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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白自选诗十五首||我失落,是因为我拥有了全部

一见之地 一见之地 2023-01-11


霜白,上世纪70年代生,居河北保定。作品散见于多种刊物,著有诗集《挽留》。


本期约稿:梅娜




霜白


自选诗十五首




 

只有浪花击打着河岸

只有不安分的翅膀冲撞着牢笼

只有深爱着的人最孤独

他和她忍受着被割裂的阵痛

他们在彼此的映照中找到自己

只有病疼敲响了一个人身体的钟声

热烈的心摩挲着衰老的冰凉

岁月在给灵魂加码

它丰富着,喧嚣着

拍击着肉身的疆域

这宿命的界限,这冲不破的樊篱

那广阔而无限的神秘之物

牵扯着一场场冲突和暴动

一次又一次的较量

一首短诗又在形成

他反复修建和布置着词语的边境线

身体之茧下沉

他用他的一生在上升

 

 

终其一生

 

我一生写下浩瀚的文字

能被人念起的

最多只有几首

剩下的都是泥沙

我一生中大部分光阴

都在庸庸碌碌中消匿

能被我记起的

只有很少的一些日子

一些片段

我一生遇见的人

大部分永远是陌生人

我一直爱着的人

更多是在孤独

和相欠中度过

我的岁月在浪费

我的旅途埋没在黑暗里

只有经过的一些路口

和一些路标

挺立着,发着光

像一种绝望

 

 

古别离

 

只有落叶才能归根

只有漂泊的心长存故土

只有在回忆中

才能有一双第三者的眼睛

身体扎了根,灵魂就是它的叶子

也许灵魂是一棵树

而身体是叶子

总是在撕裂,拉伸,彼此相认

像两半拉链扯开宽大的口子

我在远行中

也是另一个人的旧址

是啊,正是那久远而沉重的别离

让我和你

这样紧紧地在一起

 

 

灰烬藏在火焰里

 

灰烬藏在火焰里,

如同离别

总是和相会同时降临。

 

我们看见的满月,

悬于更深的阴影中。

 

在挥手与挽留之间,

我寻找自己,

摊开那些光和亮。

 

我失落,是因为我拥有了全部。

我的欢欣,根植于更悠长的悲哀中。

 

你刚刚开始,便被宣判了结局。

你两手空空,你已获得圆满。

 

 

 

比如我问你圆周率是多少,

你并不能写下一个绝对精确的答案。

 

但它就在那里。每一天,

你的车轮在转动,

这个星球也在转动。

 

始终有那样一些东西,

是日常,

同时也是奥秘。

 

老子和孔子未曾指明的,

霍金也没有给出我们真理。

 

就是这样吧,

那永无答案的部分,

让我们的车轮跟着星球不停转动。

 





 

在一座村庄里待久了,

常常会有一种恍惚之感。

 

比如经过或去到某一家的院落,

有时会想问一句:某某在忙什么呢?

忽又惊觉,这个人早已死去多年。

 

从出生就没远离过土地的人,

早已成为一个个土人。

时光仿佛是静止的。

 

几个劳作的人高出了田地,

高出田地的,

还有另外一些人的坟。

 

 

那么多的花生

 

那么多的花生,连在一把秧上

那么多的花生被刨出来

晒干装进篮子里

那么多的花生挤在一起

随手抓一把

那么多的花生一起滚动

彼此碰撞、摩擦

哗啦啦,像在低语,在拥抱

那么多的花生

在各自的壳里跳动

当然也有很多

两粒,或三粒,甚至更多粒

排列在同一个壳里

彼此挨得很近

但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多的花生,那么多的花生豆

都是有着各自轨道的

小小星球

画着一个个不能相遇的

看不见的圆圈

 

 

悲伤也是会疲倦的

 

悲伤也是会疲倦的,

快乐偶尔会来做客。

如同快乐也是会变旧的,

悲伤有时候会来敲门。

 

“为什么她在亲人的葬礼间,

也能与人谈笑风生?”

你看,一个人即将如愿以偿,

为何还时而面露愁容?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

没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

对于我们的身体来说,

所经受的一切都在消磨——

 

那些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漂流在我们的衰老中,

如同我们,

漂流在更远的斗转星移中——

总有着惊人的默契,甚至常常难以察觉。

 

我们在习以为常的事物中陷落。

我们说不清是谁在替我们淡忘,

为我们时而推上一把,时而踩紧刹车,

让我们这样平稳地,伏着时光——

活着,一切都在顺应。

 

想到时空无涯,而一生有幸!

