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在伦敦开餐厅需要芭蕉扇和打狗棒｜Chinese Laundry暂停营业的这一年［做饭洗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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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急技能：现摘一片儿芭蕉扇
2017年2月26日早上六点，我起床看到一条短信：
Can someone pick up the phone please? The restaurant is on fire.
有没有人可以接一下电话？！餐厅着火了！
我赶到的时候，火已经灭了，火是从楼顶烧进来的，烧掉了所有的存货和办公室里的文件，火灾发生的当时沛沛在楼下的厨房里，谢天谢地她没事。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她从火灾现场出来后一直在哭，不知道哪儿蹭的碳化灰尘，一直抹到脸上。我没允许自己慌张，假装很冷静的试图让大脑快速运转起来，但是怎么可能－我们是八十年代末出生的独生子女，活在几乎什么大灾小难都没有经历过的安逸时代，连几个月前跟保险公司投保的时候我根本都还不觉得有必要。我拿过沛沛递给我留在办公室里我的包，表面已经全部被碳化成黑色，我拿出好几张纸，试图让自己写出一个应急计划。然后我俩相视破涕为笑－至少今天开始不用每天都站着工作16个小时了，先啃个汉堡再说吧…然后听她给我讲昨晚的经历...
接下来的近十个月里面，我们手机里多了快要50个联络人。我们一边跟房东的房屋保险交涉、跟我们的商业保险联络，联络所有已经订位的客人告诉他们这个不幸的意外并道歉要取消预定，联络律师告知所有的员工开始去找新的工作，取消所有的供应商的送货和服务，同时准备在餐厅无法营业的时候联络我们可以做Pop-up的地方、让大家还是能吃到我们做的饭。更重要的是，随时准备好重新出发，然而这一天到现在还没有到来，网站上重新开业的通知已经更新了8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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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丐帮战斗
＊Squatter n.m. [英]
非法擅自占据空房子或空地的人
A person who unlawfully occupies an uninhabited building or unused land.
2017年12月12日晚上九点半，我接到学姐的一通电话，问我餐厅是不是开始装修了？我说两周左右才开始。
她看到十几个人从货车上往餐厅里搬运行李，仔细看起来又不太像工人于是决定给我打电话确认－我们的餐厅被一群Squatters占领了。她说，你赶紧报警吧，我先在这里躲起来帮你录下他们搬家的视频，如果真的是squatter的话会很麻烦，他们很难被驱逐出来。
挂掉学姐电话的十分钟内，我立刻打电话报了警，拿起外套打了个Uber，并在网上开始查关于英国的寮屋权利及相关法律，同时通知沛沛和房东尽快赶到餐厅。从来没有遇到或听到过这种情况，也完全不知道Squatter是什么的我坐在飞奔去餐厅的Uber上，一直在网上查关于Squatter的各种信息，第一个从google里蹦出来的词条是：Squatter’s right，我有了不祥的预感－非法侵居者在英国有不少权益。
我赶到的时候警察、房东都已经在餐厅门口了，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继续往餐厅搬行李，警察已经来不及做任何事情来阻止他们了－他们已经在窗户上贴上了声张他们合法占据非居民房产的声明。我下车的时候，房东杀红了眼站在一旁，警察友善的在和侵占我们餐厅的非法占据者首领开玩笑，他的胡子扎了个小辫儿以下管他叫洪七公。
我走过去和警察握手告诉他是我报的警，他立刻严肃下来把我拉到一旁说，听着：“这些人完全了解相关法律，他们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不是无家可归的人，而是有组织的非法侵居者。他们知道我现在不能逮捕他们，比我还要懂相关法律，所以很不幸我帮不了你，我没有合法权利逮捕他们。我建议你明天早上立刻找一个律师，向法庭提起民事诉讼。并且在法庭决裁之前，你们不能强行进入他们暂时占领的房屋，如果有任何暴力行为发生我是有权力逮捕你们的。”
在路上的那半个小时之内，我才了解到在英格兰侵占闲置商业房屋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违法行为，只要没有损坏该房屋及内部物品，不擅自使用水、电和天然气，警察在拿到法官的裁决以前是不能逮捕他们的，作为商业房屋的房东和房屋租赁者，我们要花很多成本和时间走法律程序才能拿回自己的房子，在这一到两个月期间这些人可以不交房租水电和地税的住在里面。而大部分的店主为了更快的拿回房子会选择给他们一些现金，让他们尽快搬出去－这就成为了他们的收入来源。
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Squatter？
擅自占用房屋者在英国已有很长的历史，1960-1970年代一大群年轻人开始将非法侵居作为一种试验性的另类生活方式反政府抗议的方式，非法侵居者的人数开始有了爆炸性的增长趋势。
后来，渐渐的有更多失业露宿者、有住房困难的弱势群体开始慢慢加入这个’丐帮’，数据记载目前英格兰一共有2万Squatter－我们暂称为职业丐帮，但知情人士透露真实数字比这个要多得多。
知己知彼
为了能够更快的开始修复我们的餐厅，我们先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方式告诉以洪七公为首的若干人等：
“我们俩小女生辛苦在厨房工作开个小餐厅真心不容易，好不容易把餐厅开起来了又不幸着火了。我们从二月份开始和保险公司战斗了十个月好不容易即将要开工在即，你们搬进来了。我们餐厅重新开业以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也没有经济收入，所以希望你们在下周一我们的工人进场以前能够搬出去。”
跟着他们也采取了同样的战略：
“我们已经连续很多天没有一个地方住了，今天才刚刚从法院出来，真的很幸运找到了你们这个房子，才能让我们一行12个人今晚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你们的难处，我们会在你们开工之前搬出去的，如果你们愿意帮助我们的话。”
这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对话。
简单来说，后来和房东商量之下我们决定给他们£1000让他们搬走，这样我们可以如期开工，结果遭到了拒绝。我们开始查阅他们的论坛和社群网站，包括阅读他们的Squatters’ Handbook，如何安全侵占闲置商业房屋的方法，如何与警察对话的方法等等，试图去了解他们的意图和想法。
考虑了24小时之后他们告诉我们，“£1000对我们来说不够，你们去问问找律师和法警需要多少钱，你们给我们那些费用的一半就可以了。” 我们立刻被打醒，果断决定找律师，把他们告上法庭。律师费首次报价£9000，四小时后降到£6000，这是一个优秀的律师，离开大的事务所之后开了自己的事务所专门处理Squatter案件，他说预计两周后可以上庭。我们找了保险公司来索赔律师费。
得知我们要走法律程序后，两天后我收到洪七公的短信说他们想要的费用（根据律师的报价他们想要的心理价位大概应该是£3000-4000）降到了£1500。
我回说：
“Too late for a settlement. Our solicitor is handling it now.
