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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车带人贩子跑了50公里,后座还装着具小女孩的尸体 | 北洋夜行记090

金醉 魔宙 2020-02-20

【北洋夜行记】是魔宙的半虚构写作故事

由老金和他的助手讲述民国「夜行者」的都市传说

大多基于真实历史而进行虚构的日记式写作

从而达到娱乐和长见识的目的

今天是1月4号,农历腊月初十,还有二十天就过年了。
你可能在关心回家的票,假期有多久,或者吃什么,去哪玩。总之,过年一般要「喜庆」点。就算遇上倒霉事儿,也一般是加班、生病什么的。
很少人会想到一件事:每年春节前,是拐卖儿童高发期。
这是人贩子自己交代的经验,春节前人都忙,公共场合人多,容易得手。
这不只是现在的人贩子经验,至少可以说是「百年经验」了。
再看一些统计数据,我们可能平时也不太注意:
有学者统计,从民国时期1930年到2015年,拐卖儿童事件的峰值都在1月份。
图片来源:《新京报》
另外,这份研究还说,婴儿期到6岁的孩子最容易被拐。
其中,刚出生的婴儿是拐卖最高峰。很明显,婴儿大多是被父母卖掉的,要么养不起,要么想挣更多。
甚至,有人先找好买家预定,再怀孕生子,还提供孩子的健康证明,确保「货真价实」。
孩子能卖吗?这看起来不是个问题。
但是,那些决定卖亲生孩子的人,也有他们自认合理合法的逻辑,或者是被某种逻辑洗脑了。
根据13年到15年477份裁判文书的数据,父母和熟人作案的拐卖儿童案,差不多占了50%。
图片来源:《新京报》
民国时期,拐孩子的案子更多,甚至都成了公开的「集团」和产业链,集团老板也都是地方名人。比如北京,民国时就有出了名的大掌柜:毕奎五、镰三奶奶什么的,有人有钱,有势力。
我太爷爷金木年轻的时候,曾在北京抓过拐子,并捣毁了一个组织,解救了一些孩子。
1928年8月,上海发生了一起拐孩子的案子,警察束手无策,民间组织查到了线索,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刚刚在上海站住脚的金木,参与了调查。不过,调查刚开始,他就陷入了一场危险而尴尬的困境。
下面是今晚「北洋夜行记」故事,由魔宙主笔「朱富贵」创作。
《北洋夜行记》是我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记录了民国期间他做夜行者时调查的故事。我和我的助手,将这些故事整理成白话,讲给大家听。

