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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評 | 張鵬:劉祖國著《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

張鵬 川大老子研究院 2021-06-20

編者按

此則書評經作者張鵬博士授權發佈,特此致謝!書評原載《道教研究學報:宗教、歷史與社會》第十期(2018年),第258-265頁。若要查看原文,可點擊左下角鏈接前往閱讀。文章觀點屬於作者個人,並不代表本號立場。


《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

劉祖國著


張鵬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書名:《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

作者:劉祖國

出版社:山東大學出版社

版次:2018年6月第1版

頁碼:359頁

價格:人民幣38元



劉祖國先生所著《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是漢語言學者利用道教文獻資料研究漢語言文字的一本專著。這種道教研究路徑近些年逐漸形成了一股力量,如葉貴良《敦煌道經寫本與詞彙研究》、周作明《中古上清經行為詞新質研究》、馮麗華《中古道書語言研究》、田啟濤《早期天師道文獻詞彙描寫研究》等,以及大量的學術論文。這些研究都為解讀道教文獻做了不少有益的探索,可是卻較少引起道教學界的關注。因此通過評介《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希望可以加強學術間的交流,共同推動道教研究的發展。

 

部分著作


胡適先生是國內較早地有志於做道教文獻整理的學者,1933年就發表了《陶弘景的真誥考》一文,認為「《真誥》全書多是半通半不通的鬼話,很少可讀的部分」。[1] 胡適對真誥評價不高,可能部分原因即為《真誥》古奧難懂。道教文獻解讀難度較大,應該是學術界的共識。近些年學者對於《中華道藏》等道教整理典籍的文字錯訛與句讀失誤的糾誤,一方面看出了道教典籍的整理任重而道遠,另一方面可見文字學、訓詁學、詞彙學等學科對於道教典籍整理的意義,以及學科之間的交流與互動的重要性。《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便為我們展示了用漢語言詞彙學的角度解讀道教文獻的案例。




《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以魏晉南北朝三十多部道教文獻詞彙為考察對象,按照不同的專題進行研究,全書分為六章。

 

第一章討論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的詞彙構成。劉祖國先生把道教詞彙構成劃分為五組「古語詞與新生詞」、「單音詞與複音詞」、「口語詞與書面語詞」、「方言詞與通語詞」、「道教語詞與普通語詞」。前兩組多是從漢語言詞彙發展變化規律的角度,闡釋道教文獻的語言與詞彙發展情況,符合中古時期漢語言詞彙變化的總體趨勢。比較有趣的是接下來的兩組,即關於口語詞、方言詞的內容。如作者注意到六朝靈寶經《太上洞玄靈寶智慧定志通微經》口語性極強,這個看法提供了很大的啟發,經中描述的故事與敦煌文書中的講經文非常類似,二者之間的相互關係為何,似乎值得進一步探討。柏夷先生也曾關注了這部經文,認為這部經是抄寫佛教須達拏太子本生故事。[2] 因此,從語言詞彙的角度同樣可以證明這部經的與眾不同,其背後所具有的意義,應該在此基礎上展開進一步的研究。

 

《太上洞玄靈寶智慧定志通微經》

《道教研究論集》


另外,作者還介紹了一些口語虚詞,如「為」作選擇疑問詞的用法,「那」作「疑問副詞」的用法等等,這些口語虛詞,並不常見於傳統典籍,但是在道教文獻特別是《真誥》、《周氏冥通記》等書中卻常見,如果不了解它們的用法,極易造成文獻誤讀。如《周氏冥通記》卷一:「自題《五岳圖》、《三皇傳》及諸經符,並云佩隨身。但不知三師的是何者,即謂當作籍師、度師、經師義,為直是師師相承之三世邪?竟不問其尋覓。」有學者依據這段記載,解釋説所謂的「籍師、度師、經師」就是指「師師相承之三世」,這種解釋自然是由於不了解「為」作為選擇疑問詞的用法而造成的。

 

關於方言詞,作者解釋了「傖」、「儂」、「伊」、「埭」等方言詞,這三個詞都是南方口語,也充分體現了這些典籍的成書背景。特別是「傖」字,《上清外國放品青童內文》里描述東西南北上中六方之國,分別置外國胡老之品、越老之品、氐老之品、羌老之品、自然之品、傖老之品。從這部經中可以看出作者當時的民族觀念,特別是在「中國」(此處「中國」是指在中國直下五百二十億萬里的地下)置「傖老之品」,而從詞語的解釋來看,「傖」正是吳人對於當時北方人亦即「中國人」的蔑稱。《真誥》中也有「吳傖之交」的説法,通過這些細微的方言詞分析,其實可以為我們展示道教文獻背後豐富的歷史內涵。另外,作者通過對「埭」的考察,發現此字在魏晉南北朝道書中僅見於《周氏冥通記》與《真誥》,這個方言字當是南方多水環境在文字上的表現。

