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黑社会不可怕,公权力的腐蚀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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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1992年,34岁的武警云南总队军务处副处长李桥忠,娶了昆明公安局官渡分局的民警孙鹤予为妻。
孙鹤予年轻时颇有姿色,而且特别会来事。尽管她离婚有子,还大李桥忠六岁,但李桥忠对其爱得要死要活,老婆说什么,他就干什么。
孙鹤予跟前夫陈某1982年离婚,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生于1975年,小儿子生于1977年,这个小儿子,生得又高又壮,有1.9米高,便是未来的昆明黑社会一霸孙小果。
离婚后孙小果跟着生父陈某好长一段时间,陈某日常暴力殴打儿子,孙鹤予十分心疼,将孙小果接到身边后,千依百顺,溺爱得不得了。
孙小果打小就是个不读书的二流子,到处惹是生非,1994年10月,17岁的孙小果还在昆明读警校,跟五个社会渣滓开车到环城南路时,见到两个身材高挑的漂亮女孩,将车停在路边,当众将两个女孩抓上车,拉到呈贡县6公里外的郊区轮奸。
12天后,六个人全部落网。
孙鹤予赶紧去找老公李桥忠想办法,身为军务处副处长的李桥忠对内部系统极其熟悉,他主要做了两件事力保孙小果。
一是为了早点上学,孙小果的年龄被他改大了两岁,学籍表上此时是19岁,李桥忠将其改回17岁,使其有了“未成年犯罪”的轻判资格;另一个是给孙小果准备一份《病历报告》,说他患有乙肝,给保外就医了。
孙小果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但一天牢都没坐,在外面浪荡了三年。
三年过后,20岁的孙小果名义上“刑满释放”,每天在夜总会和迪厅游荡,皮又开始痒了,继续作恶。
出于对自己因“强奸未成年少女”被判刑的愤恨,孙小果故意屡次再强奸欺侮未成年少女,1997年4月,他在茶苑楼宾馆908号强奸16岁的宋某,6月,在906房间强奸张某和波某,此时他强奸的都是15岁以上的少女,为了找新鲜感,曾意图在301房间意图强奸13岁幼女张某,张某激烈反抗未遂,便叫几个马仔毒打张某,将张某打得全身淤青,脸肿得变了形。
从4月到11月,孙小果及其马仔,强奸、毒打、侮辱女性共8起。
江湖上流传着他“判刑三年不用坐牢、有大后台”的传言,没有人敢动他。
孙小果越来越嚣张,出去吃个饭邻桌没跟他打招呼,他带着马仔们抡起碗碟就砸别人头上。
1997年11月,孙小果与其小马仔,在昆明月光城夜总会抓到17岁的张某杨某,为逼张某说出某人下落,将两人拖到“温州KTV”包房毒打,逼张某用牙齿咬住大理石茶几,再用手肘猛击张某头部,将牙签扎进张某的指甲缝里和乳头,后又将张某杨某拖到本豪胜娱乐城和昆明饭店门口,当众进行毒打,强迫二人互相打耳光,使两名少女重伤。
警方终于逮捕了孙小果,并于1998年判其死刑。
孙鹤予再次出动,逮住丈夫李桥忠一顿哭闹,要李桥忠想办法救宝贝儿子。
但在审理案件过程中,办案人员发现孙小果违法保外就医,孙鹤予给判了五年有期徒刑,李桥忠被撤职,但三年后,又任五华区城管局局长。
