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掌故 · 《射雕英雄传》篇（十年修订纪念版）第二十九回至第三十四回
第二十九回 黑沼隐女
◇天元算术
〔引文〕黄蓉从腰间抽出竹棒，倚在郭靖身上，随想随在沙上书写，片刻之间，将沙上所列的七八道算题尽数解开。这些算题那女子苦思数月，未得其解，至此不由得惊讶异常，呆了半晌，忽问：“你是人吗？”黄蓉微微一笑，道：“天元四元之术，何足道哉？算经中共有一十九元，‘人’之上是仙、明、霄、汉、垒、层、高、上、天，‘人’之下是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算到第十九元，方才有点不易罢啦!”那女子沮丧失色，身子微微摇晃，突然一跤坐落细沙……
〔笺注〕“天元算术”，见元李冶《敬斋古今黈》卷三：予至东平，得一算经，大概多明如积之术。以十九字识其上、下层、曰仙、明、霄、汉、垒、层、高、上、天、人、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此盖以人为太极，而以天地各为元而陟降之。其说虽若膚浅，而其理颇为易晓。予遍观诸家如积图式，皆以天元在上，乘则升之，除则降之，独太原彭泽彦材法，立天元在下。凡今之印本复轨等书，具下置天元者，悉踵习彦材法耳。彦材在数学中，亦入域之贤也，而立法与古相反者。其意以为天本在上，动则不可复上，而必置于下，动则徐上，亦犹易卦，乾在在上，坤在在下，二气相交而为太也。故以乘则降之，除则升之。求地元则反是。
笺按：李冶，元代数学家，尝随父李遹任东平府冶中，该算经即为其时所得。东平，即今山东东平县。天元之法，出于唐时，而见于宋。宋方勺《泊宅篇》卷五：道士王裕福 ，唐人。术数颇工，常云：“天运四百二十年一周，而七甲子备，谓天、地、人、江、河、海、鬼凡七，今正行鬼年，后十八年复行天元，当有太平之应。”又云：“唐明皇时，正行天元故也。”台湾师范大学洪万生先生撰有《全真教与金元数学：以李冶（1192-1279）为例》一文，对金元时期之数学及李冶在数学上之造诣分析颇详，可供参考。
◇九宫之义，法以灵龟
〔引文〕……（那女子）忽然抬起头来，脸有喜色，道：“你的算法自然精我百倍，可是我问你：将一至九这九个数字排成三列，不论纵横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黄蓉心想：“我爹爹经营桃花岛，五行生克之变，何等精奥？这九宫之法是桃花岛阵图的根基，岂有不知之理？”当下低声诵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边说边画，在沙上画了一个九宫之图。那女子面如死灰，叹道：“只道这是我独创的秘诀，原来早有歌诀传世。”
［笺注］“九宫之义，法以灵龟”，见《推九宫之法》：昔燧人氏仰观北极而定四方，包牺氏因画八卦。帝喾受命，使大挠造甲子，容成以造历数，八卦九宫之首，自此兴也。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以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此为不易之常道也。并见《古洛书》：灵龟出于洛，龟身甲坼具四十五数，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五居中央。又见汉徐岳《术数记遗》：“九宫算，五行参数，犹如循环。”注：“九宫者，即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
〔引文〕瑛姑回过头来，见他满头大汗，狼狈之极，心中酸痛：“我那人对我只要有这傻小子十分之一的情意，唉，我这生也不算虚度了。”轻轻吟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郭靖听她念了这首短词，心中一凛，暗道：“这词好熟，我听见过的。”可是曾听何人念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似乎不是二师父朱聪，也不是黄蓉，于是低声问道：“蓉儿，她念的词是谁作的？说些甚么？”黄蓉摇头道：“我也是第一次听到，不知是谁作的，嗯，‘可怜未老头先白’，真是好词！鸳鸯生来就白头……”说到这里，目光不自禁的射向瑛姑的满头花白头发，心想：“果然是‘可怜未老头先白’！”
［笺注］“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见《乐府雅词》宋无名氏《九张机》：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兰房夜永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二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绵字，将去寄呈伊。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心同处，一对化生儿。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七张机。春蚕吐尽一生丝。莫教容易裁罗绮。无端剪破，仙鸾彩凤，分作两般衣。八张机。纤纤玉手住无时。蜀江濯尽春波媚。香遗囊麝，花房绣被，归去意迟迟。九张机。一心长在百花枝。百花共作红堆被。却将春色，藏头裹面，不怕睡多时。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着，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用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笺按：清张宗（木+肃）《词林纪事》卷二十二：《词综》“九张机”列在宋无名氏中，今据《历代诗馀》引《乐府雅词》云云，列元人之后。《乐府雅词》：元女子有咏九张机者，中四张机云：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此与王秋涧之《平湖乐》、邵清溪之《凭栏人》，不便与词并传也。而女子之黠慧可想矣。
