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克劳利 | 土耳其人轰开欧洲大门的巨炮,是欧洲人自己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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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多年前,现在的伊斯坦布尔,曾经叫做君士坦丁堡,是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它拥有全世界最牢不可破的城墙,为欧洲充当着抵挡外敌的巨盾,千百年来让无数的征服者不逞而退,即便在15世纪,拜占庭几乎只剩下了这一座城,奥斯曼帝国仍然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一种超级武器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
大约在1452年之前,一个名叫乌尔班的匈牙利铸炮工程师来到君士坦丁堡,希望在帝国宫廷飞黄腾达。像他这样四处兜售技术的人越来越多,在整个巴尔干到处寻找买家。他表示愿意为拜占庭人效劳,为他们铸造一体化的重型铜炮。囊中羞涩的皇帝对此人很感兴趣,但没有资源让他施展拳脚;皇帝给乌尔班发了一笔微薄的津贴,希望把他留在城内,但这津贴没有按时发放。这位不幸的工艺大师生活越来越拮据;大约在1452年,他离开了君士坦丁堡,前往埃迪尔内,寻求觐见穆罕默德二世。苏丹欢迎了这个匈牙利人,赏赐他锦衣玉食,并仔细询问他。希腊史学家杜卡斯对两人的会面作了生动的还原。
穆罕默德二世问他,能否铸造一门足够强大的大炮,它能够抛射足够大的石弹,以摧毁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并比划了一下他估计的石弹的尺寸。乌尔班的回答是非常明确的:“如果陛下需要的话,我可以铸造一门能够发射这种石弹的铜炮。我对城墙作了仔细观察。我的大炮不仅能把这些城墙炸为齑粉,巴比伦的城墙也不在话下。铸造这样的大炮所需的工作,我是完全胜任的。但是,”他急于对自己能打的包票加以限制,“我不知道如何让这样的大炮发射,所以不能保证一定能发射成功。”穆罕默德二世命令他铸造大炮,并宣布他将亲自研究大炮的发射。
不管这次觐见的细节究竟如何,乌尔班大约在1452年夏季,也就是割喉堡施工期间,开始铸造他的第一门巨炮。大约这个时期,穆罕默德二世一定开始在大量储存制造大炮和火药所需的物资:铜和锡、硝石、硫磺和木炭。他可能还颁布圣旨,命令石匠们在黑海沿岸的采石场制造花岗岩弹头。三个月内,乌尔班就铸造出了他的第一门大炮。它被拖到割喉堡,用来监视博斯普鲁斯海峡。就是这门炮在1452年11月摧毁了里佐的桨帆船,并第一次将奥斯曼大炮的威名传遍了君士坦丁堡。穆罕默德二世对这结果颇为满意,命令乌尔班将现有火炮的尺寸翻一倍,铸造一门真正恐怖的大炮,也就是后世巨炮的原型。
在乌尔班以前,奥斯曼人可能就已经在埃迪尔内铸造火炮了。乌尔班的贡献在于,他能够制造尺寸大得多的模具,并控制关键的变量。1452年冬季,他开始铸造很可能是史上最大的巨炮。希腊史学家克利托布罗斯对这个无比艰苦、非同寻常的过程作了详细描述。首先,用陶土混合剁得很细的亚麻布和大麻,制造一个大约27英尺长的炮管形模具。模具分成两个部分,用来容纳石弹的前端的口径是30英寸;用于容纳火药的后端尺寸较小。然后需要挖掘一个巨大的坑,并将已经烧制完毕的陶土模具放入坑内,炮口朝下。然后在模具外再覆盖一层陶土,“就像剑鞘一样”,并固定妥当,两层陶土之间留有空隙,用于注入熔化的金属。然后在整个结构的外围紧紧地堆砌“铁和木料、泥土和石块,从外面压紧”,以支撑青铜的巨大重量。最后在模具上泼撒潮湿的沙子,将整个结构覆盖起来,只留下一个可供注入熔化金属的孔洞。同时,乌尔班建造了两座砖砌的熔炉(它的内外壁覆有烧制好的陶土,并用大石块固定),它们足以抵抗1000摄氏度的高温,并用小山一样的木炭将熔炉埋起来,“埋得非常深,只露出炉口”。
中世纪铸造厂的运作险象环生。后世的奥斯曼旅行家艾弗里雅·切莱比参观了一座铸炮厂,把铸炮工作中人们的恐惧和蒙受的风险描绘了下来:
铸造大炮的日子,厂主、工头和铸造工人,以及炮兵总管大臣、主监察官、伊玛目[1]、宣礼员和计时员,全都聚集起来;在“安拉!安拉!”的呼声中,人们将木柴投入熔炉。熔炉烧了二十四小时之后,铸造工和司炉工都脱得赤条条的,只穿着拖鞋和保护胳膊的厚厚衣袖,戴着一种遮蔽面部而只露出眼睛的奇怪帽子;因为熔炉在烧了二十四小时之后,那高温让人无法接近,除非作这样的打扮。想看看地狱烈火是什么景象的人都应当看看这个场面。
人们判断熔炉内温度达到正确值的时候,工人们开始向坩埚内投入铜块,以及一些碎铜(对基督徒们来说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边角料可能是从教堂大钟上弄来的)。这项工作的危险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工人们需要将铜块一块块地投入沸腾冒泡的大锅,用金属长柄勺捞去在表面漂浮的废渣;锡合金发出有毒气体;如果金属碎片是湿的,它带入的水分就会化为水蒸气,导致熔炉破裂,站在附近的人全都得完蛋。重重的危险让工人们非常迷信。据艾弗里雅说,在需要投入锡块的时候:维齐尔、穆夫提[2]、和谢赫[3]们都应招前来;除了铸造厂人员之外,到场的一共只有四十人。其他随从人员都不得入内,因为熔化中的金属是容不得恶眼注视的。厂主们会请求坐在离熔炉很远处沙发上的维齐尔和谢赫们一刻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一切权力和力量都属于安拉!”然后,工匠师傅们用木制铲子将好几百公斤[4]的锡投入熔化的黄铜的海洋。领头的铸造工向维齐尔和谢赫们说:“请以真正信仰的名义,向铜的海洋中投入一些金银币,作为施舍!”人们用船上的帆桁那么长的竿子将金银混入铜锡合金;竿子被熔化后,就立刻换上新的竿子。