案件名称:金木打拐案
案发时间:1928年8月
记录时间:1928年10月
案发地点:上海北站附近
故事整理:朱富贵


八月底,我开着辆福特汽车从上海去了嘉定,找一个叫澄桥的村子,我怀疑这村里有一个人贩子的窝点。
澄桥村在嘉定的练祁河北边,附近几乎没什么像样的路。从上海一路过来,算上绕路迷路,差不多开了50多公里。
练祁河上只有一座塌了半边的破砖桥,桥墩埋在芦苇丛里,弧形的桥面宽不到两米,铺着碎砂石。我慢慢开上桥,感觉桥在微微摇动,碎砖哗啦往桥下滚。
图为民国时期嘉定县城地图,该图中红色线条为练祁河,这条河横穿县城,是嘉定的母亲河
我紧抓着方向盘,一点点踩油门,听见车轮轧过砂石的声音。夏天河里正涨水,我不会游泳,要是桥真塌掉,肯定就车毁人亡了。
两边一片连绵的芦苇荡,就是我的墓地。
但我没想到,到了澄桥村,真正的危险才到来。澄桥村的村民大概没见过汽车,我刚熄火,就一窝蜂围上来,没等我问话,就拍打车窗要我下车。
我进退两难,前后都是人,也不敢发动车,直到有个小孩朝车窗扔来一块巨大的秤砣,我才按着喇叭发动汽车,挤出人群,调头出村,开进一片芦苇丛躲了起来。
民国时期的杆秤与秤砣。
车窗玻璃裂了几道纹,差不多要碎掉。下车检查,发现车屁股也被攻击,涂着一大片猪粪。我蹲在芦苇荡里抽烟,琢磨着回去怎么跟汪亮解释,这车是借他的。
找孩子这活儿,本来我不想接。一是因为我小时候被拐过,见不得小孩遭殃的场面。二是因为被拐走的小孩,基本上都找不回。
决定去嘉定的前两天,邻居包三婶来事务所,说她七岁的女儿小曼丢了。
她眼珠子通红,嘴边起满燎泡,垂头丧气的,跟平时不一样。包三婶实际还不到三十岁,但性格蛮横泼辣,邻居都叫她“包公鸡”。
包三婶说,娘家人来上海,她带着女儿到火车站接人。车站人多,包三婶忙着找人,再回头却发现女儿不见了。找遍火车站也没有人影,便报了警。警察找了三天,却告诉包三婶别抱太大希望。
包三婶急火攻心,这才找我帮忙。她见我犹豫,扑在地上,砰砰磕起了头,死活不起来。我半天扶不动她,只好应下来,但只说尽力去找,做不出任何保证。
当天中午,我就去了上海北站。因为没有更明确线索,只能从这里下手。正午阳光火辣辣,车站外没有一片阴凉地。我走得口干舌燥,脖子晒的刺疼。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后头有人盯着我,可能已经跟踪有一会儿了。
我加快脚步,想走出广场甩掉他。我来找人,不想招惹其他麻烦。
民国时期的上海北站。
不料男子有同伴,等车的人群里钻出个年轻人,插在了我面前。两人一前一后,包饺子一样堵了我。
广场上的的摊贩没人光顾,直愣愣盯着我们。我脱不了身,只能停下来。后面的男子已经追上来,问我干什么的,为什么跑。
男子是个警察,三十来岁,阔脸大眼,直隶口音。为图凉快,他把制服裤腿绾到了膝盖,露出两条大毛腿。
1920年代上海公共租界华人警员。
我说一个朋友在火车站丢了孩子,我来车站帮他找孩子,并递过一张报纸,报上是一则寻人信息。
男子看了看报纸,又看了看我,一脸怀疑说:“孩子可能让人拐走了,真想找人,就跟我过来。”
我正好没有线索,跟上男子。旁边一个汤圆摊,守摊的是个老妇,面无表情,一只眼睛白得浑浊,另一只眼死死盯住我,像要把我烧焦。
男子带我到车站行李房边上的屋子。屋里布置简单,一个旧木柜,一张木桌,三把椅子。顶上的吊扇吱吱呀呀,却没什么风。
男子说他叫罗志喜,是上海救济妇孺总会的干事。这是他的办公室。
民国初年,上海拐卖妇孺情况严重,1912年冬,多地旅沪同乡会发起创设“中国救济妇孺会”,并租赁江湾玉佛寺旧址为留养院,设小学校、工艺所,让被救助的妇孺有所依靠。1913年江湾留养院成立上海救济妇孺总会,会上产生董事会,由董事组成调查部,通过雇佣侦探、调查员调查拐案。上图为中国救济妇孺会江湾留养院外景,下图为留养院食堂。
上海救济妇孺总会是个打拐卖,救妇孺的民间组织。火车站是拐子经常出没的地方。罗志喜每天穿着制服在火车站晃悠,就为威吓拐子。见我盯着小孩,行为怪异,以为我是拐子。
我问他火车站打拐的效果怎么样。
罗志喜露出一丝尴尬,说:打拐是个良心活,把心尽到就行了。
罗志喜说拐子都有固定地盘。半年前他曾抓过一个专门在火车站一带活动的女拐子,叫赵巧霞。
 “我费那么大劲抓到人,气儿没喘匀,她又出来了。”罗志喜说,一脸愤懑。赵巧霞被关了半年,前不久刚出来,罗志喜又在车站见到过她几次。
罗志喜打开一本册子,翻到一张档案递给我。档案上是个年轻姑娘照片。赵巧霞二十岁出头,小眼睛,薄嘴唇,穿着狱服,毫无生气。
档案下留着赵巧霞的地址,在同孚路27号一个弄堂。
我穿过铁丝网墙回到租界,西经跑马场,来到同孚路的赵巧霞家。
1930年上海法租界边界上的铁丝网。
赵巧霞住在二楼尽头的亭子间。敲门半天,没有回应。我别开锁头,进了屋子。
屋内空气污浊,呛得我直打喷嚏。房间没有窗户,光线昏暗,没接电灯。我打开桌上的汽灯。汽灯光线微弱,映出我的影子在墙上跳动。
民国时期的汽灯。
我手指一划,桌面上留下一条长痕。家具地面都落灰不少,有些日子没人住了。屋内的摆设很简单,整面墙上只靠着一个大柜子。
拉开柜子,我吃了一惊。
柜子里被木板分成了几十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放着一个泥塑娃娃,大的小的,胖的瘦的,形态各异。
墙面上挂了一张相框,里面是一对男女,女的是赵巧霞,像结婚照。赵巧霞一脸甜蜜,跟罗志喜手里那张照片判若两人。
床底下有个箱子,里面装了些衣物,没什么异常。但我挪箱子时,却发现一张纸条。
纸条黄旧,上面写着:“把石头搬到澄桥。”
搬石头是拐子行的切口,意思是把男孩运到嘉定澄桥。


