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人十首诗||卷尺在握,万物皆有分寸
十人
十首诗
以姓名笔划为序——
马叙|天界|刘年|李元胜|向以鲜
灯灯|张执浩|宫白云|梁晓明|湖北青蛙
★冬天,我不做的事
▏马叙
冬天,我不做的事如下:
不看大丽花,不惦念热爱谋杀的黑寡妇
不读老旧书籍,不装作有知识的样子
不听大提琴,不把过多往事和盘托出
不去原野,不写意象密集的抒情诗
冬天有下不完的雨
——我不在某一个雨天沉思与入睡
坐在桌子前,我是如此地平静
此时,我不写长信
不诉说多年的日常,平庸的生活
不诉说流水账记录过的一切
这个冬天,也包括今后的冬天
我越来越不去做事了
做的事越来越少
甚至不去看望多年的老友
不瞭望外部丰富世界
——这是我与这个世界的深度契约
我只选择
唯一一种过冬方式
——做一个世界上最无聊的人
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2018.11.26
★浩荡
▏天界
——浩大的天空有一个神秘的内心世界。
暴雨将来,蚂蚁倾巢而出
蟹肥之后成群鸟雀乌云般飞过稻田——
这不算什么。小黄鱼洄游时
东海翻滚着巨大黄色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在纸上写字,十万吨惊雷响起
群象踏过沙泥,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布下天罗地网
一根绣花针,搅动乾坤
一个词语,惊动鬼神
那些细小的;尖锐的
若有若无。当我说出秘密——
当我说爱。当我说出悲剧
如一辆天空的列车脱轨,只有一个幸存者时
便有人在深夜,在钟声里嚎啕大哭
2017-10-2
★行吟者
▏刘年
祁连山抱着柴达木盆地,昆仑山抱着塔里木盆地
天山抱着准噶尔盆地
伤痕累累的黄土高原,被黄河揽在怀里
在黄沙梁子坐着,群星聚集在头顶
我信任背后的水泥电线杆,如同信任一棵菩提树
★早起何为
▏李元胜
早起何为,扫地看花
用今天的扫帚扫昨天的地
用古人的扫帚,扫我无用的一生
用一个时辰,从翻开的书
扫出去,一直扫到海角天涯
它弹回来时,消失于无形
原来我无所持握,只是在低头看花——
清晨的花是诗人
黄昏的花是禅师
★银卷尺
▏向以鲜
在錾花的老银表面,芝麻的黑点
散布其间,如同星汉的暗物质
以腐蚀的语言和恒河沙痕
与记忆达成默契
父亲与之形影不离
仿佛随时准备丈量谷穗
麦芒的高度,或放学回家的孩子
山羊般跃过溪水的宽度
事实恰恰相反:卷曲的尺子
很少展露容貌,从祖父传下来的
小银盒,是父亲珍藏的一颗
不欲轻示于人的瑰宝
偶尔也会让儿女们握一握
当父亲郑重递出那团
亮如苍穹一隅的冬眠神物
我听到,沉睡的心脏在跳动
蛰伏在黑暗中心
并为数学或哲学问题所困挠
本是测量事物空间的工具
为何成了时间的见证者
父亲心里似乎早有答案
所以很少抖开斑斓的身躯
银色阴影中,时光的野兽
隐约留下线索
或许父亲一生
唯一测绘过的山川
是自己七十五年的苦厄
和最后要去的龙泉燃灯寺
在寂静的春天
打量尘封的银卷尺
仍然是我怀念的特殊方式
父亲,已退回到更小的银屋子
卷尺在握,万物皆有分寸
★燕山下
▏灯灯
野枣在枝头
守住内心的红。杏林用青涩
说出酸楚
是五月的一部分。燕山之下,大花蓟
在黄蜂争夺之中
开得无比娇艳
我想看见的事物,永远和它的
反面一样多——
一只蚂蚁下山,粮食滚落,遇上
车祸的亲戚
有时我真的觉得,我就是其中的任何一个
而道路和我想的不一样
它把自己送出去:一条通向清晨
一条, 通向黄昏。
★手机里的菩萨
▏张执浩
从云冈石窟出来
手机里多出了很多尊菩萨
在去往雁门关的路上
我一路翻看着他们的情貌
痛苦被放大了
欢乐被缩小
菩萨啊,这么多的砂岩之躯
任由岁月涂抹
这么多的残肢
依然在行走、抚摸和讲述
而我独爱最小的那一窟
他像我小时候
不谙世事
以为哭泣就能得到所求
以为欢笑就能满足所有
2018-11
★栀子花
▏宫白云
含苞中,牛奶变为花
世间多么小的仪式,都藏有深意
两个打坐的人
互嗅着尘世的香息
纵使隔空而来
纵使梵音远去
依然青色凝碧,依然枕着万籁
无尽处,我刹那明灭的欢喜
★风铃
▏梁晓明
我喜欢风铃
我喜欢风铃叮叮当当一片空荡的声音
我喜欢风铃左靠右晃屋檐下一种不稳定的身影
我喜欢风铃被斜阳照亮闲暇说话或干脆一言不发
我也喜欢暗中的风铃、门廊下紧张的风铃
宝塔上高挑寂寞
和孩子手中被拎着的风铃
路上的狗、沙漠上难看的骆驼颈项下倔强的风铃,
风沙越大,它说话越响
声音是它的命。
我喜欢风铃
我喜欢敲打宁静的风铃
坐在孤寂的家里,停下来和岁月相依相伴的风铃
应该听一点声音、应该有一挂风铃
应该有一些眼睛从风铃出发
或者与风铃结伴而行
★纪念谢克顿先生
▏湖北青蛙
一个有小风的日子,天阴着
夏蝉嘶鸣。
我穿着这种衣服:只有在异乡或异国狂欢中
才身着起义农民领袖的短袄
并因秃顶而戴上宽檐帽。
我的同胞,甚是忧郁,蓄着包青天般的长须
很难想象,他曾是空降兵。
谢克顿先生走在打过蜡的木地板上
看得出来他是形式上的行家。
宋版书籍岂容来阅者手上粘有面包屑,油脂果酱
这么多书架,这么多与官方无涉的藏品
简直就是人间最好的养老院。
但是,我的同胞神情忧郁。
在一个漫长的秋天之后,天下缟素
冬天来了。
我穿着那种衣服:只有在秦国和楚国休战期间
将军才穿的赤色大氅,并因怀疑失恋
而剃光头。
我的同胞谢克顿,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谢世
他以在暴风雨间漫步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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