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一起“逃离北上广深”的,还有这些前卫建筑
2014 年,中国建筑文化研究会和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联合评出了“中国当代十大建筑”。评奖的一个重要背景是,2013 年,中国投入在建筑设计的费用已经突破五千亿元,摩天大楼数量已经超过一千座。
经过网民的投票和评委会的筛选,最终入选的十大建筑,三座在上海,四座在北京,剩余的在台北、广州和杭州。这份名单包含了“鸟巢”、“中国尊”、上海金茂大厦、上海中心大厦、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台北 101 大厦、广州电视塔……
不过,在评委会主席、著名建筑批评家王明贤眼中,这并不是一次评奖,而是“一次对中国当代城市现象的批判”。入选的十座建筑中,一半都属于商业地标性建筑,并且多半由外国建筑师所建——在当时的论坛上,建筑师和学者们都在问,我们的城市和建筑,该如何代表属于自己的文明?
● Zaha Hadid 设计的银河 Soho,一座十八层的 5A 写字楼
八年过去了,在北上广深,让我们激动不已的新建筑变得越来越少——毕竟,在这些已经高度成熟的城市里,很难再有大片空地供建筑师施展。
然而我们发现,近些年来越来越多令人惊喜的“前卫建筑”,出现在那些“不起眼的”非一线城市。看这座“冰立方”,你觉得它会出现在哪里?奥斯陆、斯德哥尔摩还是北海道?
实际上,它建在河南新乡,是今年刚落成的新乡文化旅游中心。
在《梦想改造家》这样的节目里,我们看到了建筑师的巧思如何能让私人生活变得更美好;而现在,前卫建筑进入原本不知名的小城、进入更平凡的生活场景,则能让我们直观地感受到,建筑如何改造乃至重塑公共生活。
比起已经高度发达的北上广深,真正需要“前卫建筑”的,反而是这些非一线城市——这些建筑能吸引人们从远方到来,更能让当地居民们拥有值得骄傲的一处地标。同时,也正是这些小城,让建筑师们的构想得以不受约束、完整地展现。
我们盘点了七个建在非一线城市里的前卫建筑,它们展示了人与建筑更真实的连接,以及一座好的建筑如何照亮聚居在它附近的人的生活。
❶
青衣江路小学校
关于屋顶与光的“去中心化”学校
迹·建筑事务所(TAO)/ 四川·德阳 / 2022 年
大城市的寸土寸金,让学校不得不越建越高:学生众多,而面积有限,只能把教室和礼堂都塞进高楼里。香港某所大学的教授参观北大的李兆基人文学苑时,对着这一片两层高的仿古建筑发出心情复杂的感叹:“在香港,这么大的地足够建一所大学,而你们却只用来做三个系的办公楼。”遗憾的是,不是每个学校都有 7000 亩的占地面积,以及“建筑不能比博雅塔高”的规定。
而在四川德阳新建的青衣江路小学校,则把在“非一线城市”建学校的优势尽数体现:在低容积率的条件下,可以降低建筑的高度和层数,建成一座“毯式建筑”。
● 青衣江路小学的建筑模型图
只有两层的教学楼由一楼的基座(功能教室)和二楼的“小屋”(班级教室)组成,基座的房顶则成了二楼的活动平台——这个小学的孩子们,从“做课间操要爬上爬下五层楼”中幸免于难。
● 二层室外平台
除了低层数之外,它的另一个特点是去中心化。中国的传统校园设计,大都离不开鱼骨式、辐射式和围合式,这意味着每个学校都会有一个“中心”(通常来说,就是全校在周一上午聚在一起举行升旗仪式的广场)。
● 青衣江路小学俯瞰图——并没有传统学校的“升旗广场”
而在青衣江路小学校,并不存在这样的中心,集体活动可以由操场和礼堂来承载。设计师这样阐述“去中心化的理念”:“这是一个强调连续、蔓延、均质、开放、平等、渗透的空间范式。一个充满“联结与互动”的空间体系——教学及附属空间、社交活动平台、自然庭院通过廊道来链接,消除相互之间的隔离感。
不止是整体规划,教室屋顶的设计也同样精妙——形态各异的屋顶造型,能让孩子们每年都体验不同形状的“天光”,在教室上课的回忆,也终于可以摆脱千篇一律的白炽灯了。
或许,这样的“建筑实验”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在其中奔跑、跳跃和缓慢成长的孩子们。
❷
小伍份村文化礼堂
流淌着传统和现代的“共享客厅”
园舍建筑景观 / 浙江·台州·蓬街镇 / 2020
在城市里居住的人,越来越难想象村落文化了——我们习惯了和陌生人比邻而居,哪怕是同一层楼的邻居,也仅限于在电梯里遇见打个招呼的交情。而在乡村生活中,人与人的熟悉感维系在人与土地的亲近之中,整个乡村就是一个扩大版的家庭。因此,一个能够把所有人聚起来的空间,例如文化礼堂,就成了这个群体的“共享客厅”。
小伍份村位于台州蓬街镇,相传最先有五户人家到此地落户,聚集成村而得名。因此,设计团队以这个故事为灵感,把文化礼堂分为五个开间,打造出五间错落的民宅的感觉。
