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文科生谈谈进化论001 | 劈破旁门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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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进化是什么？不仅仅是“猴子变人”，也不仅仅是“物竞天择”。进化是一代一代生命体之间，某一个性质的数值在一个种群中所占比例的变化，也就是“分布的隔代变化”。还不懂？且让小衲君用简洁明了的语言为诸君娓娓道来吧……

01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当年东海桃花岛岛主东邪黄药师在临安府牛家村外的小树林中，见爱女鸳梦成空，叹声低吟此句。北侠郭靖的授业恩师马王神韩宝驹不明其意。他二哥妙手书生朱聪为他解说道：“这是汉朝一个姓贾的人做的文章，说人与万物在这世上，就如放在一只大炉子中被熬炼那么苦恼。”

噫！难怪人家都说中国古人只注重人间的伦理，不关心自然科学。贾长沙这诗明明在说天地造化与万物，黄岛主和朱二侠偏能扯到郭靖、黄蓉和华筝的三角恋情上去。只恨我不能早生九百年，为韩宝驹韩三侠解释一下此诗的精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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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谊这诗是个什么意思呢？这意思实际上就是说，我们如今观察到的各种生物，它们的行为生理、鸡毛鸭血、都是在天地这个大炉子里面，在各种相互制约的力量的平衡作用下（阴阳为炭），经过自然选择（造化为工）细细打磨的结果。

贾谊悟到了这个道理后，本来是想把详解写在眉批里的，可是竹简的空白太小，写不下。还没等他劈竹子，制新简，三十三岁就鹤驾归西了，如同费马大定理的证明，因为“空白太小，写不下”一样，空留后人叹惋。

直到两千年后，西哲达尔文氏才又重新悟到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于是披阅廿载，增版六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题曰《物种起源》。惜乎贾太傅英年早逝，夷人不解东学之妙处，遂使其名湮灭。古往今来，知贾谊乃进化论鼻祖者，唯拙作的读者而已。

02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达氏之后的一百六十年中，进化论大行其道，在生物学中开疆破土，打造出一个“进化之外了无意”的境界（俄裔美国生物学家杜布赞斯基有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如果没有进化论，生物学中的一切都无法解释”）。在最近的几十年里，进化论更在医学、心理学、经济学、社会学、政治学、计算机科学、人工智能等诸多领域发展出了广泛的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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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普通公众听到 进化 二字，所联想的却基本还是“猴子变人”。大多数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只听说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且不说这八个远远不能概括进化论的要义，即使对这八个字的理解，一般人也只是停留在“弱肉强食”的层面。

关于进化论的种种误解之多，由此展开的争议之烈，也是古今罕见。一方面，来自神创论的宗教信徒的批驳自不待言，在公众媒体上也时见诸如“达尔文理论被推翻”，“进化论不能解释的大发现”之类的噱头；另一方面，对进化论一知半解却奉之为圭臬的偏激分子又将“适者生存”引申为丛林法则，社会达尔文主义，在道德上将人混同于动物，败坏放纵人伦，从而更加深了有些人对进化论的反感与恐惧。

因此，兄弟这一系列是想和文科白领、理科小资，在生活工作之余还想顺便关心一下诗和远方这些大而无用的东西的律师、医生、码农、中学老师、在校学生、历史教授、饭店经理、机电工程师、股票交易员等，用简洁明了的非专业语言，聊一聊进化论到底是什么，它的精义，近年来的发展，以及它无远弗届的应用。

依小弟之见，进化论不仅仅是高束于书斋实验室的理论，而是存于蝼蚁稊稗，无处不在，至简至易的生命之道。

有水井处不一定有柳词，但是有生命处，一定有进化。

从细菌感染、癌症艾滋，到抚育幼儿、超市购物，从男情女悦、入孝出悌，到股票涨跌、民主选举，从后院番茄上的大青虫，到白宫川普恶斗希拉里，凡有生命活动处，便有进化论的用武之地。所以我经常说，如果我是大学校长，凡是没选过进化论这门课的，尤其是没选过兄弟我讲的进化论的，不管什么专业，一律不给发毕业证。

03

那么，进化是什么呢？

这个东西真和“猴子变人”关系不大。下面我用兔子和傻子做例子，三言两语讲讲进化的精髓。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可是下面这段文字被中科院的教授誉为是他“见过的最是一刀见肉的进化文”，小弟为此评语很是高兴了几天。

用很专业的说法，进化是指某一个物种的某一个性质的隔代变化。（专业术语叫“表型”，我称之为性质，比如身高体重肤色等等）

这是个什么意思呢？

举例来说，比如某一种虫子，几十代之前的平均体重是10克，现在出于某种原因变成15克了，那么我们就说这种虫子的体重这个性质进化了（确实有这么重的虫子。我实验室的大青虫，最重的有18克，几乎和小老鼠差不多重了）。