还在监狱里的孙鹤予,也不忘救儿子性命,让李桥忠尽一切办法先改死刑,李桥忠十分听话,想尽办法托人,最后将死刑改死缓,后改判无期。
2003年孙鹤予出狱,心疼宝贝儿子还在坐牢,又叫李桥忠想办法早点让儿子出狱。
李桥忠特别会搞关系,他找到老战友、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立案庭庭长田波,用人情加10万块钱,使孙小果可以重新立案,再通过云南省人大常委会内务司法委员会主任冯家聪,找到审监庭庭长梁子安,又塞了10万块钱,让其重审。
这时候还缺一个人就能搞定重审:云南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赵仕杰。
搞定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这个真的很难。
但李桥忠迂回找到省长秦光荣的秘书袁鹏,送了三万块钱给他,让他给赵仕杰,打了一个充满压迫感的电话。
赵仕杰只能屈服,孙小果案经三轮审委会讨论,改判20年。
孙鹤予还不满足,她要求儿子马上出来。
对妻子千依百顺的李桥忠,又开始跑监狱系统的人脉,他通过老战友、云南省监狱管理局政委罗正云,结识了云南省第一监狱政委刘思源,请他想办法给孙小果减刑。
主要采用两种方法减刑,一是连续七年孙小果获得“劳改积极分子”,二是孙鹤予主动想办法,给孙小果搞了个发明专利,以重大立功获得减刑。
成天吃喝嫖赌压根不读书的人渣孙小果,居然在监狱搞出个发明专利出来,审判长陈超居然也通过了。
原被判死刑的孙小果,最后在2010年4月,只坐牢12年5个月便出狱,此后化名李林宸,找老妈要了一套价值千万的别墅以及大量现金,开酒吧、搞投资。
七年后,孙小果为了替自己的空姐女友出头,恶习难改,在KTV殴打王某至重伤二级被抓。
调查员办案时,发现孙小果原是个死刑犯,大惊,上报给了云南省委,2019年中央扫黑除恶第20督导组进驻云南,最后孙小果被判死刑,孙鹤予被判20年,李桥忠被判19年,其他公职人员,梁子安被判12年,田波被判10年,罗正云被判10年,刘思源被判6年。
孙小果一直以为母亲还能救自己,直到死刑宣判时,才当场吓哭。
2020年2月10日,43岁的孙小果被执行死刑。
贰
孙小果的案子,是最近五年影响最严重的黑社会案件之一,《扫黑风暴》里孙兴的原型,就是孙小果。
但这件案子的核心,我认为并不是孙小果,而是他妈孙鹤予。
孙鹤予不仅熟知公务员内部操作规则,充分调动李桥忠的人脉关系,迂回穿插搞定各级官员,还有件特别奇怪的事,是被大家忽略的。
她很有钱,十分十分有钱。
为了上下打点救儿子,就已经花了不知道多少钱。孙小果刚出狱,她又给了孙小果一套价值千万的别墅,一辆劳斯莱斯轿车,还给儿子创业基金去开酒吧和公司。
这笔投入没小几千万下不来,而她自己,只是一个被解职并坐过牢的普通民警。
根据公开资料显示,孙鹤予2003年出狱后开设有三家公司,分别是五华区赖客生活休闲吧(小生意)、云南天铄园林景观工程有限公司、昆明鹤予商贸有限公司。
孙鹤予的主要收入,是承接政府的园林绿化工程、市政公用工程、房屋拆迁业务等。
考虑到她丈夫2004年任城管局局长的身份,我们很难不怀疑,孙鹤予从一个普通民警,突然变成商界富婆,里头是不是有大量可操作空间。
如果不是对接公共资源赚钱,你难道相信,她是坐完牢,就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的商业奇才?
