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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芃丨向宗魯先生《史記講誼》的發現與整理

Editor's Note

      本文为《史记讲谊》整理前言(中西书局2020年),初稿曾以《向宗鲁〈史记讲义〉考述》为题发表于《文献》2015年第1期,此据作者增订稿。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书目文献 Author 蘇芃



向宗魯先生《史記講誼》的發現與整理


蘇 芃

 

蘇芃,1981年生,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文獻學研究。

 

中國國家圖書館(下或簡稱“國圖”)藏有佚名《史記校注》一部,[1]筆者經過查考,發現此書是民國時期著名學者向宗魯先生遺著。

向先生,原名永年,學名承周,字宗魯,以字行世。1895年生於四川省涪陵縣,祖籍重慶巴縣,受業于文伯魯(壽昌)、廖平(季平)諸先生,先後任教于重慶大學、四川大學,並長期擔任四川大學中文系主任,1941年11月去世,年僅46歲。先生博聞强識,刻苦篤學,自幼有“神童”之譽。[2]其著作等身,可惜傳世的僅有寥寥幾種,且多是殁後經弟子王利器、屈守元、楊明照等先生整理發表的,如《周易疏校後記》、《校讎學》、《月令章句疏證叙録》、《説苑校證》、《淮南鴻烈簡端記》等。

圖一:《史記講誼》第一部分書影

圖二:《史記講誼》第二部分書影

圖三:《史記講誼》第三部分書影

 

一、國圖藏佚名《史記校注》作者考證

 

判定國圖藏《史記校注》作者爲向宗魯先生,主要證據有以下四點:

第一,《史記校注》由大量札記組成,許多札記下都有“承周案”字樣的案語,與向先生名諱吻合,且《司馬穰苴列傳》“晏嬰乃薦田穰苴”條“承周案”旁批“向先生之名”。按覈《説苑校證》、《淮南鴻烈簡端記》二書[3],其間亦多有“承周案”,可證當出自一人之手。

第二,《史記校注》中有的版心處有“向授”字樣,與向先生姓氏吻合。(參見圖二)

第三,《史記校注》中有的版心處有“重慶大學印行”、“重大印行”字樣,而目前藏于四川大學圖書館古籍部,題有“巴縣向承周編授”的《八代文講義》(内題“選學叢録”)版心處亦有“重慶大學印行”的字樣,可作類比。[4](參見圖二、圖五)

第四,根據向先生弟子回憶文章所述,先生曾于重慶大學、四川大學講授《史記》。

一九三一年回重慶,應重慶大學聘,任中國文學系教授,兼系主任。即以《史記》《文選》《淮南子》《管子》諸書爲教。(屈守元《精於校讎的學者向宗魯》)[5]

一九三二年秋,先生去四川大學,執教中國文學系。次年春,即返任重慶大學中國文學系系主任。先生禮聘巴渝諸老師宿儒,開專籍專課。以文伯魯先生主講《毛詩》,陳季皋先生主講《左傳》,龔春巖先生主講唐宋文,八代文及《史記》則先生躬任之。(何震華《憶恩師向宗魯》)[6]

先生多識前言,熟精史事。舉凡方輿典制,人物興亡,莫不畫地成圖,抵掌可述。馬班陳范,尤所究心。嘗爲生徒説《太史公書》,所造講疏,精當難移,按條採録,即可成編。(屈守元等《巴縣向宗魯先生學行述略》)[7]

在重大、川大任課時,以《史記》、《管子》、《淮南子》、《文選》爲教。簡端批校,朱墨燦然。(屈守元《説苑校證·序言》)[8]

綜合以上四點證據,可見國圖藏佚名《史記校注》當是向宗魯先生遺稿,且極有可能是在重慶大學任教時講授《史記》的講義。另外,該《史記校注》後附有《説文解字講誼》一卷。(參見圖四)

圖四:《說文解字講誼》書影

圖五:四川大學圖書館藏《八代文講義》書影

 

二、向宗魯《史記講誼》撰寫時間、性質、定名再判斷

 