我把车丢在芦苇荡,走路去了澄桥村。
村口的人群已经散了,只有一个毛脸汉子蹲在一大块青石上,手上拎着一只公鸡。
他一手捉住公鸡的翅膀,又揪掉鸡脖子的细羽毛,露出青色的麻皮。
公鸡挣扎不开。汉子手指一弹鸡喉咙,摸出个小刀片,轻轻一抹。鸡喉咙像裂开的水管,黑血像大大小小的珠子,淅淅沥沥蹦出来。
我问他认不认识赵巧霞。
毛脸汉子看了我一眼后,提起鸡,一瘸一拐走了,叫他也不应。
我突然发现周围特别安静。只有一条癞皮狗低声呜呜着走过来,低着头舔那滩鸡血。
我在村里转了一会,没找到瘸子,却看见一个削瘦的老太太,躲在一堆秸秆后面,偷偷朝我摇手。
我看周围无人,便走了过去。
老太太把我拉进秸秆堆后,问:“你是不是来找小孩?”
我点头。老太太手一指,要我沿着路穿过村子往前,有个院子,小孩在那里。这时传来人声,老太太神情慌张,跑开了。
我照老太太指的路出了村,果然看到一所院子,村口杀鸡的那瘸子正站在院门口。
瘸子呼喊了几声。院里出来了几个伙计,手上推着独轮车,上面载了一些家具和麻袋。瘸子锁了门,跳上一架独轮车,离开了。
民国时期可以载人运货的独轮车。
瘸子一行人走远,我翻进院子。院内有五间大瓦房,却没有一丝动静。
一间大屋敞着门,我走进去,发现窗户被木板封死,进不来光,屋里一片黑乎乎,还有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我举起打火机一照,地上七零八落扔着锅碗瓢盆,还有一些破草席和衣服,看起来人不少。我再到其他房间,东西已经被清空,人也被转移走,看起来走的很匆忙。
我翻出院子,跑着去追瘸子一行人,却已经看不到人影。汽车跑得比人快,我回到芦苇荡,想开了车去追。
回到藏车的地方,我看见车盖子上趴着十几只青蛙。领头的是只大青蛙,鼓着白肚皮,瞪着眼珠子看我。
见我过来,大青蛙从车顶跳下,身边的小青蛙也跟下去,钻回芦苇荡。
青蛙。
“嗡”的一声,芦苇荡里腾起一团绿云。青蛙惊动了芦苇,底下的苍蝇群一涌而出。
我朝芦苇荡一看,芦苇根下的黑泥里露出半只小胳膊,被苍蝇叮得斑斑驳驳,血肉模糊。
我翻遍车子,没找到工具,只能徒手去刨。土埋的不瓷实,我没费多少工夫就把尸体挖出来。
死者个女孩,身材瘦小,八九岁的样子。腐烂不严重,死的时间大概不长。
我简单检查一下尸体。致命伤在头部,脖子、腿。背上也有多处伤痕。小孩显然被虐待过。
这时,我听到芦苇荡内一阵窸窸窣窣,是人跑动的声音,立即循着声音追上去。
那人跑的更快。我看清这个蓝色的身影,猛地扑上去,把那人扑在地上。
我走过去,那人猛地翻过身,嗖地刺出来一把短刀。我侧身打掉刀子,看见地上是个女子,小眼睛,薄嘴唇,是赵巧霞。
跟照片最大区别是,眼前的赵巧霞头发花白了。
我问赵巧霞是不是拐走了小曼,把人转移到哪里去了。赵巧霞看了我一眼,却不说话。我问不出话,拉起赵巧霞,往汽车那边走,
赵巧霞看见地上的小女孩,忽然嗷一声扑到尸体上哭了起来,哭声沙哑,眼泪,鼻涕,口水混在一起。
等她情绪稍稳定一点。我问她这女孩是谁,跟她什么关系。赵巧霞却摇头说她不认识。
“你是黄老三的人?”赵巧霞问我。
“黄老三是谁?”
赵巧霞没回答,抽抽鼻子,说:“我来这不是拐人的,是救人的。”
我问他黄老三是不是个瘸子,脸上都是毛?
她点了点头。再问别的,却又不吭声。
我在车上找了块绒布,把小女孩的尸体包起来,放进车里,又把赵巧霞塞进汽车。
四周转了转,瘸子的队伍已经不见踪影。我摸不清赵巧霞的底细,准备先拉回上海,送去巡捕房。
八月天长,到上海时天还没黑。我开车往贾探长的巡捕房去。一个庄稼人赶着一群羊,占住马路。
