个人。


老贾处理完现场,我回事务所睡了半夜,早餐又去了巡捕房。


一个男人抱着巡捕房门口的悬铃木正嚎啕大哭。老贾说,卖皮货的赵三,死的是他媳妇。


赵三迷恋小玉兰,天天泡在戏院不回家。赵三媳妇气不过,带着自家兄弟,跑去砸小玉兰场子,哪知道遭上这事。


老贾说他查过了,村下的死也类似。


村下死前半个月,曾在报上骂越剧是淫戏,还说小玉兰有腋臭,是狐狸精化身。


老贾说他已经传唤小玉兰了,人马上就到。另外特意嘱咐我,一会儿对小玉兰客气点。


正说着,小玉兰来了,穿着一身白色交领旗袍。一起来的还有个羊胡子老头,是白云班班主。我在戏院见过他。


交领旗袍。


老贾一脸假笑,问小玉兰昨晚的情况。


小玉兰低着头说:“我怕极了,有人追我,就一直跑,生怕被人抓到。”


据小玉兰说,昨晚赵三媳妇追到后台,小玉兰见状,逃出后门。赵三媳妇也追出来。小玉兰没敢停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甩掉了赵三媳妇,回了家。


班主揣着手,说别的小玉兰就不知道了,她是受害者。


老贾脸都紫了,但还在赔笑。这时,我听见一个大嗓门女声喊进来。


“小玉兰,小玉兰呢!”


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从窗户看到屋里,然后撞门进来,指着老贾就喊,贾探长,你找我女儿做什么?


这女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妆画得挺浓,身上挂着层层叠叠的首饰,走起来哗啦啦响。


老贾勾着身子,跟女人道歉。妇人没再理老贾,走到小玉兰身边,拉她出去了。班主向老贾点头示意,也跟着走了。


老贾看他们出门,一把摔了桌上的茶杯,扯着制服衣领骂:“不是这身衣裳,我他妈弄死你!”


这个妇人叫汤金凤,是地产大王景瑞三的媳妇。汤金凤父亲是国民革命军的要员,在上海势力不小。巡捕房没人惹得起。


景瑞三前些年病故,财产都留给汤金凤。汤金凤不是做生意的料。把生意交给别人打理,自己一心吃喝玩乐。


小玉兰来上海后,被汤金凤一眼相中。汤金凤为捧红小玉兰,花钱无数,心思用尽。小玉兰认汤金凤做了过房娘。


两人以母女互称。在汤金凤不遗余力帮忙下,小玉兰才快速成了上海最红的角儿。



我说,谁要欺负小玉兰,这女的看起来不会愿意。


老贾说那可不,你没看她一来,班主腰板都硬了,整个白云班她都罩着。


我跟老贾要了汤金凤的地址,去了徐家汇路,找一个咖啡馆坐下盯着。


天刚黑时,汤金凤和小玉兰从楼里走出来,钻进一辆雪铁龙。我把钱压在杯子下,出门拦了辆出租车,跟上她们。


民国时期法国雪铁龙。


雪铁龙穿过大半个上海到虹口,停在北四川路一家日料店门口。



这家店我知道,店老板是个日本人,叫江户寿一郎,常在《申报》做广告,还把自己照片放上。


我进了店门,在玄关脱鞋,进了大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瘦高男子迎上来,用生硬中文接待我,正是江户。