◇今有物不知其数第十 附：三人同行七十稀
〔引文〕黄蓉气极，正欲反唇相讥，一转念间，扶着郭靖站起身来，用竹杖在地下细沙上写了三道算题：
第一道是包括日、月、水、火、木、金、土、罗、计都的“七曜九执天竺笔算”；第二道是“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按：即西洋数学中的级数论）；第三道是道“鬼谷算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按：这属于高等数学中的数论，我国宋代学者对这类题目钻研已颇精深。）
她写下三道题目，扶着郭靖手臂，缓缓走了出去。郭靖步出大门，回过头来，只见瑛姑手执算筹，凝目望地，呆呆出神。两人走入林中，郭靖将黄蓉背起，仍由她指点路径，一步步的向外走去。郭靖只怕数错脚步，不敢说话，直到出了林子，才问：“蓉儿，你在沙上画了些甚么？”黄蓉笑道：“我出三道题目给她。哼，半年之内，她必计算不出，叫她的花白头发全都白了。谁教她这等无礼？”
又第三十一回：……（瑛姑）顿了顿，说道：“这第三道题呢，说易是十分容易，说难却又难到极处。‘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我知道这是二十三，不过那是硬凑出来的，要列一个每数皆可通用的算式，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黄蓉笑道：“这容易得紧。以三三数之，馀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馀数乘以二十一；七七数之，馀数乘十五。三者相加，如不大于一百零五，即为答数；否则须减去一百零五或其倍数。”瑛姑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果然丝毫不错，低声记诵道：“三三数之，馀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黄蓉道：“也不用这般硬记，我念一首诗给你听，那就容易记了：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 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馀百零五便得知。”
〔笺注〕“今有物不知其数，”俗云“鬼谷算法”、“韩信点兵”，出《孙子算经》卷下题二十六：“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答曰：二十三。”
“三人同行七十稀，”出明程大位《算法统宗》：“鬼谷算法”诀云：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馀百零五便得知。
◇清风相待，白云相爱
〔引文〕就在这时，只听得堂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唱起曲来，曲调是到处流唱的《山坡羊》，听他唱道：“清风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朝，对青山！晚，对青山！”黄蓉喝彩道：“好曲子！靖哥哥，《山坡羊》曲子我听得多了，少有这一首这么好的。不知是谁作的，我记下来唱给爹爹听。”默默记诵，手指轻弯，打着拍子。
〔笺注〕“清风相待，白云相爱”，见元宋方壶《山坡羊·道情》：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笺按：金庸先生所引，与原文有出入。此篇下文亦引之：黄蓉欲待相答，忽想：“他爱唱曲，我也来唱个《山坡羊》答他。”微微一笑，记得昨晚那老者所唱的曲子，低头唱道：“青风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单瓢亦乐哉。贫，气如山！达，志如山！”她料定这樵子是个随南帝归隐的将军，昔日必曾手绾兵符，显赫一时，因此她唱的这首曲中极赞粪土功名、山林野居之乐。
◇南诏之历史
〔引文〕那老者道：“两位昨晚既从林子里来，那边也没传来话说不准接待，那么跟两位说说旧事也不打紧。现今我们云南有大理国，从前叫做南诏，唐朝天宝年间，南诏国的国王是合罗凤，国势强盛，唐朝和吐蕃都拉拢他。唐明皇宠幸杨贵妃，重用李林甫、杨国忠做宰相，朝政混乱。天宝十年(当时叫做天宝十载)，杨国忠派鲜于仲通从剑南带兵八万去打南诏，打到了曲州、靖州，后来大败于泸南，唐兵损折六万人。到天宝十三年，杨国忠再派李宓从剑南带兵七万打南诏，合罗凤陛下善于用兵，诱敌深入，激战之后，李宓被擒，全军覆没，无一得还。唐军两次大败，被俘和逃散的唐将唐兵十余万人，全数流落在云南，老朽的祖先就是唐兵的小军官，在云南娶了摆夷(今白族)的女子，安家立业，绵延至今。老朽的父亲家道中落，无以为生，将老朽净了身，到大理国宫中做太监，可让两位见笑了。”
〔笺注〕“南诏之历史”，参见《新唐书·南蛮传上》：鲜于仲通领剑南节度使，卞忿少方略。故事，南诏尝与妻子谒都督，过云南(今姚安)，太守张虔陀私之，多所求丐，阁罗凤不应。虔陀数诟靳之，阴表其罪，由是忿怨，反，发兵攻虔陀，杀之，取姚州及小夷州三十二(事在天宝九年)。明年，仲通自将出戎、巂州，分二道进次曲州、靖州(在今昭通地区)。阁罗凤遣使者谢罪，愿还所虏，得自新，且城姚州(今姚安)；如不听，则归命吐蕃，恐云南非唐有。仲通怒，囚使者，进薄白崖城(今弥渡县红岩)，大败引还。阁罗凤敛战胔，筑京观，遂北臣吐蕃，吐蕃以为弟，夷谓弟“钟”，故称“赞普钟”，给金印，号东帝。揭碑国门，明不得已而叛，尝曰：“我上世世奉中国，累封赏，后嗣容归之。若唐使者至，可指碑澡祓吾罪也。”会杨国忠以剑南节度当国，及调天下兵凡十万，使侍御史李宓讨之，辇饷者尚不在。涉海而疫死，相踵于道，宓败于大和城，死者十八。