我停下车,等羊群先走,听见有人敲车窗户,居然是包三婶。
民国时期上海横穿马路的羊群。
包三婶一脸焦急,问我找的怎么样,眼睛却瞥见我车里的赵巧霞。
“赵巧霞?”包三婶试探地问。赵巧霞一愣神。包三婶已拉开车门,把赵巧霞拽下汽车,拖在地上。
车里包着小女孩的绒布也随之松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包三婶哇的一声扑在小孩身上,但发现不是死者不是小曼后,冲出车子,跨步骑在赵巧霞身上,撕住赵巧霞的头发,大喊:抓拐子,抓杀人犯!赵巧霞躺在地上,任由包三婶厮打,不出声也不挣扎。
包三婶常跟街坊吵架,从不吃亏,力气大得出名。我担心她把赵巧霞打出事,忙下车拦她。但她的胳膊就像树干,紧紧钳住赵巧霞。
我费了半天劲,刚掰开条缝。包三婶却朝我打了过来。
“啊呀!侬拿则啊同啊宁一路生!(你怎么跟这种人是一路人)”
包三婶扯住我的衣服嚎叫,试图引起巡警注意。远处几个巡捕听见动静,跑了过来,把我扭住。我再看赵巧霞,已经没了踪影。
巡捕不听我解释,跟包三婶一起把我扭到巡捕房,锁在审讯室。
上海公共租界中央巡捕房外景。
天黑透了,一个戴着高帽的警察进来了,是探长老贾。老贾见我衣衫不整,噗嗤乐了,揶揄我说:让一个女人当街按住,你老金也有今天。
我把白天的事告诉老贾,让他派人去抓黄老三,放我出去找赵巧霞。
出乎意料的是,老贾并没接我的话,说这事他肯定查,要我不要急,先在警署休息一下。让人找了个房间安顿我,然后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才被放出来。罗志喜在警署外抽烟,见我出来,丢下烟头,往我胸口捶了一拳,非要请我吃饭。
我们去了家杭州菜馆,点了杭州醋鱼,火丝莼菜,炸响铃,炒子鸡,还要了壶花雕酒。
杭州醋鱼、炒子鸡、火丝莼菜、炸响铃。
罗志喜端起酒盅,滋溜一声,吸干盅里的酒。
“你还真不赖。警察今天去嘉定了,在芦苇荡里找出好几具小孩尸体,男女都有,这下他们总得下手抓拐子了吧。”
为了调查,罗志喜今早也跟去嘉定,看到警察挖掘尸体的现场。
“看打扮,都是外地小孩,可惜呀!”
我疑惑包三婶怎么能认出赵巧霞。罗志喜说这事怪他。包三婶前两天找过他,见过赵巧霞的照片。
我告诉他昨天赵巧霞的情况,说觉得她不像个拐子。罗志喜直摇头,说人不可貌相,他抓过赵巧霞,错不了。我不打算跟他争执,问他知不知道黄老三。
罗志喜说他知道,是个人牙子,是赵巧霞的上线。
罗志喜说,拐子弄到小孩或者女人,会卖给人牙子。人牙子再把这些人拉到各地卖掉。外地的人被卖到上海,也会经人牙子一手。
“外地来的小女孩,基本都进了雏妓馆,没别的去处。”
娼妓业不违法,但是雏妓生意却违法,因而雏妓馆都在暗地。找到黄老三要紧,我先放下赵巧霞,打电话给朋友钟树海。
钟树海混在青帮,对台面下的灰色行当摸得门儿清。钟树海说黄老三管事儿的范围里,只有一个雏妓馆,门面是个按摩院。
我按照地址来到会馆路,找到这家按摩院。按摩院名字土洋结合,叫“土耳其浴室”。
民国时期上海一间名为快乐林的按摩院,招牌上中文是土耳其浴室,英文有“Massage”(即按摩)字样,下面的招牌表明该店一元大洋可以享受洗澡、按摩等六种全套服务。
堂倌是个矮个胖子,两颗门牙大得异常,像只兔子,问我洗澡还是按摩。
我压着嗓子,问有没有十来岁的。胖子冲我翻了个白眼,说他们店做正经生意,别的没有。
这种地方没有熟客引荐,要混进去,就得使些手段。我塞了两块钱给胖子,说:黄老三刚送了好货,我就没这眼福?
胖子揣起钱,满脸堆起笑,把我带出按摩院,引到旁边的巷子尽头,一个石库门房子里。
