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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荐读||陈人杰 《西藏书》二十一首

陈人杰 一见之地 2023-01-11


陈人杰 诗歌欣赏


陈人杰,浙江天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008年参加诗刊社24届青春诗会。曾获徐志摩诗歌奖、诗刊社2010年度诗人奖、《扬子江》诗学奖、珠穆朗玛文学艺术奖特别奖等奖项。作品入选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60年诗歌精选)、《“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等。三届援藏干部,2014年度中国全面小康十大杰出贡献人物。出版有诗集《回家》《西藏书》。


西藏书(二十一首)


/陈人杰




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那时候,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仿佛无限高处,真的藏着什么

仿佛仰望是有效的,透明中

延伸着神秘的阶梯

 

大地上的河流、树木、庄稼

它们以什么方式和天空联系?

灶边坐着母亲,青稞酿成新酒

但炊烟并没有真的消失

它们肯定飘进了空中的殿堂

 

天空,肯定收留了大地上的声音

包括我的仰望

我看见蓝天俯视着我

它的眼神越来越蓝

 

那时候,我曾长久地仰望蓝天

那时候我多么年轻、纯洁,仿佛有用不完的

憧憬,和好时光

在最黑的夜里我也睁大过眼睛

我知道会有金色的星星出现

梦幻的舞台搭在高处,那上边

不可能是空的



纳木措


如果你们不能相互感恩和信任

一定是还不曾到过西藏


高天澄澈,湖水绚烂

如果你还不知道圣水的纯净,一定是

在尘世的镜子里过于流连


我绕着念青唐古拉雪峰在走

大梦无形,圣贤出于幻象

而自己的心,来自一步一个的脚印


一步一莲花,远山起滚雷

如果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天堂,一定是

我没有带你来,没有带你

出现在伟大事物的身旁



班公措


一湖分开两国

对岸是克什米尔


天水一线

落日浑圆


一只鸟有无数只鸟相和

一个人似一叶孤舟


无数风穿梭过的羽毛

千万里吟唱过的啼鸣

此刻归于宁静


在一座远山的暮色里

我到达过大地的终点



当惹雍措



白头少年在达尔果雪山

金刚杵少女在当惹雍措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爱在文布村,王在玉本寺


白云在山冈,做着无心的游客

夕阳在湖中,理解着人类的黄昏



走过一千个湖泊仍一贫如洗

走过一千个湖泊仍不如做一个梦


一千个湖泊的梦注定大梦一场

湖山变冷,人事已稀,象雄作古


远方相融为彼此靠近的波





雅鲁藏布


整个下午,我在岸上静坐

潮来往,云卷舒,渐渐地我变成了漩涡

被沉默无声的湍急收藏

我要感谢这宽广的河床,以及谜一样的眼睛

伟大的爱,是一种可以触摸的命运

一滴水珠就是数个世纪。而我的生命仿佛是

另一条长河,畅游着不知疲倦的鱼儿

撒着死亡那不可捉摸的网

水草、摇晃的皱纹和盐的味道

当我再一次端视,雅鲁藏布奔流

高原如码头,如词语们歇脚的厚嘴唇



冈仁波齐


鹰驮着流云飞翔

时间在天堂里融化

一生如一瞬,浪子合十

望不见的远方呀

我不过去山过来


信仰是一根拐杖

高原冰雪呼吸

英雄如麻,都有触碰尘土的额头

望得见的今生呀

山不过来我过去



珠穆朗玛



巨岩有纯净的光

信仰捐出的身体如雪

宁静、折叠的梦

被一只鹰反复展示于天空


群玉匍匐

一峰独高,裹挟一颗

人间无法措置的心

往宇宙深处遥寄

呐喊后的沉默没有边界

雪崩,无生亦无死

受伤的蓝

在与不可知的世外对接


多少宗教枯萎

多少大海上升,而正飘落的

一朵雪花是涅槃的全部



往生即天堂

道路即桎梏

世代轮回,想像枯萎

攀登者死于雄心


一朵雪花

它飞翔,带着信仰的重量

和命运的虚妄

将一座巨峰安放人间





扎日神山


清风吹着祖国

落日照着印度

拄着拐杖转山的人

心中是没有国籍的雪


多么好

月亮多么高

多么好

流水那么低


格桑花开在神山下

无用的事物是那么重要




西风里有一个民族的源头

而一匹马的图腾,只有雪山

和部落是不够的,还要刀剑、落日

一辆车载着隆隆的心脏

和闪电奔跑。当一匹马的鬃毛 

在夕阳中披拂下来,那是

城市里的钢铁巨兽来临了

风卷残云,卷走的还有最后一个传说

马鞍多余,原野忧伤

小草从遗忘处开始翠绿