并见胡蔚本《南诏野史·阁罗凤袭封云南王，伪谥神武王》：阁罗凤，唐元宗天宝戊子七载即位，年三十六岁。唐遣中使黎敬义持节册凤袭封云南王，敕置阳瓜州于蒙舍川，加授凤伽异为上卿兼阳瓜州刺史都知兵马大将军。天宝庚寅九载，王率妻子往谒都督李宓，过云南，太守张虔陀私之，又多征求。王表虔陀之罪，中官贾奇俊抑之，不得达。王复遣将军杨罗颠等连表控告。元宗仍不省。凤怒，遣大将军王毗双、罗时等发兵攻虔陀。虔陀饮鸩死；遂取姚州、并夷州三十二。天宝辛卯十载，唐命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将军八万征云南。凤赴泸南谢罪，愿还所俘掠，请罢兵。仲通不许，分三道而进。仲通自南溪路，大将李晖自会同路，都督王知进自步头路。凤就安宁，再伸衷悃。仲通不听，兵至曲州、靖州。凤复遣首领杨子芬、参军江如之赍状，言若不罢兵，即当归吐蕃，恐云南非唐有。仲通终不许，囚其使，进薄白崖城。别遣大将王天运统师绕出点苍山后。凤遣凤伽异及大军将段俭魏迎山后师，自逆战于西洱河。唐兵大败，死者六万人，王天运战殁，仲通仅以身免。凤乃叛唐，建元长寿。天宝甲午十三载六月，唐命前云南郡都督兼侍御史剑南留后李宓、广府节度使何履光等，率十道兵再征云南。兵逼邓川，凤遣凤伽异、段俭魏迎战于江口。时神川都知兵马使论绮里徐救兵已至巴蹻山，遂诱宓深入，内外夹击。宓粮尽，士卒饥疲，引还。凤以精兵追战，唐全军覆没，李宓被执，沈江死，何履光遁去。凤因进取巂州会同郡，据清溪关，以破越析。时唐先后丧师已二十余万，凤乃敛战胔筑京观于龙尾关河尾，名万人冢，立碑大书“唐天宝战亡士卒之墓”。而唐宰相杨国忠，更揜败以捷闻，叙战功。
笺按：合罗凤，即阁罗凤。
◇娃娃鱼
〔引文〕等了良久，急见水中金光闪了几闪，那渔人脸现喜色，猛然间钓杆直弯下去，只见水底下一条尺来长的东西咬着钓丝，那物非鱼非蛇，全身金色，模样甚是奇特。郭靖大感诧异，不禁失色叫道：“咦，这是什么？”便在这时，水中又钻出一条同样的金色怪鱼咬住钓丝……旁边黄蓉却忍不住了，插口道：“金娃娃就是金色的娃娃鱼。我家里便养着几对，有什么希罕了？”那渔人听黄蓉说出“金娃娃”的来历，微感惊讶，骂道：“哼，吹得好大的气，家里养着几对!我问你，金娃娃干什么用？”黄蓉道：“有什么用啊？我见它生得好看，叫起来呀呀呀的，好像小孩儿一般，就养着玩儿。”
〔笺注〕“娃娃鱼”，参见明玉笛山人《淮城夜语》“娃娃鱼”条：鱼似大鲵，产于西洱河江峰寺下至四十里沙滩地，茅草哨特大。大者二十馀斤，小者数两，能夜啼于岸，声如娃娃。其叫声哀，性温和，人不忍食之，多为水獭伤害。王惠下令，禁捕花杀。每逢雨后，常爬行于岸。
笺按：或谓即大鲵，实非也。鲵有四脚而娃娃鱼无之。《本草》：鲵鱼，在山溪中，似鲇有四脚，长尾，能上树，声如小儿啼，故曰鲵鱼。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
〔引文〕郭靖扶着黄蓉上岸，将铁舟拉起放在石上，双桨放入舟中，回过头来，见水柱在太阳照耀下映出条眩目奇丽的彩虹。当此美景，二人纵有百般赞美之意，也不知说什么话好，手携着手，并肩坐在石上，胸中一片明净，看了半晌，忽听得彩虹后传出一阵歌声。
只听他唱的是个《山坡羊》的曲儿：“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是天地差！迟，是天地差！”
那《山坡羊》小曲于唐宋时流传民间，到处皆唱，调子虽一，曲词却随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语句大都俚俗。黄蓉听得这首曲子感慨世事兴衰，大有深意，心下暗暗喝彩。只见唱曲之人从彩虹后转了出来，左手提着一捆松柴，右手握着一柄斧头，原来是个樵夫。
〔笺注〕“城池俱坏，英雄安在”，见元张养浩《山坡羊·咸阳怀古》：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也是天地差！迟，也是天地差！
笺按：张养浩，字希孟，号云庄，济南人。为御吏时，上疏论政，为权贵所忌，遭陷罢官，后官至陕西行台中丞。《元史·张养浩传》纪其事，尤感人，兹俱录于下：天历二年，关中大旱，饥民相食，特拜陕西行台中丞。既闻命，即散其家之所有与乡里贫乏者，登车就道，遇饿者则赈之，死者则葬之。道经华山，祷雨于岳祠，泣拜不能起，天忽阴翳，一雨二日。及到官，复祷于社坛，大雨如注，水三尺乃止，禾黍自生，秦人大喜。时头号米直十三缗，民持钞出粜，稍昏即不用，诣库换易，则豪猾党蔽，易十与五，累日不可得，民大困。乃检库中未毁昏钞文可验者，得一千八十五万五千余缗，悉以印记其背，又刻十贯、伍贯为劵，给散贫乏，命米商视印记出粜，诣库验数以易之，于是吏弊不敢行。又率富民出粟，因上章请行纳粟补官之令。闻民间有杀子以奉母者，为之大恸，出私钱以济之。到官四月，未尝家居，止宿公署，夜则祷于天，昼则出赈饥民，终日无少怠。一念至，即抚膺痛哭，遂得疾不起，卒年六十。关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至顺二年，赠摅诚宣惠功臣、荣禄大夫、陕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追封滨国公，谥文忠。
◇天津桥上，凭栏遥望
〔引文〕只听那樵子又唱道：“天津桥上，凭栏遥望，春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他慢慢走近，随意向靖、蓉二人望了一眼，宛如不见，提起斧头便在山边砍柴。黄蓉见他容色豪壮，神态虎虎，举手迈足间似是大将军有八面威风。
［笺注］“天津桥上，凭栏遥望，”见张养浩《山坡羊·洛阳怀古》：天津桥上，凭栏遥望，春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引文〕又听他唱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当听到最后两句，黄蓉想起父亲常道：“什么皇帝将相，都是害人恶物，改朝换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了声彩：“好曲儿！”
［笺注］“峰峦如聚，波涛如怒”，见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笺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诗中上品。
◇当时纷争今何处
〔引文〕……他（郭靖）双臂交互攀援，爬得甚是迅捷，片刻之间，离地已有十余丈，隐隐听那樵子又在唱曲，甚么“……当时纷争今何处？赢，都变作土！输，都变作土！”