我坐在吧台,点了小菜,鱼生,寿司和一瓶清酒。大厅里灯光柔和,有八九张日式矮桌,客人不少,却没有汤金凤和小玉兰。


民国时期清酒瓶。


吧台里有几个穿白衣的厨师和帮工,有个厨师正在切鱼片,我看了一会儿,跟他搭话,问他看见两个穿旗袍的女人进来没。


他看了看我,没说话。


江户走过来,说我们这师傅做料理时不跟客人闲聊,抱歉了。


说完他在我旁边坐下,说我认识您,您是《申报》的金记者吧。


我点点头。


江户凑近一些,今天您随便吃,慢慢吃,就知道什么是上海滩最好的日料。


日料。


他指着吧台后面的厨师,跟我介绍日料有多精细。


厨师把鱼肉放在案板上,用纸吸掉水分,用刀削出薄薄的鱼片,手法极稳,从木饭盆抓出一掌米饭,不多不少,正好一个饭团,盖上鱼片,刷汁装盘。


动作简洁流畅,有种特殊的美感。


菜上来了。我夹起一个鱼片尝了一口,跟江户说确实好吃。


留日三年,我并不太喜欢一汁三菜的日本料理,但这里的味道确实不错,鱼生十分鲜甜。



“料理可不只是食材加工,是艺术,也是修行。但不是简单的修行,是从内到外的修行。


“要想把鲜甜锁在食物里,要在鱼鲜活的时候加工处理。耽搁一分,鲜味就没有了。整个上海,除了我们,没人做的成。”


江户有点兴奋,眼睛里闪光。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在报上夸夸。


来上海后,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报上夸几句,就有馆子包你免费吃,我倒也挺喜欢。


我问江户,刚看小玉兰进门,人怎么不在。


他往里指指,说小玉兰在包间,不能打扰,得等她们叫。


“料理和厨艺都是手艺,手艺人最知道手艺人,要练成小玉兰那个艺术水准,必须下死功夫修炼身体。”


江户说,自家店里的料理配得上小玉兰,都是顶级。


我问他认识汤金凤吗。


江户说认识,哪能不认识她,小玉兰就是她带来的。说着江户满脸堆起笑来,“我该去伺候角儿了,亲自伺候。”


包间那边的拐角,一个穿和服的店员在向江户招手。


江户说,您别忙走,试试我们的私房菜。他朝刚才那厨师招呼了一声。


抬胳膊时,和服的袖子滑下去,江户手臂上露出一条纹身来。见我留意到刺青,他索性展示给我看,手臂、胸口、腰里都是。


我没看明白是个什么图案,好像一块块拼起来才完整。


江户看了一眼包间,拉我到一边,掀起衣服给我看胸腹部。


这下看明白了,他把半个人像纹在了身上,看上去是个青衣。


我忽然明白,这纹的是小玉兰——确实和报纸上常用的小玉兰宣传照一样。


民国时期的越剧演员照片。


我纹身不太了解,只觉得线条流畅,技术很好,男人身上纹这么个人像,有点诡异。


江户去了包间后,那厨师已经开始做菜了。他从一个漆盒里取出一小块肉,肉色红亮透明,像块琥珀。


漆盒。


我一边看厨师做菜,一边瞄着包间那边。


厨师反手持刀,肩关节弯出一道弧,轻轻削掉最上方薄薄一层肉。肉片自动卷曲成卷。


他把肉片搁在一小团米饭上,刷上备好的酱汁,放在我面前。我正要动筷子,忽然听见外面汽车启动声。


扔了筷子跑出门,汤金凤的雪铁龙已经跑远了。


我回店里找江户,他也跑出来,慌里慌张一头汗,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汤金凤突然非要走,还要从后门。


江户带我到包间另一边的走廊,那里有个后厨的出口。


我盯着江户看了会儿,用日语跟他说,别掺和这事儿,人命关天。


然后给他留了名片,让他再见到汤金凤来就打给我。


从虹口回家距离不短,我图快,专走小路。


走了大概一小时,进了一条小巷,巷子里空无一人。我惯走夜路,但就是觉得气氛不对。


突然,我脖子一紧,被人从后面勒住。我抓住脖子上的绳往前扯,留出空隙,转了个身,看见那人穿着黑衣,蒙着面。


我一脚扫黑衣人,他身子一飘,躲了过去,不知怎么就钻到了我背后,一拉绳索,把我拉上背上。


我喘不上气,晕了过去(金醉注:印象中这至少是太爷爷被打晕第五十次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黑糊糊的密室里,被绑得结结实实。


我浑身疼痛,脸像糊了层东西,一股浓重的油墨味。我吓得一激灵,赶紧活动一下手脚。


胳膊腿都齐全,这才放下心。


门缝处飘进来一缕燃香味,这里可能是寺庙或者祠堂。


民国时期的熏香炉。


我喊了几声,没人回应。


突然门开了,我眯着眼睛,看见一个女人进来,是汤金凤。


我还没说话,汤金凤先开口了,问我为什么要跟踪她,是谁雇了我。


我说没谁雇我,你给我涂了墨接下来要砍手砍脚了吧?