而疆场退回内心

退向古图里幽冥的斑点

冰封的地平线上是马的黄昏



芨芨草


羌塘草原的一棵芨芨草

是尚未失去语言的草

它的摇晃,是岁月和一座山难以系住的摇晃

死亡芬芳,呐喊无声

被牛羊吃掉的芨芨草,那从不向我们说起的

如何转世的芨芨草……



高原之树



再怎么生长

也长不成江南


它自成逻辑

自有一生


从根尖到叶梢

锁住鹅毛大雪


风吹不走它的影子

风找不到它孤独的理由





木碗被置于山巅


木碗被置于谜一样的山巅

十万群山和星空围着它旋转

十万众生匍匐在下


木碗被置于谜一样的山巅

一颗干净的心在白云里等我

我已无任何眷恋

白云放逐,雨落向四方

万物归尘,大海收留了深不可测的一切


木碗被置于谜一样的山巅

它在高处收留了大地的一生

一天轻描淡写,自由渺小而多风

当我再次看见

天空像一口倒扣的大碗

米粒一样的星啜饮着寥廓



蓝天


总是高悬,成为仰望之物

总是蓝得深邃,像佛在里面居住

万物飞翔,露珠回到草根


你从来不传递什么样的言语

你自明,用无以名状的光

接纳了人间的灼热、忧伤


你纯粹,蓝在我心头堆积

仿佛巨大的虚无就是精神

当我心灵里也有一个天空

就注定了一个旅人孤独的命运

我在自己的心里行走

仍能感受到你的无边无际

万里高空,我曾到过那里

我在高处领受,怅望

人世间,却从无我曾出走的痕迹



夕阳西下


夕阳不了解人类的黄昏

我目送着,琼隆银城、当惹雍措

已作好落幕的准备


倦鸟归林,一只鹰落下

一千只鹰落下

它们啄过的光线又回到草叶中


大地睡眠,我在一阵紧似一阵的风里

分享伟大事物的反光




磕长头


匍匐在大地的心脏

匍匐,让褴褛沉入仪式


出发的路仿佛归途

渺小的热望支配着星球


把所剩的爱放低,再低些

才能看见真理


肌肤,手,都是脚步

用身体丈量的路

今后要一直在身体里行走


在膝盖、额头、胸膛上行走

一步人世一步佛界


俯下身来

把心中尘土交给大地

把黑暗地段

用光芒一点点走过



护路工


你在铁道线上走动

为了避免像日子一样被人遗忘

避免像一颗螺丝钉那样

在被固定下来的位置上生锈


每当汽笛响起,每当

带电的火柴盒与钢轨擦出火花,远方

也会在你体内轰隆隆作响

但你习惯了向飞速消逝的

事物敬礼。习惯了沉默,看着

铁路两旁惊惶的小草

向万古不灭的群山频频鞠躬


要有许多年

钢轨才真正进入你的命运,并朝远方伸展

它试图确定的是大的时代

而计数你脚步的,是每一天

是一格一格短小的枕木



看在眼里


牧民

背一个孩子

挎一个孩子

拉一个孩子


放牧

也放自己


我的旧亲戚

看我在眼里


一个孩子

被大雪封冻

一个孩子

被狼吃掉


那一夜

雪花那个飞

飞过悲伤的穷人





一只羊丢失了之后

  

一只羊丢失了之后

桑珠哭了一夜

黑暗中,我意识自己也失去了什么

但这已是眼泪成了盐

旷野撒满了冻雪之后

哦,一只丢失的羊

把世界分成了两部分

只有丢失的那部分跟着我



捡石头



每块卵石都是后果,都有

沉默的前因

和自己的开口方式

云烟送走流泉

哈达接引雪山

波浪汹涌的拉萨河边,它们

是水的使者、故去时光的佐证


在这样的河边

欢笑和啜泣总是太轻

往生和来世又太虚幻

一条长河

我在触摸它水纹锁住的

远古和天空,以及

一尊善良的神

留给有缘人的一段眼神



每块卵石都需要想象对接

同时现世打磨

温润肌理,荡漾着乌黑闪亮的水纹

像是在捡自己的一颗心,以及

一颗心捧出的人生


我捡起的是辽远的西藏

我捡起的是沉甸甸的祖国



怕错过每一块有福的石头

我不放过任何机缘

但这幸福的种子

实在沉得无法带走

即使我愿在这里落地生根

也只能捡一条河的馈赠

捡浪涛拍打的光阴

捡黄昏的遐想

捡它在石头里沉默的奔涌



雪那么白


雪那么白,那么无辜

痛苦的羽翼,总能准确地找到大地

风一吹再吹,它的小脚丫总是那么孤立无助

它想回到天上,但这已是命运中

迷失的、难以掌控的、取消了边界和自己的飞絮


对于真相,它已无能为力

对于信仰,它是纯粹的,想象之物



错鄂湖


露珠是一座庙宇


斑头雁去了之后

湖泊瘦了下来

湖岸,这件秋衣

恍若穿在一粒盐身上


再次空了的鸟岛

并不等待任何人

它的荒寂

只为自己整理落寞


我们所知晓的

并不比水里的石头更多

它们一排排追赶天空

嘎嘎地叫着


秋风如刀

远方

似一片片磨出来的寒光








“一见之地”

向长期战斗在援藏第一线的浙江诗人

陈人杰先生致敬!







陆岸,一个自由的放歌者;

一见之地,一个对诗歌的一见钟情之地。

欢迎您的关注,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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