［笺注］“当时纷争今何处”，原词见张养浩《山坡羊·骊山怀古》：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笺按：金庸先生所引与原文有出入，“修订版”（现一般称为“三联版”）自注第二十九回云：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流行民间。惟本回樵子及黄蓉所唱“山坡羊”为元人散曲，系属晚出。
“世纪新修版”删去原注，补写新注云：作者于二〇〇〇年初夏，随同围棋老师聂卫平、林海峰，友人沈君山先生等前赴云南丽江，参加“炎黄杯围棋名人赛”，于木王府余兴晚会中，得聆“丽江古乐团”演奏唐宋遗曲，乐手多数为白须老人，乐器用古琴、古筝、古笙等，女歌手合唱唐宋遗曲中，有后世传为元人张养浩所作之《山坡羊》：“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及若干宋人遗曲。合唱曲有录音带出售（今仍可在丽江购得）。据该乐团领队兼指挥宣科先生称，该等古曲曾在英女皇、挪威国王等御前演奏，并曾在英国牛津大学演出，获得赞赏，并赠以学术荣衔。千余年前之古乐保存至今，殊为不易。我国诗文源流悠久，非一朝定有一朝之诗文，如李白作《菩萨蛮》词，后人于敦煌石窟中发现不少唐人所抄写之“宋词”。此《山坡羊》诸曲或真出自唐人手笔，流传后世，元人张养浩闻而善之，加诸笔录，后人遂讹以为张所自作，亦非无可能。毕竟真相若何，后人难知。王国维先生乃一代大学者，其名著《唐宋大曲考》中予此亦未述及。笔者曾查考唐韵、宋韵及元曲数次修改之韵脚，以古韵学素养太浅，难有结论，当再求教于硕学通人矣。欲究其原委，恐非今世考古学家、文学史家、古音乐家、敦煌学家、民族学家等研究不可。评者以本书“宋代才女唱元曲”为笑，作者撰写武侠说部，学识浅陋，于古代史实未能精熟，但求故事生动热闹，细节不免有误。本书初作时，作者未去大理，不知此史实，本小段为后补。在南诏覆没之唐军遗留云云，未必系事实，视作小说家言可也。
第三十回 一灯大师
◇冠未几人
〔引文〕……眼见对面山上是一大片平地，忽听书声朗朗，石梁已到尽头，可是尽头号处却有一个极长的缺口，看来总在一丈开外，缺口彼端盘膝坐着一个书生，手中拿了一卷书，正自朗读……再听他所读的原来是一部最平常不过的“论语”，只听他读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读得兴高采烈，一诵三叹，确似在春风中载歌载舞，喜乐无已。黄容心想：“要他开口，只有出言相激。”当下冷笑一声，说道：“‘论语’纵然读了千遍，不明夫子微言大义，也是枉然。”那书生愕然止读，抬起头来，说道：“甚么微言大义，倒要请教。”黄蓉打量那书生，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头戴逍遥巾，手挥折叠扇，颏下一丛漆黑的长须，确是个饱学宿儒模样，于是冷笑道：“阁下可知孔门弟子，共有几人？”
那书生笑道：“这有何难？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黄蓉问道：“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你可知其中冠者几人，少年几人？”那书生愕然道：“‘论语’中未曾说起，经传中亦无记载。”黄蓉道：“我说你不明经书上的微言大义，岂难道说错了？刚才我明明听你读道：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两者相加，不多不少是七十二人。瞧你这般学而不思，嘿，殆哉，殆哉！”那书生听她这般牵强附会地胡解经书，不禁哑然失笑，可是心中也暗服她的聪明才智……
［笺注］“冠未几人”，出明冯梦龙《古今谭概·巧言部·四书语》：石动筩诣国学，问博士曰：“孔门达者七十二人，几人冠？几人未冠？”博士曰：“经传无文。”动筩曰：“先生读书，岂合不解？冠者三十人，未冠者四十二人。”博士曰：“据何文解之？”动筩曰：“‘冠者五六人’，五六得三十也；‘童子六七人’，六七四十二也。”皆大笑。
冯梦龙原注云：一说：又问“三千弟子，后来作何结果？”答曰：“二千五百人为军，五百人为旅。”
笺按：皇侃《论语义证》引或说曰：“冠者五六，五六三十也；童子六七，六七四十二人也：孔门升堂者七十二人也。”据此则冯梦龙之说，又有他据。近人闻一多评云：话虽说的凑巧，岂不白费了心思”，是趣讽之也。
◇六经蕴藉胸中久
〔引文〕那书生仰天大笑，半晌方止，说道：“好，好，我出三道题目考考你，若是考得出，那就引你们去见我师父。倘有一道不中式，只好请两位从原路回去了。”黄蓉道：“啊哟，我没读过多少书，太难的我可答不上来。”那书生笑道：“不难，不难。我这里有一首诗，说的是在下出身来历，打四个字儿，你倒猜猜看。”黄蓉道：“好啊，猜谜儿，这倒有趣，请念吧！”那书生捻须吟道 ：“六经蕴藉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黄蓉伸了伸舌头，说道：“文武全才，可了不起！”那书生一笑接吟：“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累大如斗，却掩半床无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黄蓉心道：“‘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瞧你这等模样，必是段皇爷当年朝中大臣，随他挂冠离朝，归隐山林，这又有何难猜？”便道：“‘六’字下面一个‘一’一个‘十’，是个‘辛’字。‘杏’字上加横、下去‘口’字，是个‘未’字。半个‘床’字加‘大’加一点，是个‘状’字。‘完’挂冠，是个‘元’字。辛未状元，失敬失敬，原来是位辛未科的状元爷。”
那书生一呆，本以为这字谜颇为难猜，纵然猜出……岂知黄蓉竟似不假思索，随口而答，不由得惊讶异常……
［笺注］“六经蕴籍胸中久”，出《古今谭概·谈资部·辛未状元谜》：辛未会试，江阴袁舜臣作谜诗于灯上，云：“六经蕴藉胸中久，一剑十年磨在手。杏花头上一枝横，恐泄天机莫露口。一点累累大如斗，掩却半床何所有？完名直待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唯苏州刘瑊一见能识之，乃“辛未状元”四字。