一连三天三夜,若干组铸造工人一刻不停地操纵风箱,对点燃的木炭进行过热处理,直到目光敏锐的铸造师傅判断出,合金已经变成正确的炽热红色。连续好几星期的艰苦工作在这一周到达了一个关键时刻,需要作出精准的判断。“时限已到……铸造师傅和其他工匠师傅们穿上笨拙的毛毡防护服,用铁钩子打开熔炉口,并高呼‘安拉!安拉!’液态金属开始流出,足以照亮百步之外的人脸。”熔化的金属就像岩浆一样沿着陶土管道缓缓流动,进入大炮模具的孔洞。汗流浃背的工人们用非常长的木杆戳着粘滞的金属,把气泡戳破,因为气泡可能会导致金属在烧制时破裂。“青铜从管道中流入模具,直到将其注满,还溢出了一腕尺[5]。大炮就这样铸成了。”紧压在模具外围的湿沙子会减缓冷却的速度,并阻止青铜在这一过程中破裂。金属冷却之后,人们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大炮(它就像是包裹在陶土茧里的幼虫)从地里挖出来,并用牛群将它拖到地面上。这是一个神奇的变化过程。
工人们将模具敲碎拆除,并对金属进行刮擦和打磨之后,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头恐怖而超凡的怪兽”。原始的炮管在冬日阳光下闪着黯淡的光泽。它长达27英尺。由坚固的青铜铸就的炮管壁厚达8英寸,足以抵御火药爆炸的冲击力;炮管口径为30英寸,足以让一个成年人手脚并用地钻入,能够发射圆周长达到8英尺、重量超过半吨的超重型石弹。1453年1月,穆罕默德二世命令在位于埃迪尔内的新宫外进行一次试射。巨大的射石炮被拖曳到城门附近的指定位置。全城人都得到警告,次日“炮声将有如雷霆,大家务必多加小心,免得毫无准备、耳朵被震聋,或者孕妇被惊吓导致流产”。这一天早上,炮手们给大炮装填了火药。一群工人将一块巨大的石弹抬入炮口,将它滚进炮管深处,稳妥地安放到火药室前方。炮手将点燃的火把伸向点火孔。一声巨响,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巨大的石弹呼啸出膛,在开阔的原野上飞了一英里,最后坠入松软的泥土,一直钻到6英尺深的地下。杜卡斯本人可能也目睹了这次试射,据他说,“这火药的威力如此巨大,”甚至十英里外也能听得见爆炸声。穆罕默德二世则特意让人们将关于恐怖巨炮的消息传回君士坦丁堡:巨炮不仅是实用的武器,也是心理战的利器。在埃迪尔内,乌尔班的铸造厂继续生产尺寸各异的更多火炮;它们都没有第一门那么庞大,但也有不少的身管长度超过了14英尺。
后记:
1453年4月12日,乌尔班火炮投入君士坦丁堡围城战的第一线,巨炮的威力给人的震撼,堪比后来的第一次原子弹爆炸,但巨大的爆炸力也损坏了炮身,4月20日,乌尔班在尝试改良火炮时引发爆炸,当场丧命,但土耳其人的炮火没有停止。终于,5月28日,经过持续47天的猛轰,君士坦丁堡坚实的城墙被击穿了九个大洞,次日,穆罕默德二世下令发起总攻,土耳其人潮水一样涌入,当天,星月旗插上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千年帝国拜占庭就此落幕。
电影《征服1453》海报
[1] 伊玛目是伊斯兰教社会的重要人物。在逊尼派中,伊玛目等同于哈里发,是穆罕默德的指定政治继承人。逊尼派认为伊玛目也可能犯错误,但假如他坚持伊斯兰教的仪式,仍要服从他。在什叶派中,伊玛目是拥有绝对宗教权力的人物,只有伊玛目才能明晓和解释《古兰经》的奥秘涵义,他是真主选定的,不会犯错。这里指的是主持礼拜的德高望重的穆斯林,是一种荣誉称号。
[2] 穆夫提是伊斯兰教法的权威,负责就个人或法官提出的询问给出意见。穆夫提通常必须精通《古兰经》、圣训、经注以及判例。在奥斯曼帝国时期,伊斯坦布尔的穆夫提是伊斯兰国家的法学权威,总管律法和教义方面的所有事务。随着伊斯兰国家现代法律的发展,穆夫提的作用日益减小。如今,穆夫提的职权仅限于遗产继承、结婚、离婚等民事案件。
[3] 谢赫是阿拉伯语中的一个常见尊称,意指“部落长老”、“伊斯兰教教长”、“智慧的男子”等。
[4] 一英担相当于50.80公斤。
[5] 古代的一种长度计量单位,相当于从中指尖端到肘部的长度。
值班主编 | 曲飞 值班编辑 | 小窗 主播 | 夏晴朗
这是第 22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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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罗杰·克劳利“地中海史诗三部曲”之《1453:君士坦丁堡之战》,由该书译者陆大鹏供稿,已获作者授权。该书精装珍藏版已由社科文献出版社·甲骨文工作室出版,敬请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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