汤金凤反应过来,笑了,说她想起来了,她在巡捕房见过我。


“你是老贾找那个私家侦探吧,那俩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不想,只不过有人下手快。”


我问我脸上的油墨是怎么回事。


汤金凤说,昨天就发现了我在跟踪她,就安排人在路上截我。


不过,她的人找到我时,我已经晕了。一个黑衣人正骑在我身上。


“我的伙计十几个,都堵在死角里了,还是让他溜了。”


汤金凤从旁边脸盆架上拿出块湿毛巾,给我擦起了脸,“虽然没抓到,但有伙计割破了他衣服——他胸前有个纹身。”


民国脸盆架。


她突然低头凑到我脸边,垂下的头发灌了我一脖子。


她格格笑了两声,说那人胸前纹了个小玉兰的演出海报。


我看着她,说我知道那人是谁,解开绳子就告诉她。


她看着我,说你年纪有点大,长得还不错,干脆跟我吧,别做什么侦探了。


这时外面的电话响了,一个穿长衫的小子走进来,跟汤金凤讲了句话,她一脸慌张往外走。


我赶紧喊,说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谁了?


外面一阵收拾东西的响动,她隔着门跟我说,抓杀人犯是你的事儿,我不管。


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后,外头安静了。


好在这些年我学过各种解绳子的方法,折腾半小时脱了身。


走出房间,发现这里不是寺庙或祠堂,是一个中式小院。掏出怀表看,已经过了下午两点。


循着熏香的味道,我来到一间大厅。屋里有一张大供桌,供了尊大彩佛,头顶着屋顶,足有三米高,像是文殊菩萨。


我抬头一看,觉得佛像脑袋不对劲:那脸不是菩萨,是小玉兰的样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再细看才发现是那脸木雕彩绘的。



大厅的侧墙上开了一扇门,连着隔壁房间。门没锁,我推门进去,一股脂粉的香味,比戴戴平时用的浓多了。


门口有个大柜子开着,里面尽是女人衣服,还有一半衣服是唱戏的行头。小玉兰可能住在这里。


房间最显眼的是张枣红色的拔步床,床体巨大,里外两层,造型复杂奢华,外面还吊着红纱帐。


拔步床。


我拨开红纱帐,里面没有人。床上除了扔着香水,首饰,化妆品外,还有些其他不认识的东西。


我捡起一个核桃大的铜铃,掂了掂,有些分量。床上有根木棍,拿起来发现头上系着马鬃,是根鞭子,旁边烧了半截的蜡烛和焚香。


我反应过来,原来汤金凤和小玉兰表面是母女,实际上是情人。


男女通吃,还玩这么野。我把铜铃、鞭子丢回去,出门找电话。


缅铃,叫勉铃、勉子铃,据传出自缅甸,形状如铃。旧时女性情趣用品。


我打电话给老贾。值班警察说老贾不在,到老闸大戏院出警了,小玉兰失踪了。


我赶紧找辆黄包车,去了戏院。


戏院门口围满了警察。我远远看见汤金凤从里面出来,一脸焦躁,风风火火上了雪铁龙。


十几个警察忙跨上自行车,跟着汽车后头吃尾气。


老贾见了我,没等我开口,说:“命案不查了,帮我先找人,小玉兰失踪了。”


我说行,但按我说的来,这几个事儿都有关系。


我跟老贾说了江户的情况,然后,让他安排几个巡捕到江户的日料店,先摁住人再说。


老贾说那哪行?在虹口让我们摁日本人,这不难为我吗?