笺按：此桃花岛黄蓉亦一见能识之。
◇风摆棕榈
〔引文〕……（那书生）四下一望，见山边一排棕榈，树叶随风而动，宛若挥扇，说道：“我有一个上联，请小姑娘对对。”黄蓉道：“对对子可不及猜谜儿有趣啦，好吧，我若不对，看来你也不能放我们过去，你出对吧。”
那书生挥扇指着一排棕榈道：“风摆棕榈，千手佛摇折叠扇。”这上联既是即景，又隐然自抬身份。
黄蓉心道：“我若单以事物相对，不含相关之意，未擅胜场。”游目四顾，只见对面平地上有座小小寺院，庙前有一个荷塘，此时七月将尽，高山早寒，荷叶已然凋了大半，心中一动，笑道：“对子是有了，只是行罪大叔，说来不便。”那书生道：“但说无妨。”黄蓉道：“你可不许生气。”那书生道：“自然不气。”黄扒指着他头上戴的逍遥巾道：“好，我的下联是：‘霜凋荷叶，独脚鬼戴逍遥巾’。”
这下联一说，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不但对仗工整，而且敏捷之至。”郭靖见那莲梗撑着一片枯凋的荷叶，果然像是个独脚鬼戴了一顶逍遥巾，也不禁笑了起来。……
［笺注］“风摆棕榈”，出《古今谭概·谈资部·仙对》：江西有提学出对云：“风摆棕榈，千手佛摇摺叠扇。”诸生不能应，乃相与祈鸾仙。降书自称李太白，对云：“霜凋荷叶，独脚鬼戴逍遥巾。”
笺按：如此“仙对”犹言“寻常”，则朱子柳之不凡可知。
◇琴瑟琵琶
〔引文〕……（那书生）猛然想起少年时在塾中读书之时，老师曾说过一个绝对，数十年来无人能对得工整，说不得，只好难她一难，于是说道：“我还有一联，请小姑娘对个下联：‘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
黄蓉听了，心中大喜：“琴瑟琵琶四字中共有八个王字，原是十分难对。只可惜这是一个老对，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爹爹当年在桃花岛上闲着无事，早就对出来了。我且装作好生为难，逗他一逗。”于是皱起了眉头，作出愁眉苦脸之状。那书生见难倒了她，甚是得意……
黄蓉笑道：“若说要对此对，却有何难？只是适才一联上得罪了大叔，现在这一联是一口气要得罪渔、樵、耕、读四位，是以说不出口。”那书生说道：“但求对得工整，取笑又有何妨？”黄蓉笑道：“既然如此，我告罪在先，这下联是：‘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
那书生大惊，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向黄蓉一揖到地，说道：“在下拜服。”黄蓉回了一礼，笑道：“若不是四位各逞心机要阻我们上山，这下联原也难想。”
［笺注］“琴瑟琵琶”，出《古今谭概·谈资部·唐状元对》：唐皋以翰林使朝鲜。其主出对曰：“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面。”皋即应对曰：“魑魅魍魉，四小鬼各自肚肠。”主大骇服。
◇乞丐何曾有二妻
〔引文〕……（那书生）于是说道：“姑娘文才虽佳，行止却是有亏。”黄蓉道：“倒要请教。”
那书生道：“《孟子》书中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瞧姑娘是位闺女，与这位小哥并非夫妻，却何以由他负在背上？孟子只说嫂溺，叔可援之以手。姑娘既没有掉在水里，又非这小哥的嫂子，这样背着抱着，实是大违礼教。”
黄蓉……小嘴一扁，说道：“孟夫子最爱胡说八道，他的话怎么也信得的？”那书生怒道：“孟夫子是大圣大贤，他的话怎么信不得？”黄蓉笑吟道：“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有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那书生越想越对，呆在当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首诗是黄药师所作，他非汤武，薄周孔，对圣贤传下来的话语，挖空了心思加以驳斥嘲讽，曾作了不少诗词歌赋来讽剌孔孟。孟子讲过一个故事，说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去乞讨残羹冷饭，又说有一个人每天要偷邻家一只鸡。黄药师就说这两个故事是骗人的。这首诗最后两句言道：战国之时，周天子尚在，孟子何以不去辅佐王室，却去向梁惠王、齐宣王求官做？这未免是大违于圣人之道。
那书生心想：“齐人与攘鸡，原是比喻，不足深究，但最后这两句，只怕起孟夫子于地下，亦难自辩。”又向黄蓉瞧了一眼，心想：“小小年纪，怎恁地精灵古怪？”
［笺注］“乞丐何曾有二妻”，出冯梦龙《古今谭概·文戏部·骂孟诗》：李太伯贤而有文章，素不喜佛，不喜孟子，好饮酒。一日有达官送酒数斗，太伯家酿亦熟。一士人无计得饮，乃作诗数首骂孟子。其一云：“完廪捐阶未可知，孟轲深入亦还痴。岳翁方且为天子，女婿如何弟杀之。”又云：“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得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必纷纷说魏齐？”李见诗大喜，留连数日，所与谈，莫非骂孟子也。
笺按：此后有续，云：“无何酒尽，乃辞去。继而闻又有送酒者，士人再往，作《仁义正论》，大率诋佛。李览之，笑曰：“公文采甚奇，但前次酒被公饮尽，后极索寞，今次不敢相留。”昔人之谐趣有如此者。
又按：金庸先生“世纪新修版”第三十回补写新注云：黄蓉与朱子柳（“渔樵耕读”中之书生）在桃源石梁之对答，包括引述《论语》、《孟子》、谜语、对子等多出自明代冯梦龙所编纂之《古今谭概》一书。我国古代笔记之内容，多为记录历代逸闻、趣事、名言、隽语等等，六朝《世说新语》为其中表表者。《古今谭概》所录者多为隽雅妙语，集古人或时人智慧之大成，非冯梦龙所自创，任何一则均无版权，亦不知最早始于何人。如言该等谜语、对子等为黄药师所创而为黄蓉转述，流传后世，冯梦龙闻而录之，再为金庸转述，亦难证其为不然。大理国帝皇世系、立国年代等等，有史籍可稽，不能信笔所之，至于灯谜、笑话、秒对等等，以民间智慧为多，恐难追寻其原始作者。如苏州评弹“唐伯虎点秋香”中笑话、联对、歪解经书等极多，均录自民间智慧，此为中国说部的传统。