反正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孙小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孙鹤予离奇的经历,是从她开始腐蚀了昆明的公权力体系,也极可能是她用公权力变现,才让她有胆一步步将孙小果案,发展到震惊全国的地步。
孙鹤予的危害远高于孙小果,黑社会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被腐蚀的公权力。
叁
2023年初,反黑电视剧《狂飙》大热,成为年初影视剧领域最靓的仔,感觉好多年没有哪部戏有这么火爆了。
《狂飙》大受欢迎,是其细节的真实性令人信服,照着生活原型进行人物白描,将一沓下岗工人、片区民警、黑帮流氓、权贵教父描绘得栩栩如生,结合几十年社会大潮,拍得有血有肉。
大部分观众,都被从鱼摊小贩到黑社会老大的高启强深深吸引,为其因保护家人被卷入命运的漩涡,一步步深陷进黑帮而感慨,虽然其后期心狠手辣,但大家还是欣赏他照顾亲友小弟、深爱妻子的顾家形象,总有一种“是个好男人,入黑道是不得已”的惋惜之情。
但大众对人物的分析,往往容易代入个人情感,像孙小果案,最寻常可见的总结,一般是“宠子如杀子”这种简单的剖析,在代入高启强这个角色时,民众既有快速跨越阶级的刺激想象,也有其起点时卑微小人物的时代共鸣,往往忽略了事物的本质。
在《狂飙》里,安欣艰难的公安侦破史,以及高启强顽强的黑帮教父史,是两条并行的明线,他们两人,包括一众配角,都只是政治经济下游的连锁反应,真正的上层建筑,是公权力的被腐蚀被滥用。
安欣一次次抓住徐江的罪证,一次次只能眼睁睁将徐江放走;高启强为了生存,起先无辜卷入黑帮仇杀,之后为了自保杀徐江并替代其势力,成长为新的黑帮教父;安欣师傅曹闯为了升职沦为棋子;李响在黑白之间徘徊,最后被特意做掉等等,背后都是因为京海市先发生了公权力腐败,是公权力被私人变现滥用后,引发的下游阵痛。
如果只说电视剧的框架,整个京海市的问题,都出在副市长、政法委书记赵立冬,而赵立冬在省里还有一位大靠山,这两个公权力的腐败代表,罗织了京海市一切荒诞离奇的故事。
赵立冬和他在省里的靠山,需要干脏活的替他将公权力在京海市变现,所以他需要黑社会渣渣代替干活,于是将权力寻租到徐江、白江波、泰叔三股黑社会手里,黑社会行事必须狠毒才能立住根基,才有了杀黄翠翠案件和抢地盘,因这两起案子,又接着发生后面一系列事件和人物转变,迫使老默成为杀手,高启强反杀徐江,以及陈书婷嘤咛一声,扑入高启强怀抱。
是上层建筑先发生垮塌,才有下游微末人物的痛苦。
这里的逻辑就好像一条河,下游被污染了才养出各种离奇的社会怪物,重点不是下游怎么消灭怪物,重点应该是上游为什么在排放污水?
在现实中,二流子孙小果根本就不可怕,可怕的是其母亲孙鹤予和继父李桥忠,是他们俩破坏了公权力,才使民众畏惧孙小果。
在《狂飙》里,徐江、白江波、泰叔、高启强也根本不可怕,可怕的是赵立冬和他在省里的靠山,是他们意图用公权力变现,才会反复保护黑社会,在赵立冬和他的靠山眼里,高启强也不过是蝼蚁而已,说捏死就捏死。
一个中央集权的社会主义国家,黑社会就是渣渣,在强大的人民专政的暴力机关面前,徐江和高启强就那点小弟、那几把破枪,分分钟可以被武装力量打成筛子,死得渣都不剩,在中国,只有因保护伞而成长起来的黑社会,绝没有自发成长的黑社会,真要有自发成长的黑帮,大概发展到十几二十人,就得排队去吃牢饭,完全没有其成长的土壤和空间。
你说高启强的奋斗史多少有点感人,那是被其底层出身的阶级共鸣蒙蔽了双眼,高启强的崛起之路,建立在保护伞刻意让黑帮存在壮大的地基之上,是这块地基能养鱼,而高启强不小心跳进了这块地基里头,才有了奇异的人生变故,要知道重要的是这块地基,而不是某个人的命运起伏。
肆
不管是孙小果案,还是《狂飙》里的故事,都发生在中国1990-2012这二十多年。
孙小果1994年第一次犯案,2010年出狱,高启强2000年还在杀鱼,2006年成为当地教父,都符合现实中国的模样。
在看《狂飙》时,盯着高启强的人生变迁没有借鉴意义,不要简单地去模仿杀鱼卖小灵通,只有了解上层建筑的变化,才能推导出每个人物的命运走向。
新中国从1949年到1980年左右,国家还十分注意公平,我很少听到老人回忆那些年官员腐败,1980年代有了腐败的苗头,从1990到2012年,随着社会财富巨量增长,中国腐败到达巅峰期,全社会的糜烂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那段光怪陆离的时间才离开我们十年左右,我在全国各地走访,还能听到各种当年令人惊悚的传闻。