根據屈守元、何震華等弟子回憶文章可知,向宗魯先生於1931年至1934年前後曾在重慶大學講授《史記》、“八代文”課程,國圖所藏版心寫有“重慶大學印行”、“重大印行”字樣的《史記校注》可能即此時的講義,與前文揭櫫川大所藏《八代文講義》爲同時之物。除了這點相關性外,《史記校注》性質爲“《史記》講義”尚有三點旁證:

第一,《史記校注》中有的版心處印有“中文系”、“中、史一年級”字樣。(參見圖二、圖三)“中、史一年級”疑爲“中文系、歷史系一年級”的省稱,大部分篇章的版心都有“向授”字樣,結合起來看,當是教學講義。

第二,《史記校注》中有多處批注記録。例如“司馬穰苴列傳第四”“晉伐阿甄”條下,“通典”二字旁有小字注“唐杜佑作”,“晏嬰乃薦田穰苴”條下,“梁曜北曰”旁有小字注“作《史記志疑》一書”;又如,“孫子吳起列傳第五”“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樑”條下,“錢竹汀曰”旁有小字注“名大昕,清人”,“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條下,“初學記”旁有小字注“類書,徐堅著”,等等,這類涉及古代典籍常識的旁注,顯然不會是“群經傳記,洽熟無遺”的向宗魯先生所記,當是學生或後人使用講義時的批注。(參見圖二)據此,亦可窺見該書性質爲教學講義無疑。

第三,《史記校注》後附有《説文解字講誼》(此處“講誼”之“誼”用古字)[9],二者既然合爲一編,性質理當相同,亦可推知《史記校注》性質爲教學講義。

釐清《史記校注》撰寫時間、性質、用途後,反觀該書定名,“校注”之稱似乎欠妥,可參考合編的《説文解字講誼》,定名爲“《史記》講誼”。[10]因此,國圖的著録應訂正爲:《史記講誼》三卷,民國向宗魯撰,附佚名《説文解字講誼》一卷,民國綫裝油印本,一冊。九行二十八至三十字不等,有圈點和眉批。

 

三、向宗魯《史記講誼》的内容特點及内部差異

 

向宗魯先生《史記講誼》爲綫裝油印本,包含《五帝本紀》、《伯夷列傳》、《管晏列傳》、《司馬穰苴列傳》、《孫子吳起列傳》、《伍子胥列傳》、《太史公自序》七篇,用三種紙張抄寫,據此可將這三部分析爲三卷:

卷一是《五帝本紀》、《伯夷列傳》、《管晏列傳》合計四十五頁(參見圖一);

卷二是《司馬穰苴列傳》、《孫子吳起列傳》、《伍子胥列傳》合計四十五頁(參見圖二);

卷三是《太史公自序》二十七頁(參見圖三)。

全書皆半頁九行,行二十八至三十字不等,間有雙行小注,行款較爲統一,然而三部分字體卻存在差異,是不同人謄抄的,可能並非向先生手書[11]。

從具體内容看,該講義主要是對七篇《史記》“本紀”“列傳”字句的訓解、考證與校勘,三部分内容全以札記的形式呈現,“承周案”的案語貫穿全書始終。其特點可概括爲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旁徵博引,具列歷代相關的研究成果,尤其是梁曜北(玉繩)《史記志疑》、張孟彪(張文虎)《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錢竹汀(大昕)《廿二史考異》、王懷祖(念孫)《讀書雜誌》等,並繫連參照類書引文,在這些材料的基礎上展開疏證。

其次,參考了當時最新的研究成果。在卷三《太史公自序》裡,徵引了瀧川資言的《史記會注考證》,如“阬趙長平軍”條下列有“日本楓山本‘阬’作‘拔’。見《會注》”;“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條,案語“《會注攷證》謂‘慶長本標記引劉伯莊云儉當作檢,謂拘檢人’,則唐人舊説已如是”。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在1932——1934年由日本東方文化學院東京研究所陸續出版印行,這部分講義可能是在1934年之後寫成的。

再次,不少條目没有案語,全引前人説法,甚至直接抄撮幾百字前人考證成果,例如《五帝本紀》“㠯征不享”條作:

洪筠軒曰:“《索隱》‘一本或作“亭”, 亭訓直,以征諸侯之不直者。’頤煊案:《詩•韓奕》‘榦不庭方’毛《傳》:‘庭,直也。’《國語•周語》‘以待不庭不虞之患’韋昭注:‘庭,直也。’《左氏•襄十六年傳》‘同討不庭’,‘不亭’即‘不庭’,古字通用。”

經查覈,此段文字與洪頤煊《讀書叢録·史記》“不享”條[12]全同。這類情形在該講義中佔有不小的比例,又如《五帝本紀》“登熊湘”條全引成芙卿《史漢駢枝》八百多字,《太史公自序》“談爲太史公”條,引梁玉繩《史記志疑》近千字、引錢大昕《廿二史考異》、王鳴盛《十七史商榷》、李慈銘《越縵堂雜志》、朱一新《無邪堂答問》[13]各兩三百字不等,而未下一句案語,都能反映出該書的性質不會是個人著述,而是教學講義。

此外,對於三部分之間的内部差異,值得作些説明。三卷講義之間互有參差,但無本質區別。參差之處如下:

首先,卷一、卷二裡對《史記》正文關聯的“三家注”(裴駰《史記集解》、司馬貞《史記索隱》、張守節《史記正義》)亦有疏解,標有“坿注”,第三卷主要是對《太史公自序》正文的疏解,不涉及“三家注”。

其次,前兩卷引梁玉繩、張文虎、錢大昕、王念孫等人説法,皆稱字或號,卷三全部直接稱名。又,前兩卷徵引前賢舊説,只列作者,不具書名,卷三詳盡標注書名。比如,引梁玉繩《史記志疑》,卷一、卷二多作“梁曜北曰”云云,卷三作“梁玉繩曰”云云,段末用雙行小注標“史記志疑”四字。卷三偶有標注引文起止,如“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後也”條,案語引《史記索隱》與《尚書》孔疏,分别在引文之末標明“《索隱》語止此”、“《疏》語止此”。

之所以會産生這樣的差異,可能和講義針對不同的學生有關,卷三的版心有“中、史一年級”字樣,也許只是針對中文系、歷史系一年級學生的教學講義,所以對古人稱名而不稱字號,便於學生理解記憶,詳注引文出處也是因材施教的需要。這些内部差異從另一方面證明《史記校注》必是教學講義,因其爲講義,所以不求嚴謹統一,側重追求實用性價值。另一方面,從這三部分講義的謄寫訛誤來看,卷一《五帝本紀》篇尤多,後兩部分較少。前面揭橥的學生批注記録,在卷二出現較多。

 

四、向宗魯《史記講誼》的學術價值

 

向先生《史記講誼》在作爲佚名古籍的前提下,已將其編進《二十四史訂補》,更彰顯了其價值所在。筆者以爲,其學術價值歸納起來約有三端:

第一,對於研究《史記》的價值。

以《史記》研究而言,該書的價值可以體現在以下兩方面:

一是解讀《史記》的價值,例如:

《五帝本紀》“神農氏世衰”條,向先生案語:“世衰謂末代君也。”

又如,“黄帝者”條,《史記》爲何以“黄帝”開篇,前賢多置聚訟,向先生認爲:

史公之書一以孔子爲依歸。《戴記》雖雜出漢儒,要多爲七十子後學比所記,故史公據以爲本。《本紀》首黄帝,《世家》首太伯,《列傳》首伯夷,皆此志也。《五帝紀》贊曰:“孔子所傳《宰予問帝德》及《帝繫姓》。”《吳太伯世家》傳曰:“孔子言太伯可謂至德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德而稱焉。”《伯夷列傳》曰:“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則史公述作之旨,已自言之矣。

再如,“湻化鳥獸蟲蛾”條,向先生釋作:

《説文》:“蛾,羅也。(在蟲部)”又“蛾,蠶也,飛蟲也。或作䖸。(在䖵部)”二字義别,蛾即俗“蟻”字,郭注《尒疋》【《釋蟲》云:“蛾,羅。”】以爲蠶蛾,非也。《禮記》“蛾子時術之”注:“蛾,蚍蜉也”。《左傳•僖十五年傳》“蛾”《釋文》音“魚綺反”,云“本或作‘蟻’”。《晉語》“蜹蛾蠭蠆皆能害人”宋庠《補音》云:“蛾,音蟻。”以及《楚詞 •天問》之“蟲蛾”、揚子雲《長楊賦》之“蛾伏”、范書《黃甫嵩傳》之“蛾賊”、《漢仲秋下旬碑》之“蛾坿”,皆其本義。【説詳桂氏《説文義徵》。】古音我聲、義聲皆在歌部,故“蛾”俗變作“蟻”,以别於“䖸”耳。【《大代》“蟲蛾”作“昆蟲”。】。

諸如此類的詮釋雖非確證,然而言之有據,至少提供了一種解讀的新思路。

二是校勘《史記》價值。向宗魯先生精於校讎,曾在重慶大學、四川大學開設校勘學課程,並撰有《校讎學講義》。王利器、王叔岷等校勘學家皆從其問學。[14]《史記講誼》中存有大量在前人研究基礎上的校勘成果。例如:

《孫子吳起列傳》“明法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者以撫養戰鬥之士”條,援引《韓子•和氏篇》“損不急之枝官”、《戰國•秦策》、《史記•蔡澤傳》“損不急之官”,結合文義校正“捐”是“損”字之誤。

講義中還有對三家注的校勘,五十餘例“坿注”條目多有涉及,如《五帝本紀》“黃帝者”《正義》有“母曰附寶,之祁野”云云,向先生考校如下:

案:《初學記》九、《御覽》七十九引《詩含神霧》曰“大電繞北斗樞,照郊野,感附寶而生黃帝”,又見《河圖握拒》及《世紀》,而《文選•辨命論》注引《含神霧》“附實”作“符實”,未知孰是。《正義》“祁野”疑當以《詩緯》、《河圖》、《世紀》作“郊野”。

此條據類書、古注引緯書證明“祁野”是“郊野”之誤,較爲可信。值得指出的是,向先生善於從類書、政書等資料中鉤稽異文,又如《孫子吳起列傳》“即三令五申之”條:“《六弢·教戰篇》云:‘明告吏士,申三五之令。’今本作‘申之以三令’,從《通典》百四十九、《御覽》二百七十九改。”可見他博聞强識,對與傳世本不同的古書異文尤其敏銳。

第二,作爲教學講義的價值。

作爲一份教學講義,目前所見雖然可能未爲全帙[15],但從現存的内容看,依然可以窺見向宗魯先生教學設計的一些細節。比如,選讀《史記》的篇次,五體中重點選擇“本紀”、“列傳”,《五帝本紀》和《太史公自序》一首一尾,都花了較多的篇幅講解,這些現象應與向宗魯先生的教學思想有關,對當代高等教育中的《史記》教學也具啓發性。

講義注重吸收當時新近的研究成果,如前文所例舉,卷三裡徵引了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這部分裡還使用了1916年王國維先生發表的《太史公系年考略》。

講義常於細節處重點講解學術疑案,比如,《五帝本紀》考證《史記》的書名問題,《伯夷列傳》疏解伯夷、叔齊餓死首陽山一事,《太史公自序》司馬談爲太史公等都著墨較多。

另一方面,難能可貴是講義中保留了一些疑似學生上課時的記録與感想,呈現出民國時期文科教育的教學細節。如《司馬穰苴列傳》“晉伐阿甄”條:

《通典》百四十九、《御覽》三百九十六引作“晉伐阿鄄。”有注云:“阿,今濟陽郡東阿縣。鄄,音綰,今濮陽郡鄄城縣。”【張曰:“疑是《集解》文。”】案:鄄無“綰”音,“綰”乃“絹”之誤。《通典》作“絹”,不誤。《左•莊十四年經》:“單伯會齊侯、宋公、衛侯、鄭伯於鄄。”注云:“今東郡甄城也。”《釋文》:“鄄,音絹。甄,音絹。”【一音眞,或音狷,又舉然反,或作“鄄”。】《襄十四年傳》“衛獻公如鄄”《釋文》:“鄄,音絹。”《哀•十七年傳》“衛侯自鄄入”《釋文》:“鄄,音絹”,是也。《説文》:“鄄,衛地,今濟陰鄄城。”【《襄十四年》杜注亦云“鄄,衛地。”】鄄城,是“鄄”爲正字。疑《集解》本作“鄄”,《索隱》本作“甄”。