我说行,不抓人,先盯着,他要出门就跟着。


老贾还是为难,但还是安排了五个人过去。


我让班主带我和老贾到河滩,小玉兰丢失的地方。巡捕房的人已经来过几趟,现场的痕迹全被踩坏,看不出什么。


按班主的说法,早上小玉兰在河边吊嗓子,跟平常一样。因为最近出了这些事,班主不放心,就在附近看着。


“我就到一边撒泡尿,听见她喊一声,回来人就没了。”



不远处有几个老头,抻着脖子看热闹。我过去问他们,早上见到什么生人没。


老头都说我们路过,看个热闹。


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老头看看老贾,拉我俩到一边,指着河滩说:“要说有什么事情儿,那附近半夜倒是有点邪门儿。”


我问他怎么邪门儿。


老头说他是个京剧票友,常来河滩吊嗓子。因为半夜老睡不着,有时候大半夜就溜达过来了。


一周前,大约早晨四点来钟,老头来到河滩,看见一个男的站在河边,那人穿着戏服,戴着头套,有模有样地做动作。


“我以为也是个票友,但是——他根本不会唱,没腔没调地哇哇叫,一句词也听不明白。”


该图中梅兰芳先生所戴的就是戏曲演员所用的头套。


我问有人吊嗓子会穿戏服吗。老头说不多,这么干的,一般是在模仿自己特喜欢的角儿。


那人有啥特点没?老贾问。


老头说也没啥特别,就是身段扭起来有点别扭,“一下腰,头能从裤裆下钻回来,瘆人的很。”


我让老贾带老头回巡捕房,先录个口供,这条线索很重要。


老贾追问,我没细说,只告诉他凶手和绑走小玉兰的可能是日本人,练过柔道。


然后,我让班主带我去小玉兰住处看看。


小玉兰的房间不大,装饰也很朴素。房里除了一些唱戏的行头,没什么东西。书桌有几个抽屉,尽是杂物,只有一个上了锁。


我要来一根撬杠,塞进锁扣,撬开了锁。


抽屉里只有一个黑皮笔记本。打开一看,里面是小玉兰零零散散的一些日记。


我们到上海了,一切重新开始了。一个大姐在后台找到我,她对我很好。


上海真是个好地方,我能做我自己,一切都太美好,感谢老天。


今天认了大姐做干妈,晚上去了她那儿,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害怕又新奇……


后面的手记,小玉兰的字迹开始潦草凌乱。


没有纯净的世界,难道是我太天真?白云班里的朋友们都要挣钱生活,我不能放弃,我要坚持。


她发现了我的秘密。我不想这样,我没有选择。我很疼,我想离开。


我恨自己的软弱,一切都是假象,这里就是地狱!医生说我不能吃那么多安眠药,很危险。


我把笔记交给班主。


班主看完直叹气,说白云班看着风光,实际就是个空壳子,全靠着小玉兰撑着门面。


班主突然反应上什么,说:“她不会是压力太大,自己跑了吧?”


我说这本子都没带,应该不会是自己要跑。



江户日料店关着门,也不见里面亮灯。盯梢的巡捕说,从下午到傍晚一直没开门,也没见人进出。


老贾不愿得罪日本人,我只好自己摸到日料店门口,轻轻卸下窗上的一面玻璃,翻了进去。


店里光线很暗,我脱了鞋拎在手里,猫腰沿走廊往里去,走廊里的包间都空着,后厨那扇小门也锁着。


再往里去,屋里的空间竟然不小,布局错综复杂,像个迷宫,有几个不显眼的隔间紧紧关着。


我听见最靠里的房间有声音,像压抑着声音讲话,又像有人在撕打。仔细辨认,确实有人影。


我正琢磨怎么进去能确保抓住人,身后一阵脚步响起,跟着是汤金凤的大嗓门喊小玉兰。


那房间里的人听见动静,瞬间没了声,接着扑扑腾腾响。我立即拉门,门从里面锁着。我撞开门进去,还没站稳,一道白光从眼前划过。


江户握着一把武士刀朝我迎头劈来,我侧身卧倒在榻榻米上,用手里的鞋子挡了一下。江户钻了空子,挥舞着武士刀冲了出去。


我套上鞋扑到屋外,对愣在走廊的汤金凤说,快去里面找人,就追出了料理店。


江户拎着武士刀过了街,往虹口公园方向跑去。我大声叫老贾,说都拿刀去公园了还不能抓?


老贾一拍大腿,掏出手枪朝天开了两枪。


民国时期的上海虹口公园。


没想到枪一响江户怂了,歪倒在地上。我跑过去一把夺了刀,把人摁在地上。


江户瞪眼看我,说怎么是你?我没干什么!


我说没事儿你跑什么?