 


最後,作者總結了六朝道教文獻詞彙的五個特點,即風格典雅、語言華美;方俗語詞增多;詞彙系統複雜共融;中古新興語言成分大量出現;個人言語創造等。

 

第二章,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的衍生。作者總結了詞彙衍生的七種方法,即「詞根復合」、「同義連文」、「詞語重疊」、「增加詞綴」、「修辭造詞」、「縮略」、「詞彙化」。揭示了六朝道教文獻詞彙發展演變的規律,對於我們理解文獻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如在詞綴方面,「〜子」即「子」作為詞綴的用法,《真誥》卷十:「黃仙君口訣:服食藥物,不欲食蒜及石榴子,豬肝、犬頭肉至忌,都絕為上。」這裡的「石榴子」,我們很容易想當然的翻譯成「石榴的籽粒」,其實是不懂「子」作為詞綴的用法。相同用法如「山子」、「船子」、「奴子」等,如果望文生義則極易致誤。

 

另外「〜復」即「復」作為詞綴的用法,也容易使不懂詞彙構造的讀者產生誤解,作者詳細羅列了這些詞彙,如「亦復」、「兼復」、「或復」、「無復」、「非復」、「不復」、「別復」、「豈復」、「當復」、「少復」、「彌復」等。除此之外,「自」、「當」、「邊」、「面」、「頭」、「來」在南北朝道經中都有作為詞綴的情況。

 

「修辭造詞」方面,作者總結了「用典」、「比喻」、「借代」、「委婉」、「熟語」、「其他」六種。其中「委婉」一種,作者解釋了「仰候」一詞。麥谷邦夫、吉川忠夫的《〈周氏冥通記〉研究(譯注篇)》解釋成「仰首恭候」,其實「仰」在這裡表示「敬辭」。[2] 類似詞語再如「仰謝」,自然不可能是「抬著頭感謝」,這種誤讀當然是因為不了解漢語修辭造詞規律所導致。

 

關於「詞彙化」的論述,是本書中最為精彩的論述之一。「詞彙化」,簡而言之,即非詞句單位過渡到穩定詞彙單位的動態過程。作者對「良可」一詞進行考察,分析了「良可」一詞「詞彙化」的過程中,助動詞「可」的作用逐漸弱化甚至脱落。「良可」凝固成一個整體的意思「的確、確實」,而此時的「良」與「可」都無法按照各自的意思單獨理解。除「良可」之外,作者還分析了「良為」、「良亦」、「年幾」、「沖用」的「詞彙化」問題。

 

本章最後,作者總結了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新詞產生的方式,分析了道教專業詞語佔比很少的原因,即道教作為本土宗教,不像佛教那樣需要翻譯,因此不必創造新詞。其次,道教為了拉近與信徒的距離,盡量使用全民語言,與佛家抗衡。同時,作者還指出,由於道經的地位與作用遠不如佛經,道經的學習閲讀者有限,受眾群體過小,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道教文獻語言的傳播,因此道教文獻中的新詞有不少後來逐漸退出了使用。這些觀點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析了道經之所以古奧難懂的原因,為我們理解道教文獻的性質與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第三章,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義的演變。作者從義位的「保留」、「增加」、「減少」、「轉移」四個方面,論述道經詞彙詞義的轉變問題。如《周氏冥通記》卷四:「若其來,可不接之」,作者通過上下文的分析,認為此處的「可」作「不可,豈可」解。這種用法其實與「敢」作「不敢」之義類似。其次,《周氏冥通記》卷四:「名玄霞之獸,或呼為水母,乃可愁矣」,作者分析「可」字與動詞組合,構成名詞詞組。「可」作「所」解,「乃可愁矣」應翻譯成「這就是我所犯愁的」。這兩種「可」的解釋,都必須基於對詞義發展規律與構詞法有一定程度的掌握才能理解。除此之外,作者對「直」作「特,不過,但」解;「不便」作「不利,有害」解;「長」作「多、多餘」解;「間」作「處所」解;「逆」作「預先」解;「會」作「當,應」解;「定」作「究竟,到底」解;「不容」作「不可能」解;「委屈」作「詳述」解等,都有精彩的論述。