稍微准确一点儿的说法，就是一代一代之间，某一个性质的数值在一个种群中所占比例的变化（术语叫做，分布的隔代变化）。

这么拗口？还是举例吧。比如，一群兔子，几十代之前白色的占90%，黑色的占10%，经过了几十代，现在白的占20%，黑的占80%，那我们就说兔子的毛色进化了。

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

那么，虫子的体重也好，兔子的毛色也好，为什么会在上代与下代之间发生变化？什么东西在推动这些变化？

这个变化的最重要的动力之一就是达尔文说的自然选择。什么是自然选择？中国受过初中教育的人都听说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么什么是“物竞天择”，什么是“适者生存”？

七八个课时的东西，我这里劈破旁门见月明，看看两千字能不能做到简洁明了。

达尔文说，自然选择推动进化必须满足四个条件，为了行文方便，我归并为三个。

第一，个体之间必须存在差异。这个条件不言而喻。要选择，就得有不同，如果大家都是一样的，那还有什么好选择的？换句话说，有差异的东西，才有进化的可能，比如，体重啊，身高啊，毛色啊，等等。这些东西在一个种群里的平均值可能会变，下一代可能和上一代不一样。

而没有个体差异的东西，永远不会进化。比如人的胳膊腿的数量，这个量的平均值自古以来都是两条。除非某天发生什么基因变异，某些人长出三条胳膊来，那才为进化提供了可能。注意，仅仅是可能啊，至于到底会不会变化还要看下面两个条件。

第二，这些差异必须是可以遗传的。不会遗传的差异不会进化。换而言之，这些差异必须都是基因造成的 （所谓的表观遗传以后专门再讲，这里提一句，免得专业人士说我过分简略，呵呵）。你的金头发如果是染的，就不会遗传，而这种发色的比例也不会进化。

第三，这些差异会导致后代数量的不同。这是重中之重！整个达尔文的自然选择理论精义全在于此。它是个什么意思呢？

还是举例来说吧。

你比如说，兔子的毛色，有黑有白。如果黑兔子生3个娃儿，个个都活蹦乱跳，白兔子也生3个崽儿，个个也都生龙活虎。那么毛色的差异就没有导致后代数量不同，而黑白毛色的百分比永远不会变化。换言之，就是毛色不会进化，那我们就说兔子的毛色进化了。

如果环境忽然变了。白兔子的后代数量忽然下降了。比如雪都融化了（估计美国媒体又会说是川普搞的鬼了），环境背景色变成黑的了。蛇行鹰扬，磨牙吮血，白兔子的后代3个中只有1个能存活，其他的都被吃了。而黑兔子的后代还是3个。那么毛色的差异就和后代数量挂上了钩，所以毛色就会进化。也就是说，一代代流传下去，毛色的比例，白的越来越少，黑的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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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所谓适者生存适者生存，这个“适不适”只和一个东西有关：后代的数量，其余的性质都是次要的。

为了说明其余的性质都是次要的，再举一个例子。

假如有这么一个基因。它决定人的相貌智力和体力（胡编的啊，没这么个基因，我就是举例而已）。

而这个基因在个体中有差异（就和兔子毛色一样，有黑有白）。一种人，比如兄弟我，又丑陋又愚笨又虚弱。另一种人，比如吴彦祖，又英俊又聪明又强壮。这就满足了达尔文的第一个条件，个体有差异。

而这个差异又是由基因造成的，所以兄弟我的子子孙孙都是又丑陋又愚笨又虚弱，而吴彦祖的子孙后代都是又英俊又聪明又强壮。这就满足了达尔文所说的第二个条件，差异可以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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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莫名其妙，令人欲哭无泪的世界里（完全是有可能的啊），由于某种不可名状的原因比如女孩子就是喜欢又丑陋又愚笨又虚弱的，或者某种环境因素就是要杀绝又英俊又聪明又强壮的，每个又丑又笨又虚的人都有10个孩子（每个孩子都又丑又笨又虚），每个吴彦祖那样又俊又聪又壮都只有1个后代。

这是达尔文的第三个条件：差异导致后代数量不同。丑笨虚导致孩子多，俊敏壮导致孩子少。

只要这三个条件成立，达尔文说，进化就必然要发生。

在我们这个例子里，如果这两种人最开始的比例是1比1，那么一代以后，就变成了10比1，两代以后就是100比1，三代以后，这个比例就变成了1000比1，十代以后，吴彦祖的数量基本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按照术语，我们就说这种又英俊又聪明又强壮的基因被自然选择淘汰了。为什么被淘汰了呢？因为后代数量少。

