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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香港一夜悲秋

毒Sir Sir电影 2022-07-21


没想到,这个周末噩耗让人猝不及防。


萧萧的寒风吹过香港。


7月2日,香港导演、编剧罗启锐突发心脏病,在送医途中逝世,享年70岁。


7月3日,根据香港作家沈西城在社交网站上公布的消息,“香港四大才子”之一,香港著名作家、编剧倪匡逝世,享年87岁。


对于倪匡,很多人熟悉,写《卫斯理》,编《独臂刀》,还帮金庸代笔过《天龙八部》,后来上电视,做节目,成为名嘴。


但前者,很多人并不知道。


今天这篇,Sir想先来写罗启锐。

这位香港电影不可或缺的“本土移民”。



01

“移民”


其实,作为香港电影最著名的夫妻档之一:


他与妻子张婉婷都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


普通家庭出身。


毕业于港大,留学纽大学电影,认识了妻子张婉婷,发现后者经历(港大纽大)与他几乎同步。


在那个只有三个中国人的班上,他俩相识,结为伴侣。


由此开启了一段长达四十年的,与电影结缘的佳话——


你当编剧,我做导演;你执导筒,我握笔杆。


△ 右一张婉婷,右二罗启锐


70、80年代,香港经济腾飞,少部分人才刚成为中产,这对海归夫妻,是妥妥的高知分子。


也因此,相比于向市场看齐,动辄“尽皆过火,尽是癫狂”的港片。


他俩和当时新浪潮的一代人一样,想做不同的东西。


而这份不同,之于他俩,就是——


移民。


长期的留学生活,让他们获得了观察东西方文化交融,审视传统与现代勾连的机会。


所以,他俩一上手,就是著名的“移民三部曲”。


1984年的《非法移民》,1987年的《秋天的童话》与1989年的《八两金》。



都是从自己熟悉的题材和故事入手:


“那时候的纽约还很乱,意大利黑手党和唐人街的黑帮充斥着这个城市,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发生,每个人都带着故事来到这里。”


《非法移民》就是那个时代的故事,讲一个中国青年在唐人街的生活,为了绿卡假结婚,结果无法收场的故事,展现当时唐人街底层青年的挣扎。


而这部电影,也是夫妻俩的电影处女作、毕业作,幕后制作大多是两人同学,台前演员是朋友。



经费七凑八凑也不够,后来邵氏电影方逸华投了100万港币,结果一上映就卖了500万,还把金像奖最佳导演收入囊中。


当时观众都没听过两人的名字,还以为他们是美国回来的资深导演。


一部电影赚了钱,拍第二部总是很容易。


《秋天的童话》,香港电影爱情片榜单里的常客。


放在周润发蔚为可观的银幕序列里,也绝对称得上佳作。


彼时,周润发刚从电视转到电影,一连几部都扑街,被称作票房毒药。

投资方看好许冠文,但两人坚定想用周润发。


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浪漫气息”,很符合男主角船头尺的形象。


投资方怕赔钱,没同意。


两人一商量,直接换了投资方。


结果没等去纽约,《英雄本色》就先来,周润发一雪前耻,如日中天。



发哥很讲义气,你力排众议,我投桃报李,在大红的那一年,特地拿出了整整一个月档期去纽约拍戏。

于是,你知道的——


最红红不过钟楚红,再发发不过周润发。



电影故事很俗套,但却因为一个要素,意外打通了东西方文化的壁垒:


阶层、文化差异巨大的男女在短暂接触后,碰撞出了火花,在身处异乡的孤独中,两人间的情愫,含蓄、克制,且似有还无,全程没有亲密接触,但却让人动容。


尤其是电影结尾,用一场重逢,了却了观众的遗憾。



据说投资人曾建议在香港拍,但二人始终对于“在他乡”,有着坚定的执着——


观众不熟悉,才会有疏离感,才会加剧角色之间的情感互动。


正因为这个执着,《秋天的童话》大火,也避免了与《甜蜜蜜》题材撞车。


当然,还有《八两金》。


同样是移民的故事,但视角转回了内地,改革开放初期。


早年移民美国,吃过大苦的猴子(洪金宝 饰)回广东乡下探亲,遇上了做着美国梦,想移民美国的青梅竹马,表妹乌嘴婆(张艾嘉 饰)。


在欢喜冤家的故事里,不仅表现现代与传统的冲突,还有每一个移民故事中,国人特有的思乡情愫。


在大时代的浪潮里,大部分的期望注定都和遗憾相伴。


那种“异乡异客,身不由己”的复杂心绪。


正是这对夫妻档,早年不断获得认可的原因。



02

本土


其实,大部分人知道罗启锐,一定是那部作品。


《岁月神偷》。


2010年上映,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七项提名,并斩获了最佳编剧,最佳男主,最佳新演员,最佳原创电影歌曲五项大奖,以及当年的柏林电影节水晶熊最佳影片奖。