胖子说:“你是来对时间了,今天有好节目。”转身把大门关死。
胖子把我引进一个大厅,要我在这里候着。大厅宽阔,是打通几个临近房子的隔墙拼出来的。
厅中间有个舞池。十几个身材瘦小的女孩,画着浓妆,站在舞池边,目光呆滞。
大厅外围有沙发,但要消费才能坐。我花了两块钱买了杯啤酒,坐在一个中年人边上,打听一会有什么节目。
“选花国总统啊。”中年人说,摇了摇手上的贴花。
选花国总统是上海几家大妓院搞出的名堂,没想到这雏妓馆也学来了。规则是客人在大厅门口买贴花,一会儿舞女上台走秀,客人把贴花粘在喜欢的舞女身上。
1925年10月3日上海《环球画报》刊登的当年花国选秀结果,当选总统的叫肖红,副总统是杨兰春,此外还有才部总长、貌部总长、外交总长、参议长等等头衔。
贴花最多的舞女就是胜者,也就是“花国总统”了。
“今天刚送来那几个小鸡仔,多带劲。”
没一会,音乐和灯光都变了,舞池笼罩在一层暧昧的暖光下。男人们离开沙发,捏着纸花围在舞池边,看着舞池,掩不住脸上的兴奋。
一个穿礼服的男子站在舞池中央致意,然后领上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十岁出头,套了一身暴露的旗袍,满脸惊恐。周围的男人红了眼睛,吹起口哨。
小姑娘被要求沿着舞池边走秀。男人们毫不顾忌,把贴花使劲拍在小姑娘身上,还不忘揩一把油。
小姑娘突然惨叫一声,身上留下一个红痕,显然是有人伸手掐了她。
全场哈哈大笑,气氛更加热烈。我看不下去,挤进人群,拉着女孩就走。
两个汉子跑来拦住我。我一手一个,将其击倒。小姑娘却被穿礼服的男子夺走。
这时我看见门口有个人,一瘸一拐正要离开,正是黄老三。我先放下小姑娘,往黄老三追过去。
黄老三腿脚不利索,刚到门口就被我拦住。黄老三没言语,一拳砸来。我闪身躲过。
嘭地巨响一声,我身后的砖墙砖末横飞。
黄老三回身又打过来,拳头力道十足,呼呼带风,但他腿脚不利索,被我踢中膝盖窝,跪在地上。
我抓起他右手腕子,扭了半圈,想卸掉他的指虎。那指虎却噌地甩出一段尖利的刀刃,从我肋下过划去。
我肋下一疼,动作发了狠劲,用膝盖猛地击中他后脑。
黄老三倒下,我捡起他那指虎,发现是个指虎枪,年轻的时候我在北京见过,好像又叫什么帕琪枪(金醉注:太爷爷记忆错误,应是阿帕奇手枪)。
阿帕奇手枪(Apache revolver),1860年由比利时人Louis Dolne发明出来,集虎指、刀刃、左轮枪为一体,作为枪械实用价值不高,但1900年代在巴黎街头的黑帮中十分流行,并因此出名。这种枪准头很差,射程只有5米。
我到旁边商店借了电话,打给警署。
警察到时,舞厅里的男人已经跑光了,警察抓了黄老三、胖子等几个跟舞厅相关的人,又救下舞厅里的女孩。
我跟着一起来到巡捕房,审问黄老三。
我本以为黄老三是个硬骨头,结果还没审一会,黄老三全都招了。
黄老三说那些女孩是他卖给按摩院的,但他只是个跑腿办事的,主事的不是他。
我问谁是主事。黄老三说是陈老太。陈老太手下有很多人,他只是其中一个。
“陈老太手黑,遇到不听话的小孩,就当着其他小孩的面杀掉,杀鸡给猴看。”陈老太杀了人,黄老三处理尸体,把小孩埋在芦苇荡。
关于陈老太,黄老三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陈老太偶尔在火车站露面,查看情况。黄老三说陈老太是个独眼龙,而且从来不笑。
巡捕房有个外国人,按黄老三的描述,画了一张画像。
我拿来一看,觉得面相熟悉,仔细一想,竟是火车站汤圆摊上盯着我看的老太太。