现在为时已晚，我们已经交由律师处理。”
圣诞期间伦敦天气恶劣，下雨的时候我竟然偶尔还能冒出一个念头：哎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开工，还好这些人有地儿住。
我们法庭见：我 vs 洪七公
果然是收费不凡的律师，帮我们在一周内就敲定了上庭的时间－圣诞后开庭的第一天。上庭的前一天晚上十二点，我的手机有好几通未接来电，语音信箱被丐帮塞满了罗马尼亚卡拉OK录音。
开庭前半个小时我见到了我们的律师，确认了证词，洪七公和另一个打扮得体的女士意外的出现在了法庭。法官要求被告先陈述：原告与我们拟定了一份合约，合约内容是要求我们协助他们守卫他们的房屋，并支付我们£1000作为服务费用。我的嘴张的下巴都合不上了，真是开了眼界，这要是在和他们玩儿狼人杀应该是挺过瘾，可惜了是在真实世界里。紧接着，被告陈述到：原告切断了房屋供电，欺负我们。我脑中这才断定，他们是在黑帮的另一个极端，和黑帮手法相反的弱势群体帮派。
法官由于体谅他们的人权，温柔的要求到请提供你们签署的合约，打印版、电子版、邮箱版、短信版都可以。被告要求休庭五分钟索取证据，结果洪七公从落在楼下安检处的包里拿出手机，翻了五分钟没能找到，我觉得好失望，为什么上庭都不好好准备一下材料。
法官温柔的做了决裁，并安慰他们说：我明白你们的律师现在还在休假没有回来，我也非常想看你所说的证据为此我还休庭三次，但很可惜任何你们提供的证据都并不能构成合法居住在别人拥有的房屋里的权益。
洪七公微笑着，下庭后告诉我的律师说，我们今儿晚上就搬走，你们不需要付钱给法警来把我们赶走，你现在给我那个费用的一半儿就行。我想去你妈的.. 转念一想，我们花钱投保，保险公司付钱给律师、法院和法警，他们管我们要的是这些费用的50% Off，我觉得洪七公多少还是hack了一点儿我的价值体系...
故事的结尾
临近跨年前夕，法警联合了4辆警车停在餐厅门口，开始行动前打电话告诉我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要砸门进入，我先征求一下你同意。后来他们和平的帮我们挣回了餐厅，洪七公一行人，带着他们的大狗和无数件大小包袱从里面搬出来了。
警察带着我走进餐厅，我看到了洪七公团体在这个10个月之久失火房屋内的两周生活缩影，满地酒瓶儿，吃了一半的三明治，糊的严严实实的窗户纸上面抠了个随时观察敌情窟窿眼儿，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生活，为钱为利为理想为幸福都行不通，也没想明白还有什么其他值得追求的东西，我拿着法警给我的新的钥匙径直离开了，反正我没跟洪七公道别。我记得他说他有个女儿，这个让我有点儿难受。
西方社会讲究人权众所皆知，然而在社会发展的进程中法律更新迭代，每个人的权益全都由法律来保障是不可能没有疏漏－这点我也深知，反观社会主义武断的仲裁方式也不全然可取，都有好与不好之处。况且谁能料到开个餐厅还能让人这么长知识，着个火之后还能通过丐帮看到社会的映照。
我们是伦敦餐饮品牌Chinese Laundry背后的创始人，2017年夏天在我们餐厅整修期间萌生了开始以我们俩个人的视角写一个微信公众号的想法。从设计师变成厨师之后，我们的大脑中的地图从由艺术用品商店和画廊组成的点状网络，变成了由烹饪商店、咖啡、酒吧和餐厅组成的绝对坐标点。
因此我们想和大家分享我们作为设计师出身，在伦敦生活并开始经营自己的餐厅、在餐厅做起厨师的所有奇妙经历和心路历程，会分享伦敦各处不一样的吃、喝据点，也会分享一些容易操作的简单食谱。
www.chineselaundryroom.com
Instagram: chinese_laundryro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