一位某市的公务员告诉我,他刚入职过年时,领导当着他们的面受贿,肆无忌惮到打开抽屉公然收钱,极大地摧毁了他们当时的价值观;一位沿海军队的退休人员告诉我,他们曾有人将收缴的走私宾利,直接挂个军牌在路上跑,根本没人管;一位公务员曾跟我说,当年控制不住腐败,他居然在家吃饭时,被自己母亲指着鼻子骂。
公权力被腐蚀的1990至2012年,没有人是安全的,有人拿公权力变现,有人害怕发家后被宰,有人投靠了黑社会谋生,有人只有不断受贿才感觉自己有一点点安全。
哪怕像《狂飙》里的男主角安欣,要不是他上头有人,也早就被摆平了,根本没有施展本事的可能。
整个社会对正义都没有信任感,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
2023年的网络上,还会流传着“华润万家”的故事,但这种“润”,跟我们年少时所经历的那种“润”,根本不是一个级别好嘛,我们当年网络上是一边倒地向往国外,几乎没有人说留在中国有一个好前途,不管有没有挣到钱,每个人都千方百计想着怎么润。
现在的人可能想象不到,那年头,不少人认为去墨西哥巴西都比留在中国好。
1990到2012年,刚好是我们80后的青春岁月,所以我们受这段时间的影响很深。
如果不是十八大之后的真正反腐,干掉了一层层保护伞,将社会风气扭转过来,换我也只能润,在一个没有正义感的国家,就不可能存在安全感,连最基本的安全感都没有,那我们就只能像高启强那样,从一个只求自保、卑微生活的杀鱼佬,变得面目狰狞杀人如麻。
伍
也是在1990到2012年,中国人因为公平的缺失,普遍对西方世界,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从而诞生了一大批宣扬西方原教旨主义的知识分子,差点把中国从一个深沟,带进另一个深沟。
现在还有不少老年知识分子,对西方思想依旧有一种狂热的宗教情结,是因为他们途经了那二十多年,已经很难再完成思想更新。
十八大之后所发生的事,用事实证明,中国共产党还拥有自我纠错能力,别急着把事物一棍子打死。
现在的社会风气,比那二十多年不知道健康多少,普通民众再也没有那种人人自危的压迫感了。
但正是因为亲身经历过那二十多年,使我现在养成了看事物要懂得辩证分析的重要性。
我既不迷信西方的意识形态,也不绝对迷信中国,我总是以谨慎乐观的态度看待事物,以防有一天,我们又不小心误入1990-2012年代的错误方向时,总得有人敢说真话。
社会风气在过度追求效率时,总是不顾及底层民众的死活;而社会风气在过度追求公平时,又容易误伤生产力的发展。
保持乐观的谨慎,是不被社会乱流影响的最佳态度。
陆
大家在看《狂飙》时,总是不由自主地代入进去,总忍不住把自己代入成高启强、高启盛、李响、陈书婷等。
再从电视剧描述的故事里,去推导自己的人生,去感慨人生的无常。
但我们学习知识、吸收信息,要活学活用,要抓住事物的骨骼,看透事物的本质,才能顺藤摸瓜推导事物的发展路径。
孙小果和《狂飙》所发生的时代在1990-2012年,那是中国价值观最混乱的二十年,才有了暴裂凶狠的黑社会生态,不过这并不代表现在就彻底清剿了历史残余,直到今天,还会有上海小红楼这种,发生在中国最发达城市、但依然保持着原始野蛮黑暗的惊人案件。
这说明公权力的腐蚀依旧还存在,而且我相信只要有权力存在,腐败就是一种伴生现象,只可抑制,不可根绝。
只要将腐败抑制在一定区域空间,降低腐败危害,保证权力的光明面可以为社会服务,就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最后,提醒一下大家,去看政府报告时,要注意一些词汇,它虽然短促,其实已经凝结了众多学者和政治家的集体智慧。
比如这句:
反腐败斗争形势依然严峻复杂,遏制增量、清除存量的任务依然艰巨。必须深化标本兼治、系统治理,一体推进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要把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有效贯通起来,三者同时发力、同向发力、综合发力,把不敢腐的震慑力、不能腐的约束力、不想腐的感召力结合起来。
现在,读完这篇文章,再理论结合实际,你看懂《狂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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