我带着警察再到火车站,没碰见陈老太,却碰见罗志喜。罗志喜听说了黄老三的招供,像是被侮辱,说黄老三说谎。
“我天天在火车站,有这么个老太太,我会不知道?”
罗志喜咬定黄老三只是想减轻刑罚,才供出了个假头子。我没有其他证据,警察便信了罗志喜的话,离开了火车站。
我在火车站找了几天,没找到新线索。
第三天,外面乌云密布,响起了闷雷,紧接着哗啦下起大雨。清凉的水汽涌进屋里。
我心里烦闷,胡乱翻看《申报》,却被一个豆腐块信息吸引住,是一条小孩招领广告。
民国报纸上的走失儿童招领广告。
广告上有三个男孩的信息,是同一个人刊登的。奇怪的是信息上并没有联系方式,说要找小孩,得先在《申报》上刊登认领信息。
登报的人显然想隐藏自己。
《申报》报社也在望平街,是我的老单位。我到报社找人打听,没费什么劲,弄到了发布信息人的名字,是赵巧霞。
报社要求发信息的人留地址。我照着地址,来到丰滨路一个石库门房子。正撞上赵巧霞出门。赵巧霞见我脸色一变,问我怎么找来的。
我没理她,推门进屋,看见三个小男孩坐在床沿上,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我问赵巧霞,这些小孩是哪里来的。赵巧霞还想沉默应对。我威胁要找警察。
赵巧霞听见警察,脸上刷得一白,拦住我,说:“罗志喜抓的对,包三婶打的对,我就是个拐子。”
赵巧霞说,她是徐州人,五年前嫁给了隔壁村的孙大牙,也就是她的丈夫。
“他不做工,家里的事也不管,但我没有钱,没法生活。后来有一天,他要我跟他到上海做工,我当然同意了。但到上海才知道,他要我做的是这种买卖。”
赵巧霞说她一开始下不去手,好几天都没拐到一个人。孙大牙很生气,把她关在屋里,五天没给吃饭。
“人真是个怪东西。我开始死不肯做伤天害理的事。就饿了五天,只要给口粢饭吃,我啥都肯做。”
粢饭。
往后三年里,赵巧霞在车站把小孩和女人骗给孙大牙。孙大牙制住她们,然后卖给黄老三。
“小孩和女人都觉得女人心软,愿意相信女人的话,没想过女人也会骗人,也会害人。”
邪门歪道来钱快,二人干了三年,攒下不少钱。但他俩一直有个问题,怀不上孩子。
赵巧霞觉得是拐卖损了阴德,想回徐州过正常日子。孙大牙心里也打鼓,就同意了。回去不久,赵巧霞果然怀孕了。
但报应还是来了。赵巧霞怀孕五个月,肚子里却突然没了反应,找了大夫一看,才知道肚里是死胎。
不久后,赵巧霞再次怀孕,但又是死胎。
孙大牙说赵巧霞是扫把星临门,要绝他孙家的后。整日醉酒,对赵巧霞拳脚相加。后来干脆钻进同村寡妇家里,再不回来。
赵巧霞因此生了场大病。
“我那时大病缠身,日子也没盼头,有一次我都迷糊了,一条腿迈上奈何桥了。但突然,那些被我骗过的小孩,女人都出来了。她们拽着我胳膊问我,她们怎么回家。我一下就惊醒了。我明白了,他们是在给我指路。我罪孽太重,还不能死,要先把罪赎完。”
赵巧霞语调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
赵巧霞只身回到上海,想解救被拐的小孩和女人赎罪,一下火车却被罗志喜抓住,送进监狱关了半年。
赵巧霞从牢里出来,去火车站观察了几次,打听出黄老三在澄桥村有个关人的院子,便赶到澄桥,潜伏在院子周围,伺机解救小孩。
“村里的人都被黄老三买通了,没人帮忙,谁被拐进村,就永远也逃不出来。”
我说,你怎么救的人。
赵巧霞说她买通了黄老三一个手下,那人会故意卖一些破绽,好让赵巧霞把人救走。
“从人身上挣来的,得在人身上还回去。”
赵巧霞凭着印象,把拐骗过的小孩塑成泥人,放在柜子里。救下一个人,她就埋一个泥人进土里。
“他们每个人都在我脑子里,明花花的。我救出一个人,就赎掉一桩罪。”
赵巧霞救下了三个男孩。陈老太坐不住了,认为这个院子已经暴露,要把人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去澄桥村的时候,他们刚刚撤离。
“我以为你是黄老三的人,来捉我,所以才拿刀刺你。”
我问赵巧霞,知不知道人被转移到哪去了。
赵巧霞说她听说陈老太运了些人,到浦东一个仓库,据说今天要被当猪仔,卖出国。
她出门就是想去救人。
我要打电话给巡捕房,让赵巧霞带路,领着警察一起救人。赵巧霞却直摇头,说她是孤魂野鬼,不跟公家的人打交道。
于是我打电话给罗志喜,要他过来接走小孩。我跟赵巧霞一起到浦东救人,赵巧霞同意了。

