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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以新发现的材料对程智与明清之际道教龙门派进行新的探索。新材料显示,季芬即季蕙纕,为明代苏州龙门派高道,程智传承其法脉,得其秘受丹法口诀,而继之发扬光大。季芬传抄流传的《玄宗旨》亦可视为程智一脉丹书,新见丹书《觅玄语录》为程智法脉所传典籍。程智弟子马衍为程智之学的集大成者,且深入龙门丹法,影响深广。程智入道教龙门派是其“寄藏”思想之实践,将“儒学之种”,“寄藏于释道”,以图儒之精神得以生长壮大。
一 程智与季蕙纕所传龙门派
二 程智与《觅玄语录》
纕传抄《玄宗旨》有载“崇祯八年岁在乙亥朗蟾子季芬跋”。[22] 可知,此处所载“明蟾子”应为“朗蟾子”之误。己丑年刊本《觅玄语录》卷一“第二十四要知子又生孙”后载曰: 按二十四条,由下手而神化,字字明阐,是必祖师之言,而今忘其人。季朗蟾先生得之于程一德,程一德得之于吴景福云。 季蕙纕传抄《玄宗旨》又有相似跋语:“谨按二十条,由下手而化神,字字明阐,皆仙真度人苦心。芬得之程一德,程得之吴景福,吴得之尹真人,后之阅是书者,庶知其所自来,不可忽也。崇祯八年岁在乙亥朗蟾子季芬跋。” [23] 显然,以上己丑年刊本《觅玄语录》按语出自季蕙纕《玄宗旨》。 我们业已知晓,程智从季蕙纕处传得道教龙门丹法。[24] 但是,综合现有文献,罕见有程智关于内丹的论述。己丑年刊本《觅玄语录》卷二“修真直指”则标明“程云庄先生口授”,该文弥足珍贵,全引如下:
修真直指
程云庄先生口授
性命双修,大丹之秘。性须养神,命须采气。采气之法,不由搬运。血气属阴,后天无用。真阳元气,乃属先天。采之有时,气为火,时为候,子后寅前,此时身中阳生,谓之冬至,阳气将生,披衣坐起,内照澄心。提防错过,防闲日久,自见分明。两肾中间,一缕光生,从窍涌出,欲过关元。脐下一寸二分为关元穴,惟是坐起,只得逆还。气归丹田,日有增益。微以意迎,升于神室。待他气动,然后着他起。若气未动,而着他起,永不得起矣。
神室心也,肾气上升,心液下降,神气交垢,坎离取象。交垢数足,落入黄庭。心下脐上是黄庭。一日一粒,黍米渐增。神凝气聚,逼勒使上尾闾、泥丸,黄庭复降升,循环五六遍,又复凝澄归月现。此时,性命合而为一,谓之日月合璧。神气愈盛,交垢愈灵。内而心肾,外而一身。任督二脉,乾坤交垢。河车运转,遍体光明。红炉气煖,阳气日长,阴气日消。阴尽阳纯,丹崖岂遥。炼气炼神,斯言何述。
若欲炼形,别有口诀:起我阳火,煆炼阴精;形骸如铁,委蜕长存;炼神炼气,养神为先;神若昏乱,气亦不全。
附炼形诀
炼形之诀,一年可作三四次,每次可二三日,后可六七日,不饮食,不接人事,腹有饮食则隔砖,真气不能遍彻一身,岂能尽遂向外。炼形之时,谓之分龙。盖初修真者,真阳强盛,尚与后天之气相混,既集后天,便非纯乾,不能脱出阳神。若渐与后天形躯分出,则真阳之气可以去来自由,遂向顶门飞出。是知先天真气乃立身于虚无,藉后天气以戴之耳。故始初炼形,只二三日,以其不能久饿也。
丹家有内解,内解从便泄出,肠胃污秽。外解是生疮痍等症,攻出皮肤之疾,随人平日所积之疾,真气充足,邪不能容,自然发出也。
以上记载与季蕙纕《玄宗旨》第二篇《直指口诀》大同而小异。[25] 以下,我们将二者文字,列出图表,两相比较:通过季蕙纕《玄宗旨》与己丑年刊本《觅玄语录》内容的比较,我们可以肯定,己丑年刊本《觅玄语录》亦属于季蕙纕、程智一系龙门派丹书无疑。其中所记载的“修真直指:程云庄先生口授”是程智传衍道教龙门派丹法的明证。
刊本《觅玄语录》
季蕙纕(圆婴)删
程云庄先生口授
三 程智与高徒马衍