这时,我看见他和服底下什么也没穿,那玩意儿耷拉着,尿了一地。


枪声引来附近的公租界巡捕,老贾跟人应付着,我拎了江户回到日料店里。


汤金凤在日料店门口等着,旁边一个女孩地上坐着,裹件男式和服。


我问这是谁。


汤金凤指着江户说,你问他,他的婊子,从壁橱里揪出来的。


江户抹了一把脸,说不是婊子,是嫂子,我的嫂子。


“你们突然闯进来,我以为他老公来了——他回国了不该这么快回来啊?”


原来江户是跟他店里一个老店员的妻子偷情,那老店员在日本跟着他,虽然年纪大,但总让着他。


我说操,我不管你瞎搞的事儿。说完我抓起他一只手腕向后掰,又用脚去踩他腰。


江户大喊起来,啊呀呀叫疼。


再试一次,他又喊,不像假的。这小子没练过。


柔道发源于中国,后流传至日本被改良与发扬。柔道基本理念是“精力善用”“以柔克刚”“自他共荣”。近代日本柔道创始人嘉纳治五郎说:“柔道是最有效使用身心之道。其修行是以攻击防御的练习来锻炼休养身体精神,并体会该运动的精髓。”


听完我介绍两起杀人案和小玉兰失踪的事,江户突然说我知道了,尹师傅,肯定是他!


尹师傅是谁?我问。


他说你记得那天做私房菜的厨师吧,他就是尹师傅,叫尹恕离。


“尹师傅做料理手艺那么好,但其实是中国人。半年前,他还是店里的帮厨伙计,突然有一天就跟江户说,要试试做料理。”


第一次动手,尹恕离就把江户和其他厨师惊呆了,江户说,“他刀工非常好,人也稳得很,做料理就得要这种耐心。”


有了尹恕离,料理店才很快火起来,江户把他当个宝,包装成东京请来的大师。


唯一对他的要求,就是不要在店里开口讲话,怕露馅。


尹恕离也确实一声不吭,不但在店里不开口,出了门也不跟其他店员厨师说话,哑巴一样,最多跟江户讲几句。


有时候晚上打烊了他也不走,钻研一些新的料理。


我说今天他人呢,店怎么不开张?


“他说要休息,以前也这样,每隔一阵就休息几天,料理是艺术,得慢慢来,有张有弛。”


江户撩起和服,露出那个小玉兰半身像的纹身,“都是他说的,他给我纹身的时候也这么说。”


江户说,尹恕离和他一样,也喜欢小玉兰,去听小玉兰的戏,应该是他唯一的消遣。有次江户意外看见尹恕离身上的纹身,就问他哪纹的。


尹恕离说自己纹的,可以帮他也纹一个,但有条件:小玉兰每次来店里,只给她上吃尹恕离做的料理,并由他亲自送进包间。



尹恕离住在霞飞路上的培恩公寓,进进出出的都是外国人。尹恕离住在七层的最角落。


图为民国时期的培恩公寓,现位于现在的上海市卢湾区淮海中路重庆南路路口。


敲了半天门,没人回应。


老贾敲开隔壁门,说巡捕要查案,让我进屋从外面窗户扒墙过去,进了尹恕离屋里。


屋内的布置朴素简洁,所有东西都一尘不染,规规整整,几乎不像有人居住。那感觉就像看见他做的料理一样。


花盆后面却有一个暗门,里头是个狭窄的小间。我推门进去,脑子嗡地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满屋子都是小玉兰。


墙壁,地板,天花板,边边缝缝都贴满小玉兰的剪报和图片,鱼鳞一样层层叠叠。墙角竖着一个布偶,等人大小,身上穿着越剧戏服,头上戴着戏曲发套。


我打开门,让江户和老贾进屋,他俩也惊呆了。


江户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说我收集的都没这么全。


不过,有墙上的剪报遭过破坏。我摸了一下茬口,是新割的刀痕。


隔间尽头有个小拉门,里面只一条香案,供着张族谱。我挨个翻看,看见了“邓海山”这个名字。


我知道这人,前几年《大公报》登过他的报道,说他是前清最后一个刽子手。


报道上说邓海山无儿女,但从族谱上看,旁系尹家有后代,其中一个就是尹恕离。


老贾在香案抽屉里找到一本书边泛卷的册子,叫《行刑要旨》,署名是邓海山。


第一页写着:


受刑者必为罪人,此为行刑第一要旨。


老贾说怪不得刀工这么好,祖传啊。


我问江户,他还有可能在哪。


江户想了一会儿,说尹恕离好像不跟其他人来往,除了家,店里,只有十六铺的鲜鱼加工所了。


江户又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这事儿跟我没关系。老贾说你不掺和正好,得罪不起你们日本人。


江户说了地点,就走了。


十六铺是黄浦江港口区,也是上海最大的鲜鱼市场。好的餐厅都从这里买鱼,图个新鲜。


尹恕离为了保持鱼的新鲜,在市场边租了个屋子,能够立即加工鲜鱼供店里用。


十六铺。


日料常做鲑鱼,我找到一个卖鲑鱼的鱼贩,跟他打听尹师傅。鱼贩一听尹师傅,翘着拇指说:“他会吃,懂鱼,只买好鱼。”


鱼商说,尹恕离的加工房不远,沿着路到河边,看到独栋小屋就是了。


我按他指的路,找到那小屋。屋子不大,跟一般渔村的房子差不多。


我让老贾先在外面候着,有情况了再进来。


我推侧身从虚掩门进屋,先看见吊着的各种死鱼,有条巨大的鲑鱼,鱼皮滑腻泛光,应该死了不久。


屋里收拾的很干净,但不通风,强烈的鱼腥味都要钻进脑子里了。


穿过悬挂的死鱼林,我走在最里面,也没看见尹恕离,却看见一个赤条条的人,趴在一条长案板上,身下垫着张白布。


菜市场里的案板。


我左右看看,又转身观察一会儿,确定没什么埋伏,就走到了案板跟前。


趴着的是个女人,身体娇小细长,皮肤雪白,长头发散落着。胳膊、腿、背上一条条鞭子抽的血痕,身下的白布上,也洇出一片血。


我扶起她脑袋看,确实小玉兰,脸色惨白,额头上却涂了块油墨,有几条横横竖竖的细刀痕。


我摸了摸她脖子窝,脉搏很弱,就脱下大衣盖在她背上,打算先抱出去,让老贾送去医院。


刚翻过她身子,我吓了一跳,差点把人扔地上。


这人是小玉兰没错,可下半身那地方却有个刀割的伤口。再看她胸口平平的,就是个男人。


我犹豫几秒,用大衣裹了小玉兰,抱起来往外走,他(她)身子轻飘飘的。


我小心避开那些吊着死鱼,脚底下却绊了一下,一个竹筐翻在地上,滚出个圆滚滚的东西。


那是个人脑袋,没怎么腐烂,但是脸上的肉被人削掉了。再看竹筐里,还有一对被剃掉肉的人腿骨。


我想起尹恕离的私房料理,胃液往上顶,弯腰干呕了两下。


抬头时,看见门口一个巨大的人影。


“私闯他人地界,有罪,该死。”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像锯齿划过金属,大概是常年不怎么讲话,嗓子都枯掉了。