● 小伍份村文化礼堂的设计图
许多乡村礼堂耗资耗力建成,却因为无法融入当地生活而白白闲置,不过小伍份村文化礼堂则充分考量了村民们对“公共场所”的需求——可以举行红白喜事,也可以充当戏台和祠堂,宴请宾客;没有节庆的日子里,则作为村委会办公场所,也可以让村民在这里纳凉、休息。
要让这样一个充满符号感和象征意义的建筑不闲置,“在地感”非常重要——小伍份村文化礼堂建筑使用的石材和木材都取自当地,和村民们的家融为一体。同时,钢构屋面和通透的玻璃,则代表着让传统和现代重新融合的愿景。
● 文化礼堂的对面就是当地的民房 © 有方
❸
坪坦书屋
是“活遗产”,也是游乐园
Condition_Lab & UAL Studio / 湖南·坪坦 / 2021
波兹曼在《童年的消逝》中曾提过,印刷术的发明,让能否独立“读书”成为了童年和成年间的分界线,因此童年始于学习阅读;而有了电视这样的大众媒介之后,这一分界线逐渐被侵蚀,因为电视节目(或者抖音短视频)对大人和孩子来说,都毫无门槛、一览无余。但在湖南坪坦,孩子们除了跟着短视频合唱《孤勇者》以外,还有一个“复古的乐园”——一间乡村书屋。
坪坦书屋占地仅 50 多平方米, 整栋楼几乎全部由循环的楼梯构成,但它并不通向任何目的地——楼梯本身就是目的。孩子们可以从楼梯旁塞得满满的书架上拿下书本,然后坐在楼梯上阅读。设计师这样阐述:“这并不是一个传统的儿童图书馆,而是孩子们可以一边玩耍一边阅读的地方。”
● 坪坦书屋设计图
● 书屋夜景
这栋建筑对孩子们还有更深刻的意义:作为一个侗族村庄,坪坦一直有用当地的杉木建造房屋的传统;然而,城镇化的进程挑战着桐寨的建筑文化,譬如,书屋所在的坪坦中心小学校舍就全部采用混凝土建成。坪坦书屋从建筑结构到墙面、楼梯、地板全部用木材建成,也完全按照侗族传统的木构技艺建造,唯一采用的外来材料是立面采光的阳光板。
● 楼梯和书架
● 孩子们坐在地上看书,窗外是远方的农田
设计团队这样描述他们对这座书屋寄予的希望:“除了能让孩子们在这里学习玩耍,我们更希望他们能意识到,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存在于他们文化中的爱和希望是多么重要。”
● 书屋和坪坦村夜景
● 坪坦中心小学的早操时间,书屋就在旁边
❹
顺昌博物馆
比起展览文物,它希望自己成为文物
浙江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 / 福建·南平·顺昌县 / 2021
作为一座县级博物馆,顺昌博物馆没有什么能称为“镇馆之宝”的重要藏品。比起陈列和保管文物,或许它本身更像是这座城市的一件展品。这大概也是所有“非一线城市地标”的重要之处:比起把城市里的东西展示给外乡人,它更希望能作为一个“宝藏”,留在家乡的所有人心里。
顺昌博物馆像白色露营天幕一样铺在富屯溪边,避免了城市人流和沿江步道之间的隔离,也成了人们晚饭后在江边散步路线的一部分。在项目的规划里,除了博物馆必备的展示馆和文物库房以外,还补充了报告厅、书吧、咖啡馆等功能。
● 顺昌博物馆内部
它更大的意义,在于成为了城市的客厅和阳台。设计师将博物馆的底层抬起,形成了一个“城市灰空间”,人们可以在这里停留,发呆,滑滑板,或者跳广场舞——这个功能大概比博物馆更加“令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同时,沿着滨江步道的台阶,可以直接上到博物馆的屋顶,能够眺望近处的江水和远处的山。
人类学家们会说,博物馆是“远方文化之谜”的展览窗口。而对这间县城里的博物馆来说,它更像“家门口的故事之源”——若干年之后,人们谈起它,讲的大概不是某件展品的由来,而是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余味悠长的经历。
❺
桃屋
用“微建筑”撬动美学复兴
一树建筑 / 河南·焦作·修武县 / 2020
非一线城市的前卫建筑越来越多,直接推力其实是当地政府的决策——譬如,桃屋就是河南修武县委托建筑师进行的“美学复兴乡村”项目之一。原本,县政府希望建筑师设计一个 300 平米的文化建筑,而考虑到当地村落分散在 630 平方公里的县域,建筑师最终决定将单体建筑分开,变成一系列“微型改造”。桃屋就是这系列七个建筑中最先落成的一个。
桃屋的四周是一整片农田,每年三月,桃花盛开。根据建筑师的设想,桃屋将会“由一系列来自场地上的无形弧线所切割而成,形成跃升向天空的独特形态。”而在县长的阐述里,这是一座“由哈佛大学毕业的设计师亲自操刀的建筑,美学意义重大,我们县的孩子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有审美气质的建筑。”
● 桃屋的鸟瞰图
