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由女性创立、管理、办展、重建的博物馆，长什么样？

你能说出 5 位女性艺术家的名字吗？

或许你会想到弗里达·卡罗和草间弥生？然后在大脑短暂宕机后意识到，即便曾看过一些女性艺术家作品或展览，在如此突然的情形下，能直接完整叫出的名字实在是少之又少。

从 2016 年起，位于华盛顿特区的美国国家女性艺术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Women in the Arts，以下简称“NMWA”）发起 #5WomenArtists 活动。在街头、在车站、在社交媒体上，她们用各种方式持续向人们提出这个简单但令人深思的问题。

● #5WomenArtists 活动视频提到的六位女性艺术家：刘虹, Ambreen Butt, Graciela Iturbide, Faith Ringgold, Sonya Clark 和 Judy Clark。

但 NMWA 认为，你不必因此自责。

因为很多人依旧受困于一个历史悠久的系统性问题：在艺术界，女性从未受到平等对待。

其官方网站也一直在更新相关数据，支持上述事实：

过去 10 年间，美国 26 家著名博物馆的所有藏品中，仅有 11% 是女性艺术家的作品；2019 年拍卖价格最高的 50 件艺术品中，只有 5 件来自女艺术家；美国 46% 的视觉艺术家是女性，但男性艺术家每赚 1 美元，她们只赚 74 美分……

这些数据也是 NMWA 诞生的原因。

作为“世界上第一家专门展示女性艺术作品的博物馆”，创立于 1987 年的 NMWA 并没有很长的历史，完全可以算得上年轻。

这赋予了 NMWA 一种独特的气质：重点并非去声嘶力竭地诘问过往已然写就的、由男性主导的艺术史（因为问题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而是以轻快、诙谐、具有当代性的视角，为此刻和未来的艺术世界创造一个更可观的叙事空间。

● NMWA 官网上使用了女性艺术家团体 Guerrilla Girls 制作的海报：“考虑到大都会博物馆现代艺术部分的女艺术家含量不到 3%，但有 83%的裸体作品描绘的是女性，是不是女性必须（只）要裸体才（就）能进入大都会博物馆呀？”

今年 10 月 21 日，经过两年多的闭馆修复，NMWA 以崭新的面貌再次开放。

全新 NMWA 的日常工作，当然包括像寻常博物馆一样，策划展览以向公众展出女性艺术家作品，但又远不止于此。

● NMWA 的过去与现在

一间专注女性艺术的博物馆，其更新本身就足以是振奋人心的讯息。但当我们深入了解它的更新过程与结果，会发现 NMWA 将“让更多女性艺术家被看到”的初衷，扩展到更加宏伟、又再合理不过的目标——“通过艺术捍卫女性”。（Champion women through the arts）。

这其中细微的差别是：艺术不再是目的，而是作为方法，让“女性”成为贯穿始终的唯一核心。

不仅仅是艺术领域，从设计、基建、管理到出版，NMWA 以罕见的广度与深度，在不同环节去激励女性事业、只做让女性被看见的事情，而每一件都如此富有启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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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女性创立的艺术博物馆

NMWA 的创始人 Wilhelmina Holladay 女士 1922 年出生于纽约州，父亲是一名商人。

她儿时的许多时光都在外祖母家度过，那里收藏有一幅 19 世纪最著名女性画家 Rosa Bonheur的版画，这培养了她对艺术的早期感知。

● 法国女画家 Rosa Bonheur 以画动物见长，一度曾是世界上最出名、画作最畅销且售价最高的画家

成年后，Holladay 女士选择先后在纽约埃尔迈拉学院、康奈尔大学、巴黎大学学习艺术史，在二战期间还曾担任过宋美龄的社会秘书。

与建筑师兼房地产开发商 Wallace F. Holladay 结婚后，夫妇二人开始广泛地收藏艺术品。20 世纪 70 年代，Holladay 夫妇在欧洲游历，先后在两间美术馆内看到了 17 世纪佛兰德斯女画家 Clara Peeters 的静物画，但回到美国后，翻遍当时最权威版本的 HW Janson《艺术史》，Holladay 女士都无法找到 Peeters 的名字，这令她非常沮丧：

“如果 Peeters 足以挂在世界上两个伟大的博物馆里，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她呢？”

● Clara Peeters 的静物画作，被认为是画家本人的自画像

于是，Holladay 女士决定将收藏重点转向女性艺术家作品，并萌生了开设一间女性艺术博物馆的念头。商人的基因发挥了作用，她筹得超过 2000 万美元的捐款，足以买下一栋大楼。

她最终选择了位于华盛顿特区的共济会（兄弟会组织）前全国总部，这是一座纽约大道上若隐若现的新古典主义建筑，街区破败不堪，隔壁有一家成人书店。

但 Holladay 女士却陶醉于其中的讽刺意味：“男性秘密社团的堡垒”，现在起将被用来促进女性在艺术领域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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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建筑师主导翻修