是那年香港电影的最大赢家。


甚至到如今,也是香港电影家庭片中评分最高的那一档。


而这部片,其实是导演一早就打算拍的电影。

剧本他80年代就写好了。


但拿给投资人看时,十个有十个都在想——


“你是谁?罗启锐。谁要看罗启锐的童年故事?”



所以,他决定曲线救国——


比如先拍个大家想看的,成龙、洪金宝的童年故事《七小福》。


这是Sir很喜欢的一部电影。

某种程度上,它跟《霸王别姬》很像。

是一部对旧时代的挽歌。

又带有一丝淡淡的怅惘。


当年学戏,大多要签十分刚烈的“生死契”。

投入于占元门下为徒,学习梨园生计,言明十年为满。
于期内所得钱银,尽归于师父收入,食宿衣履尽由于师父负担,无故禁止回家,中途不准退学。
倘有天灾病症,各安天命。私自逃走,两家寻找。顽劣不服,打死毋论。


洪金宝饰演的于占元,跟小豆子的师父一样,霸道、严厉。


为了让徒弟们学到真本事,成角儿,有口饭吃。


心软的同时,手上绝不留情。



它取材自七小福的真实经历。


师兄弟同吃同睡,练武、学戏、打闹、玩耍也无不都在一起。

多年以后,大师兄洪金宝还非常怀念那段自己被打的日子。



用现在的说法,罗启锐在《七小福》中夹带了“私货”——


自己的童年故事。

很可爱的一个行为。

不让我拍自己的童年?


我偏要拍

还记得他吗?



七小福的邻居,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


每天都被爸爸逼,“你要读书你要读书”。

长大后,小个子成了大导演。

那天,台下坐的是侯孝贤、朱天文、许鞍华。


罗启锐最有力的竞争者,是同样拿出长片处女作的王家卫(《旺角卡门》)。


至于我们都爱的星爷,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星仔,同天刚刚靠《霹雳先锋》摸到表演大门,拿到最佳男配。



金马奖先颁的是编剧,拿奖之后后台一堆记者访问,大家都感觉罗启锐是香港影坛冉冉升起的新星。

结果采访还没结束,主持人林青霞就在前面又喊罗启锐的名字。

你得最佳导演了!

一上台。


我们的社恐小可爱罗启锐就开始“凡尔赛”。


拿奖我很不习惯

拿两次奖我更不习惯


回来后,罗启锐继续接受采访。

好家伙,又得了最佳影片,于是又转头回去。

嘿嘿,不习惯?