所以，物竞天择物竞天择，竞的是什么？谁的基因能多生育。择的是什么？能多生育的基因。

任你潘安之貌，宋玉之才，跑得像刘翔，游得像菲尔普斯，都是次要的。如果这些品质不能导致后代数量的增加，自然选择就对你不感兴趣。如果出于某些原因，这些优秀品质导致后代数量的减少，那自然选择就无情的将你淘汰。

表面看来优秀的品质，未必优秀。进化中充满着平衡：没有绝对好的品质，也没有绝对坏的品质。这里先打个伏笔，以后另文详述这种情况。

有些性质和生殖没关系。比如你鼻子的大小，我很难想象这个性质如何促进或减少后代的数量，难道鼻子大后代就多，鼻子小后代就小？虽然据说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的鼻子如果短一些，整个世界的面貌就会改变，但也未见得她的长鼻子后代会遍及全球。所以，这种性质在人群中的平均值就不会变化，也就是说，不会进化。

一言以蔽之，生殖是第一位的，其他神马都是浮云。

一个基因（不管是身高体重毛色，或是智力体力容貌）能不能在进化中胜出，也就是说能不能在种群内占大多数，全在于有多少人携带这个基因（这个好象是废话啊）。那么，什么东西决定人数的多少？生殖！能促进生殖的，是适者，不能促进生殖的，被淘汰。

这是一个终极民主过程，完全是数人头，没有任何花巧。

04

歌星、影星、网络大V、报纸、电视、商家、市场，在人类社会里凡是能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其成功的最本质要素就是人气，而人气则体现在人数上。所以这些东西都可用进化论来描述，理解，甚至预测。金钱（通货）在自然界就是能量，后面我会详细讲讲能量在进化中的角色。当然，人类社会里还有很多东西不能用金钱衡量，比如道德，爱情，所以这些东西就很难套用进化论，依我之见，这也是人性和兽性的区别之所在。

其实美国的这种一人一票的全民民主制度也是这个性质。据前些年斯坦福的一项研究表明，人的诸多行为思维方式中有两项是受父母影响的。什么吸烟喝酒，看什么电影，喜欢什么小说，这些都和父母的喜好关系不大。但是政治倾向和宗教倾向，受父母影响极大。

如果没有移民（移民是自然选择之外其他四个推动进化的动力中的一个），美国应该是共和党的天下。

为什么呢？很简单。保守派孩子多。我家这一带，很多保守的基督徒都有七八九十个孩子，每个孩子以后再生个五六七八个，每一个又都是保守派，你想想这是个什么概念。

而自由派不愿生孩子。我那些搞进化论的同事们，最多两个，有些没有孩子（这进化论是白学了），这还不算同性恋的。不愿生孩子，那投票的人数就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会在在本系列的最后几章里，介绍一下这种基因—文化双演化现象，和进化论在社会科学中的其他应用。

自然选择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上面讲的兔子和傻子，是小弟为了说明进化和自然选择到底是什么而举的两个过分简化了的假想例子（这一篇毕竟只是个关于自然选择的简介）。下一篇，小弟用两个实实在在的故事，详细解说一下“选择”到底是如何进行的，“选择”有没有“好坏”之分，生物如何与时俱进。敬请关注“和文科生聊聊进化论”系列002《想世间造物搬兴废》。

“复眼视界”，不着边际的妄想者家园，致力于做“常识的追随者”和时代的“少数派”。这是一个泛科普、幻想类自媒体，面向学生、知识分子群体；有着一定常识储备的人群；希望在人文、科学素养上获取新知的受众；以及对这个世界抱有好奇心的你。

《想世间造物搬兴废》

——和文科生聊聊进化论

什么是进化论？进化论的研究，现在到了什么阶段？进化论就是“丛林法则”吗？进化论如何指引我们的当下生活？ 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生物学专家木小衲，一个被生物学耽误的杂文作家，通过最轻松的笔触，与我们一起，拨云见日、点指迷津。

木小衲，生物学专家，美国密苏里科技大学生物系副教授，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文理通吃，中西合璧。于《科学》(Science)、《美国科学院院刊》(PNAS)、《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刊》(PRSB)等国际学术期刊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论文近二十篇，在美国国家自然基金等十余份国际期刊任评审专家。

       自2011年起，于密苏里科技大学生物系任职，研究方向为衰老生物学和社会性昆虫的生理和进化。课程包括：进化论、衰老生物学、进化论医学，人体生理学和生物数学建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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