《程智集》的文字中,以易学为主,罕见程智内丹修持的论述。其弟子陈三岛编辑的《东华语录》略有记载:“于时身居空山,觉目前山色树影来往耳目与此心了不相干,白日津液自生,中夜起坐,神澄气聚,反观藏府,有如琉璃。读《老》、《庄》之书,无不召合明了。即《参同》诸篇,凡先辈之所不能通者,无不能指其象而精说其辞。盖《参同》一书,非惟颠倒错乱,难于通晓。其间,上参大易,旁证律历,内涵玄关,外明炉火。坎离卯酉之配合,龙虎婴奼之譬喻,砂银铅汞之真性情,精气神虚之真窍妙,自非兼通诸家,究极根本,即白日飞升之真仙,恐未足以语此。” [26] 显见,程智是深谙《老子》、《庄子》以及《周易参同契》之妙理,且尽获道教丹道真传。
如上,程智的丹道修持记载实属稀有,与此类似的是,其弟子中涉及道教丹道修持者亦鲜见。程智交游深广,与儒道释三教精英皆有交集,佛教以一代高僧汉月法藏以及著名居士金正希为代表。[27] 此外,查鹃鸣与范圣孚亦深入经藏,喜好佛学。[28] 程智的交游与弟子情形,我们可以图表示之。
此图只能是对程智交游与弟子的部分描述。据《程子年谱》载,程智得法弟子为九人,分别为:汤桴庄二佑、袁遽庄二徽、俞芥闇二田、何艾庄二榘、汤萍庵三初、汤铁庵三正、陈雪圃三岛、王文式三珏、孙伊靖三伊。[29] 其中的袁遽庄,原本亦曾与季蕙纕先生学修持之法:“江上季蕙纕先生以仙学鸣。袁遽庄先生则从季先生学仙者也。” [30] 据程智弟子汤三初所述,季蕙纕、袁遽庄、查鹃鸣、何艾庄、管乾三等人皆为苏州深谙儒道释三教的一时之选,且与汤三初之父交游甚厚。[31] 袁遽庄与程智原本皆为季蕙纕先生弟子,同与季蕙纕先生学龙门丹法。袁与程交往有年,终成其得法九人弟子之一。
图表中揭示的弟子马衍,至关重要,值得密切关注。由《程子年谱》可知,马衍,字长逸,为程智侍者:
顺治五年戊子,师四十七岁
秋九月,马衍来从学,师命为侍者。先是,师以诸同学俱有家累,不能随师出行,欲觅一无累之人为侍者,托遽庄。至是马衍奉遽庄书至石波,师时在城未归。衍留石波候师。师归,遽庄自梅社至,再拜,求师收马衍为侍者,且言其不娶、绝私、志学,甚合教规。师因许。[32]
马衍师从程智,成为其侍者,实由袁遽庄之引介。由“马衍奉遽庄书至石波”可知,马衍起初极可能师从袁遽庄。前述已知,袁遽庄师从季蕙纕学仙,那么,按照辈分来说,马衍即季蕙纕先生之徒孙。此后,袁遽庄、马衍二人却同入程智之门。研读《程子年谱》,我们发现,年谱编撰者汤二佑似乎对马衍颇有微词。顺治八年辛卯(1651),八月初程智至江宁,患病不能行,至八月十一日,身体渐危,弟子何艾庄欲找人到苏州报信,马衍却坚持不报。[33] 八月十四日,程智离世,十六日大殓入龛,马衍“出师最后语,语多不伦,心窃疑之。” [34] 顺治十三年丙申(1656)十二月,众弟子葬程智于长洲县,“安吉又付长逸银一百六十两,五十两造易象,五十两做罗城,五十两立墓门,十两砌路,长逸有亲笔支票存据,三项俱未就。” [35] 又载“遵遗命,令长逸守墓,长逸有事,辞往芜湖。” [36] 显然,按照汤二佑所述,马衍(长逸)作为侍者,在程智病危时,既不主动往苏州报信,又没有把师门筹来的一百六十两银子按原计划处置,更有甚者,马衍未遵遗命,未能为程智守墓。
早在顺治五年(1648)秋九月,袁遽庄举荐马衍为程智侍者时,以为马衍“不娶、绝私、志学,甚合教规”。[37] 但是,作为程智最后及门的弟子,马衍却不受师门待见,甚者有人认为其“窃其师之教,别结徒党为非常,受显戮,其教遂中绝” [38] 那么,历史上的马衍,到底实情为何呢?这是解决程智一系传衍的重要一环,值得深究。
重庆蒋智明先生从嘉庆《高邮州志》、光绪《霍山县志》找到马衍相关材料。[39] 清杨宜崙修、夏之蓉等纂、嘉庆十八年冯馨等增修、道光二十五年范凤谐等重校刊本《高邮州志》卷十《人物志·寓贤》“马长逸”条记载:
马长逸,苏州人,居羊山槃庄,自号“畸人”。少时笃志圣贤之学。奉新安程云庄为师,于《易》深悟会通。谓:《易》冒天下之道,大本始于乾坤二元,大旨尽于知知立人,以孔孟为正宗,老释为支庶。教人必于目前事物上证入。四方志学者,礼延讲学,随问付答。穷高入微,口如悬河,靡不令听者神耸。公卿大夫,执贽受业者不一。“畸人”以师道自居,非北面致敬,辄不往。然求教者,大都在静息却病之法。“畸人”志廓落,不能久淹也。尝于康熙十二年,应吾邮孙虞桥吏部之请,倚杖“爱日园”,发明爱日真际,讲求道之大本。易学通乎天地幽明,辅相裁成之全体。一时传为盛会。晚年欲以著述垂不朽,书不多见。其存者,门人裒刻《羊山语录》十二卷。[40]
又据清秦达章修、何国佑纂,光绪三十一年刊本《霍山县志》卷十一《人物志·流寓》“马衍”条,记载:
马衍,字长逸。苏郡人,师事新安程云庄,得其绝学。凡诸经、子、史、笺、疏、传、注、性理、艺、数、奇耦、音律、兵、农、水利、句股、历法、测验、占候、以及佛老诸书,靡不揽要窥奥。尽日枯坐,无一言,虽大智莫测。所以又工吐纳术,病危殆,但能竖脊坐者,得其术,无不活。其来霍,年才二十七,久居河北滩,乱后,不知所终。[41]
综合以上记载,我们可知,马衍,字长逸,苏州人,程智弟子,居羊山槃庄,自号“畸人”,有《羊山语录》十二卷传世。马衍,可谓是得程智之真传,所学囊括诸经、子、史、笺、疏、传、注、性理、艺、数、奇耦、音律、兵、农、水利、句股、历法、测验、占候、以及佛老诸书,可以说是一位无所不通的饱学之士。马衍在高邮讲学时,传为一时盛会,影响深远,名动一方。马衍还擅长道教内丹功法,“又工吐纳术,病危殆,但能竖脊坐者,得其术,无不活。”显然,马衍之功法应该是传自季蕙纕、程云庄的龙门丹法。
季蕙纕所传《玄宗旨》有如下记载:“芬得之程一德,程得之吴景福,吴得之尹真人”。又说“清康熙四十八年岁在己丑仲春,得之社兄沈容若,容若得之圣與杨先生,杨得之常有马先生,弟子沈国器识”,“康熙五十七年戊戌中秋,弟子杨典求得是书盥手拜录”。[42] 由此可见,《玄宗旨》初传应该是:尹真人→吴景福→程一德→季芬(季蕙纕),再传则是:马先生(常有)→杨圣與→沈容若、沈国器→杨典。[43] 此间的“马先生”全称为“常有马先生”,联系上文考证,我们赫然发现马衍(长逸)“能竖脊坐者,得其术,无不活”,是丹道高人也。顺此思路,则《玄宗旨》里说的“常有马先生”极有可能就是程智高足马衍,马长逸,“常有马先生”极可能是“长逸马先生”。亦即,季蕙纕传抄的《玄宗旨》亦经程智弟子马衍之手,是程智一系的丹道书。[44]
马衍在清初江南士绅名流中,影响深远。《颜世家藏尺牍》称“马长逸,住羊山,玄门坐功,人品高妙”。[45] 前述,嘉庆十八年增修《高邮州志》卷十《人物志·寓贤》载有“马长逸”条,称其“尝于康熙十二年,应吾邮孙虞桥吏部之请,倚杖爱日园,发明爱日真际,讲求道之大本。” [46] “孙虞桥吏部”即孙宗彝(1612~1683),字孝则,号虞桥,高邮畔甓社湖畔(今金湖县闵桥镇)人,明清之际高邮名流,曾任清朝吏部郎中,在易学、禅学等著述颇丰,有《易宗》、《爱日堂全集》、《律数》、《禅喜外集》等存世。孙宗彝之子孙弓安曾为其父撰《先府君年谱》一卷,该年谱记载,康熙六年丁未(1667)冬,孙宗彝“迎羊山马先生到舍讲《易》,命弓安遵行羊山先生所讲祀先礼。” [47] 羊山马先生即马衍,马长逸无疑。显见,此时,马长逸在易学、礼学、内丹修持、律学等已经名动江南。
结语
注 释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
本文经修改后刊发于《世界宗教文化》202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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