尹恕离走近后,我才看清他。


除了胸口的小玉兰半身像,他的大臂,胳膊到大腿,刺满纹身,要么是小玉兰的剪影、肖像,要么是她的名字。


他右手手腕一转,亮出背在身后的一把鬼头刀,双手握住,大步走过来。


鬼头刀。


我退后几步,把小玉兰放回案板,侧身躲开一刀,尹恕离却关节一扭,刀砍向我右胳膊。


眼看要砍中,他却收刀了,抬起刀背,击中我的脑门。


我就势蹲下,在地上摸了个东西拿在手里,是把三寸来长的出刃刀。


出刃刀主要是用来切鱼、剔除鱼骨的日本厨刀。


尹恕离又是一刀往我脖子上招呼过来,我就地滚到一边,接着跳起来,拿出刃刀捅向他太阳穴。


尹恕离避开,刀刃刺穿他的脸颊,撞在牙上。我一拉,在他脸上钩了个血窟窿。


尹恕离惨叫着后退几步,左手捂脸,右手又提刀砍来。我躲不过,只好两手抱头。


尹恕离却没砍下来。


我俩都犹豫的几秒钟,老贾冲进了屋子,开枪打穿了尹恕离的肩膀,鬼头刀掉在地上。老贾跟着又补一枪打在他大腿上。


尹恕离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不再动弹,只斜眼盯着案板上的小玉兰看。



老贾找到那颗被削了脸的人头,在额头上发现了一个刀刻的字:淫。


后来确认,那人头就是村下的。


小玉兰额头那块墨迹洗掉之后,也是刀刻的一个字:恶。


如果尹恕离确实是邓海山的后人,可以推测,他是在仿照古时的一种刑罚,叫黥刑。


犯人被定罪后,脸上会先被刺字以示侮辱,再执行其他刑罚,包括斩首,或砍小腿。



不过,在审讯中,尹恕离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如何拷问也不开口。


而关于日料店和小玉兰,他的口供里却有很多。


尹恕离小时候,就跟邓海山学习刽子手的手艺,很有天分,于是立志以此为生。


到了民国,突然就不砍头了,刑罚文明了。尹恕离除了用刀,什么也不会,就四处找饭馆当厨子,但心里越来越憋屈。


直到在料理店见到了小玉兰。


小玉兰非常爱吃日料,她跟汤金凤说,佩服做日料的人,有耐性有韧性,就像唱戏,要打磨功夫。


尹恕离越来越迷小玉兰,便在日料上施展刀法,很快也着了迷。


据江户口供所说,尹恕离常一个人在厨房发呆,琢磨出各种鱼生的做法,每次都很惊人。


有一回,江户看见他竟然拿着刀在自己胳膊上比划。


江户不知道,那正是尹恕离刚刚杀了村下之后。


后来,只要尹恕离知道谁辱骂小玉兰,或有男人接近她,他就杀掉那人,先行刑,再剔了肉做料理。


在鲜鱼加工房的地下,警察又挖出七八具少腿缺胳膊的尸体,还有几个人头。


尹恕离口供上这么写道:


“我给那日本人用刑,先刺了字,再砍下他的头,血喷我一身。我总算知道了当刽子手是什么感觉。


“做料理是艺术,行刑也是艺术。


“小玉兰唱的戏是艺术品,她(他)的身体也是艺术品。


“我要让她(他)的身体变成我的创作,那比X她还刺激。”


老贾给他录口供时,听见这些,当场打了他几个耳光。他认为尹恕离精神出了问题。


老贾问他,那你为什么要阉了小玉兰。


过了长时间,他才说:那东西毁了我的艺术,侮辱了我。

后记

太爷爷对这件案子的记录到此为止。


他后来只在日记里提过一句:尹恕离不砍我的胳膊,莫非是早就相中了那是块“好肉”?


而小玉兰后来的故事,我是在戴戴的创作笔记里看到的。


戴戴尝试以小玉兰为原型写篇小说,但最终没完成。


笔记里说,小玉兰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女孩,但却有男孩的身体。他总忍不住学着女孩穿衣服,讲话,大家都觉得他是疯子。


十几岁时,父母忍不了他,他也无法忍受,就跑出去学戏,在舞台上做女人。


......到上海后,他和班主约定,隐藏真实性别,所有人都喜欢他,但他却从未真正开心,因为「他」尚未成为真的「她」。


汤以为他是女孩,便想从他身上获得同性恋爱,待发现真相,又以另种方式折磨他......


......他梦到自己被一只黑鱼吞进肚子,什么都看不见。他浑身疼痛,等到被黑鱼再吐出来时,她察觉自己成了真的女人。她从来没那么轻松......



至于尹恕离,则变成了一个传奇。


他蹲了监狱不久,上海打仗,流弹把监狱墙轰了个大窟窿,他跟着许多犯人越狱跑了。


据说,二战结束后,日本东京西边青梅宿场町出现一间著名的料理店,只在深夜营业。有人说,店主是个中国人,脸上有块伤疤,不怎么讲话。


就像开头说的,尹恕离的“艺术理论”,或“精神疾病”,可能有很多种解释。


还有小玉兰的性别焦虑,如果放现在,会更容易被人接受吗?


你可以留言说说怎么想的,或者发给朋友看看,更多地了解不同观点。




打赏朱富贵


Modified on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