尽管在 1987 年 NMWA 正式开放前，这栋历史悠久的建筑得到了大规模翻修，但步入 21 世纪，大楼难以完美履行博物馆展出与互动的全部需求。

● 2016 年，一场破纪录的暴风雪曾损坏了 NMWA 主楼的屋顶

秉持“最好的艺术需要最好的画框”的理念，NMWA 自 2021 年起决定暂时闭馆，以对空间进行自上而下的升级改造。

主持这一项目的，是一位女性建筑师 Sandra Vicchio，她的事务所与 NMWA 共同制定了设施保护计划，并由她组建了一支各领域顶尖专家组成的设计团队，大多数为女性。

● 建筑设计师 Sandra Vicchio

● NMWA 建设项目团队中有许多女性

在保护历史建筑的基础上，改造要点包括：扩大展览空间和优化展览动线，改善基础设施与藏品储存条件，增设用于科研和学习的阅览室和档案室，增加无障碍设施和导航指引……

将工作人员和游客参与体验都考虑在内，是一个有温度的、切实可行的方案。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改造项目的进行，NMWA 闭馆了两年时间，但促进女性艺术事业的使命并没有因此停滞。

其间，在建筑的两个外立面，两位女性艺术家制作的公共艺术装置先后展出——

涂鸦艺术家 MISS CHELOVE 绘制了一位沉浸在印度尼西亚岛屿本土植物中的女性形象，暗示了大流行期间自然世界的复苏，以及女性在生态活动中的关键作用；

● MISS CHELOVE 与其作品 Reseeded: A Forest Floor Flow （2022 年 3 月 15 日至 9 月 26 日在 NMWA 展出）

奥地利艺术家 Katharina Cibulka 以“女性化”的方法，用鲜艳的粉色薄纱在白色织物上完成一系列十字绣宣言，倡导人们思考性别与社会权力结构的平等性问题。

● 作品 Lookout: Katharina Cibulka（2022 年 10 月 24 日至 2023 年 4 月 30 日在 NMWA 展出）上写道：“只要世代更替，但我们的斗争保持不变，我就会成为一名女性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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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为主的管理层

翻看 NMWA 的管理层名单，毫不意外地发现：在此身居要职的，绝大多数都是女性。

她们负责的职位包括：运营、行政、传播营销、策展、游客服务和会员开发、教育和科研、数字化、金融、零售、公共项目和特别活动。

NMWA 现任馆长 Susan Fisher Sterling 已任职超过 15 年，除了继续履行创始人 Holladay 女士的使命，她更注重鼓励参与、体验和对话，比如设立名为“主任办公桌”的板块，与公众分享和讨论博物馆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

Sterling 用行动证明，当女性成为文化领袖时，她们可以展现出实用主义、意志、雄心与远见。

如她所说，在华盛顿特区，“我们为全美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公众提供服务。像我们的男性同行一样，我们有能力建立深厚、真实的文化和社会联系，并经营伟大的艺术机构。”

● 2014 年，Susan Fisher Sterling（右三）与华盛顿特区的女性文化领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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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合当代女性需要的视觉

NMWA 的实用主义和远见还表现在：敢于以不断自我革新的方式，跟上并引领时代的步伐。

当感到博物馆风格变得有些沉闷受限、“更像一间祖辈年代的东西”时，NMWA 积极求变，找到品牌策略机构 Tronvig 来更新视觉设计。

● 左：改变视觉风格前，Wilhelmina Holladay 于 2008 年出版书籍 A Museum of Their Own 的封面；

右：2023 年 National Museum of Women in the Arts: Collection Highlights 书籍封面

从设计新的博物馆 logo、字体和配色，到推出新的展册和宣传海报，一切视觉都变得更加轻盈、活泼、富有生命力，足以引起公众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像是获得 2017 年 Muse 创意奖金奖的项目 What is Natural? ，是给当时同时进行的两个展览共同制作的宣传海报，没有使用特定的艺术家或艺术作品作为卖点，而是提出一个置于艺术之上的普世问题，向人们发出走进博物馆的邀请。

Tronvig 与 NMWA 多次合作完成视觉创意，最富影响力的莫过于文章开头提到的 #5WomenArtists 活动，时至今日仍在进行中，并联动了世界上的多家艺术博物馆。

或许，只要有人无法完成这项简单的挑战，那它就有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

● 泰特美术馆在 2020-2021 年间推出五项女性艺术家展览，以响应 #5WomenArtists 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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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女性艺术作品展