除了前文提到的《通典》旁注“唐杜佑作”這類常識外,“《通典》作‘絹’,不誤。”旁注“下判斷”,“《釋文》:‘鄄,音絹。甄,音絹。’”旁注“一證”,“《釋文》:‘鄄,音絹。’”旁注“二征[16]”,“《釋文》:‘鄄,音絹’,是也。”旁注“三征”,“《説文》:‘鄄,衛地,今濟陰鄄城。’”旁注“尋出根源”,這是對講義考證“綰”乃“絹”誤過程的解析,也許是上課隨堂記録下的老師講解内容。這條末尾處,還有一句批注:“説明鄄、甄兩寫之由。(考據文以實事求是爲主,此節凡收三证,得鄄本讀絹音之判斷,又以《説文》總之,鉄案不翻,足为古籍校讀之模範。)”這段話可能是學生上課聽講與閱讀講義的感想及評價。

總之,作爲民國時期著名學者講授《史記》的講義,該書對於研究民國教育史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第三,對於研究晚清民國學術史的價值。

關於向先生的著作,屈守元先生曾説:“《周易》、《左傳》、《史記》、《管子》以及其他批校諸書,全都失去。”[17]可見作爲及門弟子的屈先生是不知道《史記講誼》存世的。因此該講義的發現,對於研究向宗魯先生與晚清民國學術史,以及日後整理向先生文集的工作都具有重要意義。

綜觀《史記講誼》全書,常見向先生從《説文》出發,釋讀文字,尤其是借助《説文》研求本字、俗字,這種做法雖有一定的局限性,但也折射出時代的烙印。

又如,向先生引《韓非子》幾乎全稱《韓子》,引《淮南子》某篇不稱“某某訓”,而用“某某篇”[18],這些細節都可反映向先生的學術素養與學術傾向。

再者,從向先生引書可以看出,張文虎《校刊史記集解索隱正義札記》、王國維《太史公系年考略》等晚近的研究成果,已經廣爲接受;日本學者瀧川資言的《史記會注考證》當時才印行不久,就已爲中國西南地區學者教學引用。這份講義提供的這些信息,對於晚清民國學術史的研究者而言,都將成爲第一手的珍貴資料。

回顧向宗魯先生《史記講誼》發現的過程,有兩點啓示值得重視:

一是考察佚名文獻的作者,尋求内證是一種有效的方法,要細讀文本,找出蛛絲馬跡的證據,儘量做到見微知著。

二是民國時期學者的大量遺著、佚著尚散存於世,有待不斷發現考證,如今發達的科技手段爲此項工作提供了許多便利條件,應當充分利用。

 

最後圍繞該講義的發現與整理過程略作説明,由於參加中華書局《史記》修訂工作,《二十四史訂補》是我的常用書,而其中的《史記校注》因是佚名作者文獻,未有措意。直到2013年5月在認真閱讀全書後,找出了與向宗魯先生有關的綫索,完成《向宗魯遺稿〈史記講誼〉的新發現》一文,6月底在中國人民大學承辦的“典籍、社會與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暨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第34屆年會”上宣讀,後投寄《文獻》雜志,發表於2015年第1期,篇題應編輯部要求改成了《向宗魯〈史記講義〉考述》。2013年秋季,我在南京師範大學爲古典文獻專業2010級本科生開設“古籍整理研究實踐”課程,嘗試把新發現的《史記講誼》當作課程作業,分發給同學們作爲古籍整理實踐練習,没想到卻低估了整理稿抄本的難度,作業很不理想,文字識讀就有大量錯誤,在此基礎之上,我重新校正一稿。2015年是向宗魯先生誕辰一百十二週年,四川大學羅鷺兄編纂《向宗魯先生紀念文集》將整理稿收入,然而遺留問題尚多。其後石立善兄聽聞此事,說他正擬編纂民國古典學研究大系叢書,可以重新董理,單行出版。於是我又查覈引文,再加校訂,並到國圖覆案原書,將影印本漫漶之處一一落實,希望能够將這部湮没七十年之久的書稿完整呈現給更多的讀者。因學力所限,整理稿舛訛之處實所難免,敬請有識之士不吝賜正。承蒙川大羅鷺兄慷慨惠寄向宗魯先生相關資料數種,研究生孫利政同學通讀了整理稿,是正多處,在此併致謝忱。