组委会有的是办法让你习惯——

最佳剪辑、最佳原著剧本(罗启锐、张婉婷)、最佳原著音乐、最佳录音等奖项悉数被《七小福》拿下。


是那年实打实的最大赢家。



但即便成了名,也不一定有机会能把自己的故事搬上银幕。


在香港电影的黄金年代,他还得一步步熬。


尤其是,对于商业化极致到过火的电影市场,他不想妥协。


如同他本人所说,他想拍那些能够打动他的故事。

我一直觉得当年的流金岁月很能打动我,给我很多很多回忆,我都在拍能打动我的故事,我能感受到那个人物的心情。



而除了留学经历之外,他还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


我们看到了在1992年的《我爱扭纹柴》里,他拍香港围村的乡土故事。


让周润发去演土里土气的村长,和洋气的郑裕玲谈恋爱。


这部电影在周星驰年里,拿下了年度票房第六的好成绩。


在1997年的《玻璃之城》里,用回归的契机,来怀旧上一代香港青年男女相爱的年代。


取景的港大女生宿舍,是张婉婷读书的时候住过的地方,这里很快将被拆除,一同逝去的还有那一段风华岁月,只能被导演撷取在光影中。



电影虽然剧情挺俗套,但还是保留了原汁原味的港风,入围了金像奖最佳电影和最佳编剧。


而那个有王晶投资,许鞍华执导的系列里,也出现了罗启锐的身影——


2009年的《天水围的夜与雾》,这个香港本土故事集的第二部里。


罗启锐担任了编剧之一。



可以说,立足本土的故事,是罗启锐生涯里的另一个重点。


甚至这个“本土”后来都不止于香港。


担任《宋家王朝》编剧,讲民国大时代风云变幻中的三姐妹,立足整个中国。


担任《北京乐与路》编剧,写香港人去北京做摇滚。


担任《三城记》的编剧,讲30年代的战火中流离的爱情。


……


罗启锐曾经与妻子张婉婷共同接受采访,在谈到给年轻电影人的建议时,他这样说道——


“你要问自己你真的很爱这个行业吗,如果你说我爱,也不够,你说我非常非常爱,爱的我愿意放弃别的东西才行。”


可以说,罗启锐在“移民”和“本土”,精英分子和底层视角,传统乡土与现代文化之间反复冲突、切换、打磨之下,才有机会拍出了那部属意的巅峰作品。


走到这一步。


他花了近三十年。



03
电影人


同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罗启锐一样。


2010年,李治廷也很年轻,刚刚23岁。


《岁月神偷》是他的电影处女作,主题曲也收录在他的第一张专辑《今天开始》里。

这为他赢得了第29届金像奖的最佳新人和最佳电影原创歌曲两项大奖。


由罗启锐作词、卢冠廷作曲的《岁月轻狂》,Sir今天听来满是感慨。


悠扬的长笛声中,俊美少年缓缓开口——


水一般的少年
风一般的歌
梦一般的遐想


△ 满脸的胶原蛋白


场外李治廷很开心。

电影里,他饰演的罗进一也是。

品学兼优,是运动会冠军,是全家人的希望,是全街人的骄傲,又跟同学谈校园初恋。



爸爸罗先生(任达华 饰)和妈妈罗太太(吴君如 饰)晚睡早起,经营着一间小小的罗记皮鞋。

弟弟罗进二。

虽然调皮捣蛋,不爱学习,只知道今天老师教了中文和英文。



但一家四口也过得其乐融融。

小巷里,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比比皆是。



这让Sir想到林语堂那段话。

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间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孩童水果猫狗飞蝇当然热闹,可都和你无关。


为什么“与你无关”,想必大家都清楚。


摧毁一切美好,只需要一场灾病。

它同岁月一道,“把我们最心爱的,最重视的,不知道不明白的,我们的爱情、宝贵的时光、心爱的和心痛的回忆都给偷走了”。


为了给儿子治病,罗氏夫妻同世间所有的父母一样,任劳任怨,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不过,车票太贵了,为了省钱,只能罗太太自己陪儿子看。




虽然日子不好过,罗家人还是很知足。

有着港式草根的倔强。


一步难,一步佳
难一步,佳一步
难又一步,佳又一步



整部电影。

Sir最喜欢的,是风雨中的这一幕。



“要保住这个顶”。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

不须重看,光是想想,Sir都觉得有一股信念在蔓延。

就像今天任达华、李治廷缅怀罗启锐时说的那些话。

“我会带着这份坚持与生命力,继续热爱我们所热爱的事业。岁月偷走了过往,偷不走情谊与记忆。”


“谢谢您启蒙了我的演艺人生,给了我的人生添了我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色彩。”


同他们一样,我们也会铭记。


铭记那份色彩,铭记那个破顶,铭记生活中的“颠簸无常遗憾”。


但Sir还想再说两句。


为香港电影。


不论是罗启锐,还是倪匡。


他们的逝世,离普通人很远。


他们创造了一些共同的记忆和感动,正如香港电影一样。


但记忆的流逝是很恐怖的事情。


它代表了你所熟知的东西,正在一步步消失。


而正是那些熟知的,构成了我们的认知,让我们喜怒哀乐。


可能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打开电影,依然能收获感动,但这份感动,正在世殊时异,物是人非。


这正是Sir想不断提及香港电影的原因。


它的伟大,不该被忘记。


当然,就像罗启锐导演在《给电影人的情书》里填的词一样。

逝世,也不必过于感伤。

因为,这正是所有电影人的宿命——

人间不过是你寄身之处。

银河里才是你灵魂的徜徉地。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李寻欢不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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