迄今为止，NMWA 收藏有来自 1000 多名女性艺术家的 5500 件艺术品，每年举办 10 场世界级展览，累计达到 260 场；也会在官方网站上定期呈现线上展览。

● 当下可在官网上浏览的线上展览：美国摄影师 Mary Ellen Mark

● 当下可在官网上浏览的线上展览：美国艺术家 Delita Martin

● 当下可在官网上浏览的线上展览：美国艺术家 Jami Porter Lara

这其中当然包括像弗里达·卡罗《献给列夫·托洛茨基的自画像》这样具有鲜明标志性的馆藏，但绝大多数时候，作品出自世俗意义上“籍籍无名”的女艺术家们。

● 《献给列夫·托洛茨基的自画像》（Self-Portrait Dedicated to Leon Trotsky, 1937）

这意味着，几乎每一次，NMWA 都是以突破艺术行业既定规则的眼光与敏锐度，发现“新的”艺术家作品，为现有叙事做出修正和补充。

这些作品来自广泛的年代、国籍、种族、文化背景，除了最常见的平面绘画作品，也有雕塑、影像等媒介的表达，彰显了多样性。

● 美国艺术家 Marilyn Artus 的作品 Her Flag

比如，伴随今年再次开幕，NMWA 带来六项展览，其中有两项艺术家个展，分别聚焦 17 世纪的法国浮雕版画家 Antoinette Bouzonnet-Stella，和于两年前离世的美籍华裔艺术家刘虹。

● Antoinette Bouzonnet-Stella 的代表作《西吉斯蒙德皇帝进入曼托瓦》（The Entrance of the Emperor Sigismond into Mantua, 1675）

● 2018 年，刘虹在 NMWA 分享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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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间的艺术对话

打开 NMWA 官网上的日历，在未来半年的时间内，你会看到密密麻麻的活动安排。

有策展人组织的导览游、博物馆工作人员主持的艺术午餐会和晚宴、艺术家和设计师围绕如 AI 等特定主题举行的艺术对谈和讲座，以及各式各样的手工体验活动。

● NMWA 首席策展人 Kathryn Wat 介绍最新雕塑展览“The Sky’s the Limit”

● 在改建后的 NMWA 图书馆和研究中心，女性创意机构 Ars Poetica 为游客创作个性化诗歌

这些丰富、有趣、层出不穷的活动，更能调动公众的参与感和创造力，促使对话与灵感发生。

于是，我们看到的不再是“各自为战”的女性，而是一个真正紧密联结、相互启发的女性社群。

● 诗人 Alexa Patrick 在 NMWA 全新开幕仪式上朗读自己的作品

在 NMWA 过往的所有活动中，我们最喜欢的莫过于一年一度的“维基百科编辑马拉松”（Wikipedia Edit-a-thons）：参与者一同坐下来改进或创建女艺术家们的维基百科词条，再一次矫正艺术世界性别关注度的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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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女性的艺术出版物

每年，NMWA 推出 3-4 期名为 Women in the Arts 的官方杂志，介绍博物馆动态，以及艺术世界女性们正在做出的卓越贡献。

NMWA 还会为重要展览制作特别目录和书籍，骄傲地记录每一个属于女性艺术家的成就。

● NMWA 出版物 Paper Routes—Women to Watch 2020  内页

这些记录，也是为了避免创始人 Holladay 女士与 Peeters 的故事再次发生，即不再让任何女性艺术家被艺术史摒弃和遗忘。

新开幕的 NMWA，专门展出了 9 件委托书籍艺术家们创作的作品，它们以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展示了女性艺术表达从未停歇的斗争意识。

例如擅长制作立体书的美籍华裔艺术家 Colette Fu，就让 Peeters 静物画中的百合、玫瑰、鸢尾花、三色堇等花卉，从 HW Janson 版本的《艺术史》中“怒放”而出，其意图已然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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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于女性

作为一间聚焦女性的艺术博物馆，NMWA 实际上欢迎所有（性别、年龄、种族和人生阅历）的观众光顾，并不把任何人排除在外。

NMWA 希望以艺术的方式，增强作为少数、弱势群体的女性在各自领域的参与度和代表性，并且已经做出了许多行动。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一愿景也会扩展到更多从前未被给予足够关注的少数群体身上，比如少数族裔、老人与儿童，以及酷儿群体。

● NMWA 收藏的酷儿黑人女性艺术家 Mickalene Thomas 作品 A-E-I-O-U and Sometimes Y

归根结底，这是一个以远见卓识，让艺术行业和我们周身所处的世界更多样、更美好、更包容的故事。

而无论你是否为艺术行业从业者，都可以通过了解或是走进 NMWA，获得看待当下这个世界所必须的一种视角，以及用自己的方式付诸行动、加入其中的理由。☁️

监制：玛鲨

撰文：Aiting  版式：Ai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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