 


除此之外,作者還對道教文獻中重要且常見的單音詞的意義進行系統例釋,如對「某」、「正」、「許」等字在道經中的用法,進行了系統的整理與闡釋。最後,作者總結道經詞彙意義的演變,認為道經詞彙屬於全民語言的一部分,中古道經詞彙並非是純粹的文言,而是與時俱進的,全民語言中義位的各種變化,這些特點在道經文獻中也都有所體現。

 

第四章是關於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常用詞的研究。作者分析了八組常用詞「尋/覓」、「寡/少」、「寢/臥/寐/眠/睡」、「寒/冷」、「呼/喚/叫」、「覆/蓋」、「翼/翅」、「囊/袋」,細緻考察它們在道經中的搭配組合與使用頻次,並把這幾組詞與同時代其他文獻中的應用情況做對比,探索道經詞彙運用的特點與規律。其中很有趣的是道經中「臥」字的運用。作者指出,中古道經表示「睡覺」的概念中,「臥」字佔據了最重要的地位。文獻中「臥」字往往附加其他的修飾補充成分,指明「臥」的時間、環境、姿態、狀態、程度等等。其實,「臥」在道教中并不僅僅釋成「睡」,常常代表的是一種修煉的動作,特別是在六朝上清經中,有大量在「臥」的基礎上的修行之法。

 

第五章是對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高頻構詞語素的研究。作者選取了道經文獻常用的構詞材料中,出現頻次最高的「玄」、「云」二字,分析其構詞特色與組配手段,以及解釋這些高頻詞彙的方法。同時作者還探討了道教教義本身對這些高頻詞彙的影響,從大數據的角度,分析道教文獻中反復出現的這些詞彙,相關方法與結論對於研究道教觀念史的相關問題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第六章,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與詞典編纂。這一章的內容反映了本書對於漢語史研究以及字典辭書編纂的意義。作者通過對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的研究,從四個方面推進了詞典的編纂,即「提早用例書證」、「補充失收詞條或義項」、「糾正釋義錯訛」、「補充文獻用例」。這也證明了道教文獻對於漢語詞彙研究的重要作用。作者從補充與糾正《漢語大詞典》的角度出發,列舉了一些道教詞彙例證,有利於《漢語大詞典》的修正與完善。



《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是一部詳實而富有開創性的道教詞彙研究作品。作者突破此前的研究者將材料集中於個別道經典籍的研究方法,而是在廣泛收集和分析道經資料的基礎上展開論述,注重把道經詞彙資料與同時代的其他文獻資料進行對比,把不同時代的道經詞彙資料進行對比,甚至把不同道派的道經詞彙資料進行對比。豐富充分的文獻例證,嚴密精確的論證推理,是本書的一個重要的特點。

 

其次,不同於以往的道經詞彙研究側重在傳統訓詁學的特點,本書還注意吸收語義學、認知語言學、詞彙化、語法化等最新的西方語言學理論,對於解決道經詞彙難題,特別對非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學者大有裨益。

 

再次,本書的論述具有系統性,把道經詞彙按照不同的專題,分類分組進行論述,使紛繁複雜的道經詞彙有了系統,具有提綱挈領、綱舉目張的作用,使讀者可以更完整地認識道經詞彙與詞義的系統與構成。

 

作者雖然是在最廣泛的採用各種道經文獻詞彙的基礎上進行研究,但是對於《周氏冥通記》與《真誥》的關注最多。這兩部經文對於研究六朝道教特別是上清派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而這兩部經文同時也是詞彙古奧、理解難度很大的作品,本書採用了這兩部經文的很多書證,並且有系統地對兩部經文的構詞特點與語法現象進行了總結,對於解讀經文細節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總之,從漢語史的角度,《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對揭示漢語語料、詞彙的構成特點與發展規律有著很重要的推動作用。從道教學的角度,本書對於道教典籍的校勘、句讀、注釋也有很重要的方法論意義。從字典辭書編纂的角度,本書對於《漢語大詞典》以及各種道教專業詞典的立目、釋義、書證都有著糾誤與補漏的作用。

 