◇段氏帝王好出家
〔引文〕一灯缓缓地道：“我大理国自神圣文武帝太祖开国，那一年是丁酉年，比之宋太祖赵皇爷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还早了二十三年。我神圣文武帝七传而至秉义帝，他做了四年皇帝，出家为僧，把皇位传给侄儿圣德帝。后来圣德帝、兴宗孝德帝、保定帝、宪宗宣仁帝，我的父亲景宗正康帝、都避位出家为僧。自太祖到我，十八代皇帝之中，倒有七人出家。”
渔樵耕读都是大理国人，自然知道先代史实。郭靖和黄容却听得奇怪之极，心道：“一灯师伯不做皇帝做和尚，已令人十分诧异，原来他许多祖先也都如此，难道做和尚当真比皇帝还好么？”
［笺注］“段氏帝王好出家”，参见明玉笛山人《淮城夜语》：正淳前，段氏帝王出家者有思英、素隆、思廉、正明四帝王。后理国则由正明（按：疑应为正淳）起，继而正严（和誉）、正兴四（三）帝王，计八（七）帝王出家。
笺按：段思平七传而至段素隆，是为秉义帝。《淮城夜语》：秉义僧，俗名素隆，天圣四年出家无为寺。素贞（真）立位，封素隆为护国秉义大法王。其后段素贞(圣德皇帝)在位十五年，禅位为僧；段思廉（兴宗孝德帝）在位三十一年，禅位为僧；段寿辉（上明帝）在位二（一）年，避位为僧；段正明（保定帝）在位十三年，禅位为僧；段正淳（中宗文安帝）在位十二年，禅位为僧；段正严（和誉，宪宗宣仁帝）在位四十年，禅位为僧；段正兴（景宗正康帝）在位二十五年，禅位为僧。是七传之后，犹有八帝为僧也（以上据《南诏野史》）。
七传之前，段思平传子段思英，晋开运二年即位，改元文经，称文经皇帝。叔段思良争立，乃废段思英为僧，法名弘修（《僰古通纪浅述》）。是段氏自段思英以降，共有八帝王为僧。八帝之中，独无段智兴（南帝、一灯）。
一灯所述“七帝王”者，舍却段思英，自七传之段素隆起，漏了段寿辉，又“去掉”段正淳（《天龙八部》言其自刎而死，至《射雕英雄传》自不能复言其“出家”），是余五帝王，“加上”自己，仍未足其数。
段智兴于南宋孝宗壬辰乾道八年即位，次年改元利贞，又改元盛德、嘉会、元亨、安定。在位二十八年，宁宗庚申庆元六年卒（《南诏野史》），终其一生，并无出家迹象。金庸先生所述，诚“小说家言”耳。
第三十一回 鸳鸯锦帕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引文〕黄蓉道：“啊，我知道啦，老顽童和刘贵妃生了个儿子。”一灯道：“唉，那倒不是。他们相识才十来天，怎能生儿育女？王真人发觉之后，将周师兄捆缚了，带到我跟前来让我处置。我们学武之人义气为重，女色为轻，岂能为一个女子伤了朋友交情？我当即解开他的捆缚，并把刘贵妃叫来，命他们结成夫妇。哪知周师兄大叫大嚷，说道本来不知这是错事，既然这事不好，那就杀他头也决计不干，无论如何不肯娶刘贵妃为妻。……一灯接着道：“这一来我可气了，说道：‘周师兄，我确是甘愿割爱相赠。岂有他意？自古道：兄弟如手足，夫妻如衣服。区区一个女子，又当得什么大事？’”
黄蓉急道：“呸，呸，伯伯，你瞧不起女子，这几句话简直胡说八道。”
［笺注］“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参见《三国演义》第十五回：却说张飞拔剑要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夺剑掷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安可续？’吾三人桃园结义，不求同生，但愿同死。今虽失了城池家小，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
笺按：“妻子如衣服”，妻子，金庸先生作“夫妻”。
◇十月怀胎
〔引文〕黄蓉又问：“刘贵妃给你生了个儿子，岂不甚好？伯伯你干么要不开心？”一灯道：“傻孩子，这孩子是周师兄生的。”黄蓉道：“老顽童早就走啦，难道他又偷偷回来跟她相会？”一灯道：“不是的。你没听见过‘十月怀胎’这句话吗？”
黄蓉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啦。那小孩儿一定生得很像老顽童，两耳招风，鼻子翘起，否则你怎知不是你生的呢？”一灯大师道：“那又何必见到方知？这些日子中我不曾和刘贵妃亲近，孩子自然不是我的了。”黄蓉似懂非懂，但知再问下去必定不妥，也就不再追问。
〔笺注〕“十月怀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略也。胎儿孕于母体，历十月乃生，故以说之。参见《庄子·天道》：民孕妇十月生子。
◇朝闻道，夕死可矣
〔引文〕瑛姑……暗道：“这丫头即识得他，自是早知我的隐私……”她昔年做下了亏心之事，不免处处多疑，当下沉着声音道：“好啦，多谢你指点。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再啰嗦，我可容你不得啦！”黄蓉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死的是闻道之人啊，倒不曾听说是要弄死那传道之人的。”
［笺注］“朝闻道，夕死可矣”，出《论语·里仁》：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道者道理，早上知道道理，晚上死去亦甘心矣，谓但求学问有成，不问年岁老大也。南朝梁萧子显《南齐书·荀伯玉传》：初，善相墓者见伯玉家墓，谓其父曰：“当出暴贵而不久也。”伯玉后闻之，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司马迁《悲士不遇赋》：没世无闻，古人惟耻；朝闻夕死，孰云其否？
三十老娘倒绷婴儿
〔引文〕瑛姑瞧那禅院情势，知道段皇爷必居后进，眼见黄蓉跟自己不住纠缠，必有诡计，心想这丫头年纪虽小，精灵古怪实不在其父之下，莫要三十老娘倒绷婴儿，运粮船撞翻在阴沟里，为了看她计算，已耽搁了不少时刻，大事当前，怎地还在无用的术数上耗无谓心思？