每一天都是收获。但总有别离如漏如钟。

想此世来而复返,一生

不过在灰色的大幕中度过,

而当我们在音乐中起身,灯光亮了。

 

 

 

湖水和陆地的连接线

把一样的景物

分割成对称的两半

我将这样的一幅照片上下旋转

分不清哪一半是真的

哪一半是假的

 

那些向天空生长的树

也向着水中生长

也向着

土里生长

我们看见一棵树一年年长高

看不见它更深的根

 

上初中时我学会了

怎样以树影的长度推算

一棵树的高度

更早的人们发现了光阴的尺子

对于那些对立的、不可及之物

我们把天平支在彼此的界线

掂量着它们

 

在辽阔的地平线

每一天

从不同的梦中醒来

我们走着,每一步

都从相反的两个方向

开拓着世界

 

 

定风波

 

每个名字后面的括号里

标注着这个人的生卒之年

在一道小横线的两端

也有另一些人的括号里

横线后面是空的

他们一直是亏欠的

 

每个人都包括在两瓣大小相同的弧中

都有一个长度相同的横线

死去的人是完整的

而我们是没有做完的填空题

 

像我们爱着

我们追索,相遇又离别

我们写每一首诗

所有的残缺之物都值得赞美

我们存在——

在那些尚未存在的事物里

 

 



多么孤独啊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说起昨夜的噩梦

像说着第三个人

 

一个人试图接近

和缓解另一个人的伤口

他带来自己所有的疤痕

血的温度

隔着空气和皮肤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重叠在一起

他不知道她的高潮在哪儿

也许是假装的

她也不懂他的快感

也许他想的是另一个女人

 

多么孤独啊

在每个同样的夜晚

人们活在各自不同的梦中

早晨醒来,他们走着

在各自的身体里

一个人死去

让这个世界又死一次

 

 

星空下

 

我也在夜空中寻找过那些星辰,

辨认一个个不同的星座。

但我知道它们中

即使看上去最近的两颗

实际上也离得很远。

我想起很多名字。

我想到孤独、虚无,想到灵魂里

那亘古的困苦,常新的哀伤……

苍穹的边缘连接着万家灯火——

啊,这就是我们全部的人间!

我们是如此地热爱这些光亮,

也包括了它们之间的空隙,整个黑暗的夜晚。

 

 

 

大多数人不喜欢它。

我们房间里的一切要干干净净,

广场上要干干净净,

柏油的街道上也要干干净净,

我们不允许它停留在体面的生活中。

我们也不能变得土气,像一个土鳖、土老帽。

我们扫了又扫,擦了又擦,洗了又洗,

仿佛土是我们一生的敌人。

但没有人战胜过它。

——所谓红尘,所谓浮世。无所不在的

灰尘在降落,土

无声地消化着一切——

水和火,铁,血肉和骨头,一场又一场的衰荣。

有人用一盆故乡的泥土种上花,

放在阳台每日浇水。他从此不再漂泊。

土不可数,不谓大小,它是一个人的源头和去处,

是一个人身体中的重量,在他灵魂向下的地方。

那里生长着粮食,也藏着化石,能够烧出火的煤炭。

 

 

一座房子的消失

 

当一所老屋无人居住,

一两年之后,漏雨的地方可能会越来越多,

墙皮也在不断脱落,木门窗渐渐腐朽,

这时房前的院子里早已杂草丛生。

而看不见的摧毁一直在它的内部

持续地进行——

瓦片开始坠落,接着几根椽子也烂掉了,

后来是整个屋顶的坍塌。徒留下斑驳的四壁,

而它们也不会挺立太多的年月。

在邻院,就有一所这样的土坯房。

里面的人走后,它大概用了三十年时光,

重新变回了泥土。

在村庄里,我们也都看到了,

那些弃置的房子总是会加速地倾颓掉,

而另一些有人居住着的却能一直完好。

这让我相信一座房子

不仅仅是为人遮风避雨,而是人就生活在

它的每一寸砖土、瓦片、苇席、木头和油漆的缝隙,

在它们内在的结构中。它和每个人

相互掺杂和渗透着、活着,在岁月中延续。

因此当一个人在故居走动,他实际上是走在更多的人中间。

但那些踌躇满志的城市规划者并不这么看,

他们认为把一群人挪空仅需要几张图纸,

而让一座房子消失可能只在一夜之间。

 

 

迁坟记

 

烧完最后一张纸钱,磕完头,

挖掘机最先挖开的

是离我们年代最近的坟头,是我们的父辈、祖父。

经过数十年地底的岁月,这些棺木有不同程度的腐损,

有的已经坍塌,但里面的骨头

基本保持得还比较完整。

我和堂哥俯下身子,小心地把浮土扒开,

再把一层层寿衣翻开,依次露出了槐树叔夫妇

两具完好的骨架。从他们覆盖着黑发的头盖骨上,

我依稀看见他们二十年前的面容。

那时的槐树叔,正是如今堂哥的年纪,此刻

他们不像父子,更像是一对兄弟。

我的堂哥噙着泪和我一起

把这些骨头分拣到不同的盒子里。后来我们发现

这项工作越来越难做了。

依照从后到先的顺序,我们逐渐打开了更久远的坟墓,

那些棺木腐朽得越来越严重,我们不得不

从墓土里慢慢翻找他们散落各处的骨头,

尽量拼凑出他们的一生。但已经无法凑齐了。

我们同样无法分辨出

这些骨头和骨头之间有怎样的区别,

它们曾使用着怎样的姓名,占据着怎样一段光阴。

……只是一些骨头而已,就像从轰鸣的机器上

废弃掉的零件和螺丝。

为了不至于混淆,我们每装好一个盒子,

就按之前墓葬的顺序把他们放在一旁排列好,

最后也要依照同样的顺序帮他们在新家落户。

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我们必须组织、也要保护好

这样的一条通道,在更庞大的秩序面前,

我们需要一份地图来确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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