而作为一座“审美建筑”,桃屋的主要作用是观景:所有的窗户都是不同形状的,以不同的角度,对着不同的景色。粉色现浇混凝土也大有讲究:是建筑师根据现场桃林的颜色调配的,在一天的不同时刻,会呈现出变幻多端的粉。
在桃屋朝东的外立面上,还浇筑出了一颗桃树的形状,每天日出的时候,阳光会与它对望。
除了桃屋之外,修武县的第二个微建筑“废墟书屋”也已经建成,与桃屋相隔 20 公里。在报道中,孩子们非常喜欢来这里捉迷藏,而邻县的许多居民也慕名特地来参观——许多人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地图上与自己的家紧紧相依的县城。
● 位于修武县孙窑老村的废墟书屋
● 一树建筑规划的“微建筑”模型
❻
罗源滨海堂
“温柔的蓝色潮汐,告诉我没有关系”
INUCE·Dirk U. Moench; INUCE·Dirk U. Moench / 福建·罗源 / 2011
假如学校、医院和车站是我们公认的“必需品”,基督教堂则在本土语境中经历着微小的尴尬。一方面,基督徒在人口中的占比极小,去教会做礼拜也并非大众的生活方式;但另一方面,在充满焦虑、变化万千的时代,人们依然希望能在精神力量中找到慰藉和振奋。
● 罗源滨海堂总平面图
● 从庭院仰望天空
罗源县城经历着和中国其他县城一样的故事:城市化的迅速扩张,平地上拔起的高楼和厂房把历史上形成的自然聚落冲散,也让人与人之间的纽带变得脆弱。在这样的背景下,罗源教会开始组织建堂工作——从 2011 年始建,直到 2019 年才正式落成,向公众开放。
当地教会对这座建筑的定义是“荒野中的避难所,心灵安息的疗愈之地”。回想欧洲那些著名的教堂,或像罗马式教堂一样敦厚庄严,密不透风,又或是哥特式教堂高耸入云,像一座“非人间”的建筑。而罗源滨海堂则提取了福建人最熟悉的建筑元素:土楼中的庭院,以及种茶叶的梯田,走进这里并不会感到惊惧,而是像回家一样安心。
● 罗源滨海堂内部
此外,罗源滨海堂是世界上最大的彩色玻璃幕墙教堂之一,共有 107,707 块传统蓝色玻璃组成,建筑师设计的意象叫做“De Profundis”,意为深海洗礼。在圣经中的渔村,耶稣也对彼得说过,“来跟从我,我要让你得人如得鱼。”这样深海一样的蓝色光芒,确实让人感到被爱环抱。
❼
山谷音乐厅
和长城并肩而立的“声音教堂”
OPEN 建筑设计事务所 / 河北·承德 / 2021
看到这块宛如“天外飞石”的建筑已经令人惊讶,但知道它是一座音乐厅后,就不免为它担心——城市里的音乐厅在这几年已经变得小众,更何况是在山谷里?
对建筑师们来说,它在理论上的意义或许高过了一切上座率的考量:他们将其称为“Chapel of Sound”,声音的教堂。建筑师们希望这里能成为一处庇护所,让人们在这里“感知到阳光、雨雪和四季的变化,或者听到平常忽略掉的鸟叫虫鸣”。
山谷音乐厅的半露天剧场和室外舞台,对声学设计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过,对于“声音教堂”来说,这也是必须克服的问题。最终,建筑师们通过调整开洞位置和台阶的混凝土内壳转折的形状,完成了在不附加装饰和声学材料的情况下的最佳混响效果。
● 半室外音乐厅
● 面向草坪的室外舞台
除了复杂的工程以外,山谷音乐厅还是一座相当可持续的建筑:所有空间都由当地的碎石打造的清水混凝土,而音乐厅内部没有冷暖气,只依靠自然通风。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它只在相对温暖的季节开放。
● 屋顶开洞
山谷音乐厅所在的承德金山岭,原本是以明长城遗迹而闻名的景点。现在,这座声音教堂,似乎拥有和长城一起“无用地屹立”的风格了。
或许在看这份盘点前,你还会疑惑:既然是前卫建筑,放在小城乃至村庄里,会不会格格不入,会不会最终沦为无人问津的景点?
但建筑师们交出的答卷大概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在建起一座“富有野心”的建筑前,“在地性”和“实用性”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考量。这些看似“超前”的建筑,实际上是在时间的远方等待着附近的人,缓慢、温和地影响着它坐落的这片土地。☁️
编辑:Andy
撰文:Lili
图片:Schran Images(青衣路小学校)、直译建筑摄影(小伍份村文化礼堂)、Sai Zhao & Xiaotie Chen(坪坦书屋),Qiang Zhao(顺昌博物馆)、张超(桃屋)、Shikai & Dengxie Xiang & INUCE (罗源滨海堂)、雷坛坛, 朱润资, 倪楠, 直角建筑摄影(山谷音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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