                                                      

                                            2016年12月11日

 

附記:最近《史記講誼》整理本已由中西書局出版,以上是該書前言。12月18日是石立善兄離世一週年的日子,謹以此文表達緬懷之意。

  蘇芃

2020年12月16日



[1]被影印收入徐蜀選編《二十四史訂補》,書目文獻出版社,1996年;2004年由更名後的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再次出版。

[2]參見陳宛茵:《江城書香惠學人——記旅漢治學成名的向宗魯教授》,《武漢文史資料》2002年第8期。

[3]詳參向宗魯:《説苑校證》,中華書局,1987年;《淮南鴻烈簡端記》,刊于《新國學》第二卷,巴蜀書社,2000年。

[4]“重慶大學印行”的《八代文講義》之所以目前藏於四川大學圖書館,是因爲1930年文伯魯先生參與籌辦重慶大學,向宗魯先生應聘爲中文系教授兼系主任,1935年5月重慶大學經國民政府教育部和四川省政府批准爲省立大學,同年12月進行院系調整,將文學院調出,併入四川大學,向宗魯先生及弟子此時又轉入四川大學,因此重慶大學的講義才會存藏在了四川大學圖書館。

[5]四川省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四川省文史館編《四川近現代文化人物》,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79頁。

[6]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四川省巴縣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巴縣文史資料》第十一輯,1994年12月,第72頁。

[7]該文由屈沛仁、王利器、王振燊、廖履中、屈爱艮(守元)、王利仁合撰、屈守元执笔,1941年11月。由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羅鷺先生提供。

[8]向宗魯:《説苑校證》,《序言》第9頁。

[9]《説文解字講誼》中未能找到與向宗魯先生有關的綫索,向先生相關資料中也無講授《説文》的記載,該書作者尚且存疑待質,疑或與向楚(仙樵)先生有關。

[10]下文爲了避免討論紛歧,有時仍稱“《史記校注》”,亦指本書。

[11]比對向先生致龐石帚手札,與講義三部分字體有别。

[12]洪頤煊:《讀書叢録》,《叢書集成初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第1頁。

[13]據筆者考證,李慈銘、朱一新兩節引文或皆轉自王先謙《漢書補注》,並不見於《無邪堂答問》,朱一新《漢書管見》有近似表述。

[14]王叔岷先生在《我與斠讎學》中曾回憶:“我在四川大學中文系讀書時,當時有位傑出的向宗魯先生,他開講《校讎目録學》,剛在編寫講義。我得到一點初步的知識,但不重視這門學問。”參見氏著《斠讎學(補訂本)校讎别録》,中華書局,2007年,第2頁。

[15]《伍子胥列傳》“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承周案:““鴟夷子皮”非范蠡,説詳《越世家》。”可見向先生講義或有《趙世家》部分,而國圖藏的七篇中未見。

[16]征,原稿如此,用“徵”字簡化俗體。

[17]向宗魯:《説苑校證》,《序言》第10頁。

[18]宋代以前文獻中《韓非子》多作《韓子》或《韓非》,後世可能爲了與韓愈著作區分,漸稱《韓非子》。《淮南子》篇名的“訓”字,前輩學者研究或認爲本專指高誘注,稱引《淮南子》原文當言“某某篇”。

注:本文为《史记讲谊》整理前言(中西书局2020年),初稿曾以《向宗鲁〈史记讲义〉考述》为题发表于《文献》2015年第1期,此据作者增订稿。感谢苏芃老师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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