赵巧霞弄来两件斗笠蓑衣。我们等不上雨停,披上蓑衣出门,到了十六铺的港口。
民国时期穿蓑衣避雨的洋车夫。
开船的嫌江上风大雨大,不肯出船。多收了五块钱,才勉强答应,带着我俩晃晃悠悠到了浦东。
浦东不比浦西,离开黄浦江边的港口区,就是大片的荒地,杂草丛生。我俩冒着雨,走了两小时泥地,一个灰蒙蒙的影子出现在前面。
赵巧霞说那就是关人的仓库。
仓库足有四五米高,像个废弃厂房,四周拉着两米高的铁丝网。赵巧霞轻车熟路,领我找到一个缺口,钻进厂区里。
一股淡淡的木材腐败味道,清新而原始。
仓库口有四五个人,或蹲或站望着天上,像是在等雨停下,又像在等什么事情发生。
我跟赵巧霞分头行动。我吸引看守,她趁机进仓库救人。
我撑着一根木棍,大喇喇走过去,还搞出一些声响。看守冲我喊话。我没回答,拔腿就跑。看守全部冲进雨里,把我围住。
我端起木棍,一棍打倒面前的看守,横扫一棍,又打翻一个。
看守们朝我齐扑过来。但我的棍够长,他们赤手空拳,地湿泥滑,没到跟前,就被我晃倒了。
我丢下看守,往仓库跑去,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一声响,有人开枪了。
我冲进仓库,看见赵巧霞躺下地上,捂着肚子,血从指缝中渗出,染黑一大片地面。
后面站着一个老太婆,正是火车站的陈老太。陈老太面容僵硬,像戴了副面具,只有一颗眼珠子活动,掌中攥着手枪。
我闪身躲进柱子后。身边的铁门被子弹击中,火星四射。陈老太绕着柱子,想找开枪的角度。
我跟着转圈,左右晃动避开她的视线。
突然,地上的赵巧霞跳起来,撞向陈老太,两人一起倒了下去。我趁机一步上前,打掉了陈老太手枪。
枪掉在了赵巧霞手边,她看了看,抓起来握在手里。
我伸手示意她把枪给我。
她一动不动盯着陈老太,用两只手握住枪,哆哆嗦嗦指着陈老太,右手食指抠住了扳机。
她闭上眼,就要开枪。
陈老太猛起身,扭住赵巧霞的手腕,要夺下枪。
没等我冲上去,嘭地一声闷响,子弹从陈老太下巴射入,掀掉了她的天灵盖。
外面的雨慢慢停了。
赵巧霞扔下枪,脸色惨白,血污满身,靠着柱子溜到地上。
我走过去扶她,她摇头,眼睛直勾勾看着仓库里面。
我明白她的意思,走进仓里。
打开仓门的瞬间,二三十双眼睛躲避强烈的光线。
屋里都是十几岁的男孩,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神惊恐迷茫。
我告诉他们,可以回家了。男孩们却一脸困惑。
个头最高的男孩站起来,说他不回家。
“家里日子太苦了,活不下去。村里有人出海打工挣了钱,回家盖了大房子。”
他说,自己也要出去挣钱。其他男孩也跟着点起头。
我坐在地上,尝试劝他们出来,先跟我回城里,城里会安置他们的生活。他们却说要等船接他们出海,坚持不出来。
我没办法,出了房间。其实那些劝他们的话,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赵巧霞不见了。
我追出仓库,外面已经云开雾散。
后来,我还是想办法找来了警察,把男孩们带回了上海,交给了救济妇孺会。
在警署里录口供时,我跟老贾打了个照面。他像没看到我,招呼不打就走了。
后来,罗志喜告诉我,把男孩送出国打黑工是国际生意,就凭陈老太黄老三这号人,没那么大能耐。
“你搅和的不是陈老太的生意,是上面的生意。”
赵巧霞带着枪伤失踪,不知死活。不久后的一天,我早上去事务所,发现门缝里塞进一张纸条,打开一看,是赵巧霞的信,字迹歪歪斜斜。
金先生:感谢的你帮助,我身上的罪孽减轻了一点。上海已经没有我的容身地,我打听到很多女孩被卖到东三省。我要去东三省,继续赎罪。等我埋掉最后一个泥人,我就能一身轻松地去死了。
包三婶的孩子终究没找到。
在我告诉她放弃调查之前,包三婶已经放弃寻找了,而且对我充满了敌意。
几年后,我在街上碰见她。她正挺着个大肚子,手上还领着个小孩。
看到我,她一拍肚子说:偷我个孩子又怎么样,我再生俩。
我看着包三婶的大肚子,恍然出神,想起芦苇荡里那只大青蛙。