最後,筆者對於《魏晉南北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個別地方,也有不同的看法,如對於引文的處理上。詞彙研究必定要把詞彙放在具體的語句之中,全書引文量本來就會很多。因此,對於每處引文在不影響本條詞彙理解的前提下,盡量簡短為好。試舉一例,本書第133頁,「經日」條。引文出自《太上靈寶五符序》卷中《地黃神酒方》:「用秫稻米五斗作粥,絞去滓,令得二斗。納好麥曲三斤,令浮起酒香。取生地黃十斤,小曝干之,熟搗之,細炊一斗米飯,合納汁中,攪令相得,封泥經日,視地黃熟,伹有筋脈,再絞其滓。又炊二斗米飯,納中酒熟。飲一升,日三,治百病,五勞七傷,續骨連筋,填骨髓,久服延年。」此條引文是為了解釋「經日」一詞,其實僅用劃線部分足矣,前後均可省去。如果引文過長會給讀者閲讀造成不必要的困難,而且不容易找到所要解釋之詞的位置。因此,在縮短引文的同時,還可以對所要解釋的詞語進行特殊的標示,這樣的話可以節省讀者的時間。

 

另外,《真誥》與《周氏冥通記》都是陶弘景整理的作品,因此文中有大量陶弘景的小字注,小字注不同於原文真人的降誥,而是陶弘景對於真人降誥的解釋或者是他整理時的記錄。我們常常可以通過陶弘景的解釋,去理解真人降誥的意思。特別是《真誥》,原文與小字注的書證時間也不同,原文屬於東晉時期,而小字注是南朝梁時代,時間相差一百多年。所以在引文中還是應該把原文與小字注分別開來。例如第185頁,「華庭」、「華蓋」,作者引《真誥》卷九「所謂仰和天真,俯按山源也。華蓋,一名華庭也。」後一句「華蓋,一名華庭也」就是陶弘景的小字注。

 


其次,對於個別詞彙的解釋,喪失了作為宗教的道教所特有的宗教意涵。如第59頁「謝殃」一詞,作者解釋成「消災避禍」,當然沒有錯。但這樣解釋的話,可能就無法體現道教儀式中特殊的「解謝」功能。應該解釋為,通過一定的道教儀式解謝神靈,以達到消災避禍的目的。第97頁,「別室」,作者解釋為「正室以外的房間」,其實也是無法體現宗教內涵。這裡的「別室」應該特指專門的宗教活動空間,類似於「靜室」,常用來齋戒、降神,常人一般不允許進入。第150頁,「品秩」,作者解釋成「官品與俸秩」,這裡應該是模仿世俗社會的官階品秩,創造出的道教所特有的仙階或者鬼官的品位。

 

再次,有些詞彙意義相互重疊,易造成混淆。例如,第140頁的「宿命」一詞,作者解釋成「前世的生命」,當然也不錯。但是詞條下的引文似乎並不是「前世的生命」之義。詞條引文是「《周氏冥通記》卷二:『劉右嬪之言,條説幽顯宿命。爾可心自知之,勿示悠悠之人。』這裡的「宿命」一詞,和「宿契」、「宿業」類似,應該都是前世因緣之意。本書第149頁的引文「夫有宿命,應得見此文者,皆玄挺開會,必有神仙定分。」這裡的「宿命」也作「前世因緣」解釋。第164頁「悠悠」一詞,作者把「悠悠之徒」之「悠悠」解釋為「世俗」,把「悠悠凡猥」之「悠悠」解釋為「世俗之人」,其實兩者意義相同,不用如此區分。

 

最後,對於一些詞彙的背景缺少分析。例如第157頁「煥麗」的解釋,作者指出:「前蜀著名道士杜光庭喜用該詞,其作品多有使用。」其實,「焕麗」一詞多用來形容建築物的光鮮美麗。而杜光庭《道教靈驗記》、《廣成集》等作品恰是有大量關於重建晚唐道觀的內容,因此杜光庭使用「焕麗」,與其作品的內容與選材有著密切的關係。

 

 

以上僅是一些小意見,并不影響本書對六朝道教文獻詞彙研究領域的卓越貢獻。對於道教史和道教文獻學研究者來説,語言詞彙方面的研究,特別是道教文獻詞彙的研究對拓展本領域的研究思路啟發良多。希望道教學與語言學等相關學科之間今後可以展開更多的對話,共同推進道教研究的發展。



注釋

  • [1] 胡適:《陶弘景的真誥考》,《胡適論學近著(第一集)》(上海書店,1935),頁 155-176 。

  • [2]  [美]柏夷著,孫齊等譯:《佛教須達拏太子本生故事與其道教版本》,《道教研究論集》(上海:中西書局,2015),頁21-39。

  • [3]  [日]麥谷邦夫、吉川忠夫著:《〈周氏冥通記〉研究(譯注篇)》(濟南:齊魯書社,2010),頁1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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