［笺注］“三十老娘倒绷婴儿”，绷，包扎。谓接生婆将初生婴儿裹倒，喻熟手因疏忽而失误。 参见《事文类聚前集》卷二十七“倒绷孩儿”条：苗振第四人及第，召试馆职，晏相曰：“宜稍温习。”振曰：“岂有三十年为老娘而倒绷孩儿者乎？”既试，果不中。选公笑曰：“苗君竟倒绷孩儿矣。”
◇桃源县 附 避秦
〔引文〕中午时分，已到桃源县治。黄蓉元气究未恢复，骑了半天马，累得双颊潮红，呼吸顿促。桃源城中只有一家像样的酒家，叫作“避秦酒楼”。两人入座叫了酒菜。
〔笺注〕“桃源县”，见《宋史·地理志》：昔武陵地置桃源县。
“避秦”，见陶渊明《桃花源记》：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王维《桃源行》：初因避地去人间，更问神仙遂不返。
第三十二回 湍江险滩
◇艄公 附：篾篷船
〔引文〕当下两人又回酒楼来，只见那哑巴梢公正在酒楼前探头探脑地张望，见到两人回转，脸露喜色，忙迎上来。靖蓉二人只作不知，随他到码头落船。那船是一艘不大不小的篾篷船，载得八九十石米。沅江中这般船只最多，湘西山货下放，湖滨稻米上运，用的都是这些篾篷木船。只见船上两名后生赤了膊正在洗刷甲板。
〔笺注〕“艄公”，艄，谓船舵尾。《集韵》：艄，船尾。艄公者，船上掌舵之人，代指船家。《称谓录·艄公》：周栎园《闽小记》：清流九龙滩口号：“……却笑长年坚似铁，甘心膜拜土艄公。”注云：“闽人有纸船铁艄公之谣，土梢居龙上，习水性，弈世相传，咸精其业。舟人入滩，倒倩最能者为之防护，护一舟下，返护第二舟。世其业者只数女生，女生只数人。盖舟中性命全在艄公手也。”
“篾篷船”，篾，薄竹片。亦泛指成条之芦苇、高粱秆皮等。篾篷船即编篾为蓬之船只。参见曾廉《瓠庵集·前调·苦雨》：黄篾篷船傍溪住。
◇铁锚
〔引文〕船靠岸后，那艄公抛下铁锚……
〔笺注〕“铁锚”，止舟之具也。焦竑《俗书刊误》：船上铁猫曰锚，即今船首尾四角叉，用铁索贯之，投水中，使船不动摇者。宋应星《天工开物·锚》：凡舟行遇风难泊，则全身性命系于锚。
◇时乘六龙
〔引文〕郭靖奋力手挥铁锚掷出，这一挥之中，使上了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时乘六龙”，右掌劲发，全身似欲飞起……
〔笺注〕“时乘六龙”，参见《周易本义》卷上：乾卦《彖》：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朱熹注：此言圣人大明乾道之终始，则见卦之六位，各以时成。而乘此六阳以行天道，是乃圣人之元亨也。
◇密云不雨
〔引文〕裘千仞知他心意，半截竹篙一摆，在空中连刺数点，叫他拿不准刺来方向，虚虚实实，变幻不定。郭靖使一招“密云不雨”，双掌交替连拍，击向裘千仞头顶……
〔笺注〕“密云不雨”，参见《周易本义》卷上：小畜：亨。密云不雨，自我西郊。《彖》曰：“密云不雨”，尚往也。“自我西郊”，施未行也。
◇损则有孚
〔引文〕郭靖乘机站上船艄，“降龙十八掌”中极少使用的一招“损则有孚”出招夹击。裘千仞不敢怠慢，侧身避过竹棒，右腿横扫，将郭靖逼开一步，随即呼呼拍出两掌。
〔笺注〕“损则有孚”，参见《周易本义》卷上：损，有孚。《彖》曰：损而有孚。
◇空中走绳
〔引文〕黄蓉笑道：“小的时候一套玩意儿，郭大爷，你多赏赐罢！”一跃上绳，施展轻身功夫，就像卖艺的姑娘空中走绳一般，挥舞竹棒稳定身子，横过波涛汹涌的江面，到了柳树枝上。
〔笺注〕“空中走绳”，即走索也。参见《扬州画舫录·杂耍之要》：杂耍之技，来自四方，集于堤上。……长绳高系两端，两人各从两端交过，谓之“走索”。《清嘉录》卷一“新年”：索上长绳，系两头于梁，举其中央，两人各从一头上，交相废，谓之走索。
◇教头
〔引文〕嘈杂声中，两名教头率领十多名庄客，抡刀使棒，打将进来。
〔笺注〕“教头”，宋代军中教练武艺之人，此即今之教练也。《水浒传》中林冲即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参见《宋史·兵志六》：凡禁军教头二百七十，都教头三十。
◇弥月汤饼之会
〔引文〕黄蓉自斟自饮，喝了杯酒，问主人道：“你干么请客，家里死了人吗？死了几个？”主人结结巴巴的道：“小老儿晚年添了个孩儿，今日是弥月汤饼之会，惊动了几位亲友高邻。”
〔笺注〕“弥月汤饼之会”，弥月，满月。新生儿满一月，主家大宴亲朋以贺。参见《土风录》：儿生一月染红蛋祀先曰做满月。案唐高宗纪龙朔二年七月，以子旭轮生满月，赐酺三日，盖始于此。席间必食汤饼，是故称为“汤饼会”。汤饼者，面条也。宋王明清《挥尘前录》：“必食汤饼者，世所谓长寿面也。”祈儿长寿之意。
◇酒令
〔引文〕黄蓉笑道：“是啊，这才痛快，来，咱们来行个酒令。”她要行令就得行令，满席之人谁敢违拗？但席上不是商贾富绅，就是腐儒酸丁，哪有一个真才实学之人？各人战战兢兢的胡诌……
〔笺注〕“酒令”，宴会时，以游戏之方法，定饮酒之次序，以一人为令官，余众皆听其号令，违者罚饮，谓之酒令。参见窦革《酒谱》：《诗·雅》云：“人之齐圣，饮酒温恭”；又云：“既立之监，或佐之史，然则饮之立监史也，所以已乱而备酒祸也，后世因之有酒令焉。”按《韩诗外传》：“齐侯置酒令，后者罚饮一经程。”酒令之名始此。
第三十三回 来日大难
◇闭穴
〔引文〕黄蓉更不打话，走到二人之间，蹲下身来，将打狗棒放在地下，伸直双臂，两手食指分别往两人笑腰穴上点去。
她知周伯通内功远胜和尚，是以并未使诈，双手劲力果真不分轻重，但说也奇怪，周伯通固然并未动弹，灵智上人竟也浑如不觉，毫不理会。黄蓉暗暗称奇，心想：“这和尚的闭穴功夫当真了得，倘若有人如此相呵，我早已大笑不止了。”当下双手加劲。
〔笺注〕“闭穴”，参见明杨继洲《针灸大成·流注时日》：阳日阳时阳穴，阴日阴时阴穴，阳以阴为阖，阴以阳为阖，阖者闭也。闭则以本时天干，与某穴相合者针之。阳日遇阴时，阴日遇阳时，则前穴已闭，取其合穴针之。……用穴则先主而后客，用时则弃主而从宾。假如甲日胆经为主，他穴为客，针必先主后客，其甲戌等时主穴不开，则针客穴。
笺按：本回下文亦写有“闭穴”：黄蓉心道：“难道他用劲闭穴，功夫不到，竟把自己闭死了？”伸手探他鼻息，好端端的却在呼吸……
◇作死
〔引文〕黄蓉伸手往他肩头推去，喝道：“谁来瞧你这副蠢相，作死么？”她这么轻轻一推，灵智上人胖大的身躯竟应手而倒……