人口贩卖都是个古老的生意。古代不光有拐卖,还有合法交易,有自卖的,有拐卖的。

比如周代的「质人」就是牛马、车辇和人口交易的官方中介,成交后还能开发票。西汉初年闹饥荒,有过「高祖乃令民得卖子,就食蜀汉」的事情,皇帝鼓励民间卖孩子换口粮。

东汉往后,官方逐渐开始打击制裁拐卖妇女儿童的行为。比如,唐代的法律里明确说明,贩卖十岁以下小孩的,就算是自愿交易,也是犯罪。

到了清代,「采生割折」逼迫拐卖儿童乞讨的人,将被凌迟处死。

民国时,除了政府打拐,慈善机构还鼓励公众协助打拐和举报可疑人。

比如,中华慈幼协会曾在洪灾时期发公告:

此次洪水为灾,幅员甚广,灾民扶老携幼来沪避难者,数以万计,无知牟利奸徒,乘机收买难民子女,贩卖为奴婢妾妓者……(希望)同情人士通风报信,以便调查,并在轮船码头与火车站,严密访查,遇有形迹可疑者,严为盘诘,得有证据,即送请法庭讯办。

很多人应该还记得,2011年有过一场「微博打拐」的风潮,应该是近几十年来影响最大的全民打拐。

从那年开始,打拐一直持续被关注。公安系统之外,也有了各种民间力量,要么直接打拐,要么提供服务。

根据2019年的官方发布信息,中国现在每年失踪儿童大约7万人,能找回的只有5%。

公安部有一套儿童失踪信息紧急发布平台,能第一时间将儿童失踪的信息推送到附近人群。失踪超过3小时,会直接覆盖传播方圆500公里。

系统上线以来,发布走失儿童信息3978条,找回3901名失踪儿童,找回率达98%。

也就是说,除了转发,我们可以做的事更多了。

去年有一条几分钟的视频,我挺喜欢。可能还有人没看过,贴在下面,你可以看看。


□ 以下是防拐Tips,上下滑动查看

■你需要知道,人贩子都喜欢这么干:
1.利用儿童的好奇心,以玩具、食品为诱饵诱骗;或借口带小朋友出去玩进行诱骗。
2.利用儿童的善良,请儿童带路、帮忙为借口诱骗。
3.利用儿童的以带小朋友找爸爸、妈妈为借口诱骗。
4.以受父母之托为借口接小孩,或伪装成父母朋友、家中保姆来接孩子,拐骗儿童。
5.乘家人不在、不注意或短暂离开时将孩子抱走。
6.骗取家长信任,乘其不备将小孩抱走。
7.以武力、麻醉等手段强行劫持。
8.伪装为医护人员进入妇产科,盗取新生婴儿。

■告诉你的孩子,一定要记住这些:
1.牢记家长信息,包括姓名、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工作单位等信息。以备走散时求助。
2.不要轻信陌生人,不接陌生人给的零食、饮料、玩具,拒绝陌生人的搂抱、亲昵行为。
3.在家不要轻易给陌生人开门。
4.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出去玩,要告知父母目的地,不要到离家太远的地方,不要落单。
5.出去游玩时,紧跟父母,避免任性,跑离父母。
6.游玩时和父母走散,就在原地等候,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走,观察附近的警察岗亭、向警务人员求助。在商场、超市,观察是否有服务台,请求商场工作人员广播寻人,不要离开服务台。
7.遇到暴力劫持的情况,要大声呼救,向人多地方跑。
8.遇到陌生人要求帮忙或带路,只可在原地帮忙、指路,或直接拒绝,绝对不能跟随陌生人离开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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