〔笺注〕“作死”，吴方言，谓找死、自寻死路。参见无名氏《陈州粜米》第一折：你这个虎剌孩作死也。《西游记》第三十五回：行者骂道：“你这伙作死的毛团……”《红楼梦》第十一回： 凤姐儿听了，哼了一声，说道：“这畜生合该作死……”
◇道行
〔引文〕郭靖磕头道：“弟子万死也不敢冒犯大师父，一时糊涂失手，只求大师父责打。”柯镇恶道：“师父长、师父短，谁是你师父，你有桃花岛主做岳父，还要师父作甚？江南七怪这点微末道行，哪配做你郭大爷的师父？”郭靖听他说得厉害，只有磕头。
〔笺注〕“道行”，僧道修行之能力。《首楞严三昧经》卷下：菩萨若能通达《首楞严三昧》，则能通达一切道行。晋支遁 《五月长斋诗》：渊汪道行深，婉婉化理长。此谓本领。《晋书·儒林传·杜夷》：才学精博，道行优备。
笺按：前文第十八回亦写有“道行”：欧阳锋笑道：“好啊，药兄，把女婿摔个筋斗作见面礼么？”郭靖听他语声中铿铿然似有金属之音，十分刺耳。黄药师道：“他曾跟人联手欺侮过我的瞎眼徒儿，后来又摆了蛇阵欺我女儿，倒要瞧瞧他有多大道行。”
◇荔枝白腰子 附 鹌子羹、羊舌签、姜醋香螺、牡蛎酿羊肚
〔引文〕黄蓉道：“师父，我们的事说完了，现下要听你说啦。”洪七公道：“我的事么？嗯，在御厨里我连吃了四次鸳鸯五珍脍，算是过足了瘾，又吃了荔枝白腰子、鹌子羹、羊舌签、姜醋香螺、牡蛎酿羊肚……”不住口将御厨中的名菜报将下去，说时不住价大吞馋涎，回味无穷。
〔笺注〕“荔枝白腰子”，“鹌子羹”，“羊舌签”，“姜醋香螺”，“牡蛎酿羊肚”，并见《西湖游览志余》卷三“偏安佚豫”：绍兴十三年，张俊解兵柄，封清河郡王，勅建甲第。二十一年冬十月，高宗幸其第，供进御筵。下酒十五盏：第一盏，荔枝白腰子；第三盏，羊舌签；第四盏，鹌子羹；厨劝酒十味：姜醋香螺、牡蛎煠肚。
◇萼绿华堂
〔引文〕洪七公笑道：“……老叫化心想这可乖乖不得了，老顽童又人影不见，只得溜到一个偏僻的处所躲了起来。那地方叫甚么‘萼绿华堂’，种满了梅树，瞧来是皇帝小子冬天赏梅花的地方……
〔笺注〕“萼绿华堂”，见《宋史·地理志》：东京（万岁）山之东有萼绿华堂。《武林旧事》：淳熙八年二日，进早膳讫。官家亲至殿门拱迎。亲扶太上降辇，午正二刻，就凌虚排当三盏，至萼绿华堂看梅。未初，雪大下，正是腊前，太上甚喜。
笺按：据此则知萼绿华堂真系皇帝小子冬天赏梅之地，老叫化信口言之，竟亦有据。然则“太上”云云，实即高宗赵构，其禅位之后，乃称太上皇，非皇帝“小子”，实系皇帝“老子”也。又，此高宗太上皇，亦即当日为俞国宝改词之“高宗太上皇”，此条可与本书“俞国宝《风入松》”条相参读。
◇奇经八脉
〔引文〕郭靖喜道：“师父，原来不须旁人相助，奇经八脉自己也能通的。”洪七公奇道：“什么？”黄蓉道：“靖哥哥背熟了的那篇叽哩咕噜、咕噜叽哩，一灯大师译出来教给了我们。他吩咐我们跟你老人家说，可以用这功夫打通自己的奇经八脉。”当下将一灯的译文念了个大概。洪七公倾听之后，思索良久，大喜跃起，连叫：“妙，妙！这法儿准成，但至少也得一年半载才见功效。”
〔笺注〕“奇经八脉”，人身之经脉，有正有奇，手三阴三阳、足三阴三阳为十二正经，阴维、阳维、阴（足+乔）、阳（足+乔）、冲、任、督、带为八奇经。《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正义：《八十一难》云：“奇经八脉者，有阳维，有阴维，有阳（足+乔），有阴（足+乔），有冲，有督，有任，有带之脉。凡此八者，皆不拘于经，故云奇经八脉也。”
第三十四回 岛上巨变
◇下走附：蔺相如避廉颇 负荆
〔引文〕……(郭靖)取到最后，却见囊底有一张白纸，展开看时，见纸上写道：“江南下走柯镇恶、朱聪、韩宝驹、南希仁、全金发、韩小莹拜上桃花岛岛主前辈尊前：顷闻人言，全真六子过信人言，行将有事于桃花岛。晚生等心知实有误端，唯恨人微言轻，不足为两家解憾言和耳。前辈当世高人，唯可与王重阳王真人争先赌胜，岂能纡尊自降，与后辈较一日之短长耶？昔蔺相如让路以避廉颇，千古传为盛事。盖豪杰之士，胸襟如海，鸡虫之争，非不能为，自不屑为也。行见他日全真弟子负荆于岛主阶下，天下英雄皆慕前辈高义，岂不美哉？”
〔笺注〕“下走”，自称之谦词。《汉书·萧望之传》：下走将归延陵之皋。注：“自言趋走之役也。”阮籍《诣蒋公辞辟命奏记》：辟书始下，面下走为首。注：“走，仆也”。笺按：同书第十回亦写有“下走”：欧阳克缓步而出，微微一笑，说道：“下走不才，想请教姑娘几招。”
“蔺相如避廉颇”，“负荆”，并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颇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斫，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雠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率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为德不卒
〔引文〕黄蓉接过纸笺来仔细看了，心道：“他六位师父到桃花岛来，原是一番好意。只恨这妙手书生为德不卒，生平做惯了贼，见到我妈这许多奇珍异宝，不禁动心，终于犯了我爹爹的大忌……”
〔笺注〕“为德不卒”，谓未能将德行保持到底。出《史记·淮阴侯列传》：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
◇齐楚阁儿
〔引文〕醉仙楼在南湖之畔，郭靖来到楼前，抬头望去，依稀仍是韩小莹所述的模样。这酒楼在他脑中已深印十多年，今日方得亲眼目睹，但见飞檐华栋，果然好一座齐楚阁儿。
〔笺注〕“齐楚阁儿”，齐楚，整齐华美。阁儿，酒楼之雅称。齐楚阁儿即华丽之酒楼。参见《水浒传》第三回：三人来到潘家酒楼上，拣个齐楚阁儿里坐下。提辖坐了主位，李忠对席。
◇鸳鸯湖
〔引文〕洪七公高声向黄药师道：“药兄，这南湖可还有个什么名称？”黄药师道：“又叫作鸳鸯湖。”洪七公道：“好啊！怎么在这鸳鸯湖上，你女儿女婿小两口闹别扭，老丈人也不给劝劝？”
〔笺注〕“鸳鸯湖”，见《名胜志》：湖中多鸳鸯；或云东南两湖相接如鸳鸯，故名。《读史方舆纪要》卷九十一：鸳鸯湖在槜李城南一里。一名南湖，长水塘诸水所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