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馥 | 不拿自己孩子烧菜的厨子不是好反贼
本 文 约 2900 字
阅 读 需 要
6 min
点击上方绿标即可收听音频
1、胸怀天下的厨子
子曰：“君子远庖厨。”
其实，在孟子生活的时代，当厨子不丢人。不少君子巴望着自己能当上天子的膳夫。先秦时代，最高级的厨子不是三星米其林的大厨，而是御厨。那会儿的人把最高的叫“膳夫。”膳夫，不仅掌管天子家的后厨，还能出纳王命，一般来说担任“膳夫”的人都是贵族出身。1890年（清光绪十六年）陕西扶风出土的大克鼎，鼎腹内壁铸有铭文2段，共290字，简明记录了西周贵族克凭借先人功业，被周孝王的策命为膳夫的内容。顺带一提，同大克鼎一起出土还有七个小克鼎。按着周制，天子九鼎八簋，诸侯不过是七鼎六簋。换言之，克厨师的待遇可以说堪比诸侯了。
然而，克放在先秦美食圈只能算是一般有名。那些年江湖上只有两个关于食神的传说，一个是尧舜时大彭国的开山祖篯铿，人称彭祖，他老人家拿手菜是尧帝吃了也给五星好评的雉羹，另一个大神伊尹拿手菜倒是没什么，但是他用“以鼎调羹”的理论辅佐商汤灭夏。自伊尹之后，美食圈的江湖上流行起了这样的一句话：“不想当膳夫的厨子，不是好厨子。一个好厨子心中没有天下，又怎么能当上膳夫！”
易牙，又叫狄牙或者雍巫，北狄人，他的人生目标很简单就是当上膳夫，做一个胸怀天子的好厨子。为此，易牙不辞辛苦从北狄到卫国。可惜初来乍到的易牙跟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一样不会选东家，摊上了一个不务正业的主公。卫懿公是一个出名的鹤奴，对鹤比对人好，甚至给鹤拜官赐爵。卫懿公九年（公元前660年）十二月，易牙的同乡北狄人不期而至，卫懿公准备派兵抵抗，万万没想到是从大臣到百姓，大家都异口同声劝说卫懿公派宠物鹤去御敌。鹤是打不了仗的，卫狄之战的结果，自然是卫国输了。卫懿公死得那叫一个惨，堂堂一国之君生生变成一盘菜被狄人吃得只剩下肝脏。眼看着卫国亡国是真板上钉钉了，易牙也准备收拾收拾回来老家。这时，卫人弘演为了复国，切开了自己的腹部，用自己身体来葬卫懿公的肝，以极端的 46 33190 46 15231 0 0 4406 0 0:00:07 0:00:03 0:00:04 4405自杀方式跟当时天下霸主齐桓公请愿。齐桓公被弘演的忠义给打动，他出手帮着卫国复国了。
易牙也被春秋齐桓公霸主的实力给打动了，他决定转战齐国再就业。所幸在齐国，易牙搭上了齐桓公男宠竖刁的随风车，他顺利地在齐国的御膳房得到了一席之地。
2、狂人日记
齐桓公的后宫跟大观园似的，光是夫人就有三位，如夫人更有六位。六位如夫人之一的长卫姬，是一个特别挑食的妹子。易牙推陈出新结合食疗研发了不少新菜，通过美食，易牙征服了美人的胃，却也惹来了各种的闲言碎语。长卫姬为了避嫌，主动向齐桓公保举了易牙烹饪的手艺，加上之前竖刁的推荐，易牙没怎么费事就成了齐桓公的专厨。可以说，这时的易牙离膳夫的目标又进了一步。
这一步之遥并不好达成。在吃这件事上，齐桓公是特别难伺候，他比长卫姬更挑剔。先秦美食很多，《楚辞·招魂》中罗列很多先秦的名菜，比如肥牛蹄筋、清炖甲鱼、火炮羊羔肉、醋溜天鹅肉、煲煮野鸭块、煎炸鲫鱼、炖煨山雀等等。除此之外，先秦的资深老饕们更是在《吕氏春秋.本味篇》中，例举了猩猩唇，獾獾掌，燃鸟尾，述荡腕等等珍馐美馔。然而，这些对齐桓公来说都没有吸引力，因为他都品过了。唯独有一样东西，齐桓公没有吃过，他还非常期待能尝一下——人肉。
鲁迅《狂人日记》上说，中国的历史满本都写着“吃人”，这是比喻，但齐桓公，却是想真吃。
他是国君，他想吃就有人想给他做。见识过前任老板卫懿公被吃的场景，易牙对吃人这种事，大概有一定免疫力了，并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更何况，他想当伊尹那样的食神，得君行道，那更非得做好这顿人肉大餐把老板吃舒坦了才行。
先秦那会，要吃人肉，通常有两种来源，一是切自己的，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介子推陪着公子重耳流浪，眼看重耳饿得不行，就切下自己大腿上一块肉，煮来给他吃。另一种是吃别人的，就比如北狄人吃了卫懿公。易牙想找人肉食材，像介子推那样切自己的肉，有点舍不得，而且可能是在中原文明地区过得久了，像北狄老乡那样明火执仗宰人来吃的本能，也有点退化，选择谁好呢？最终他的选择是：自己的孩子。
虎毒不食子，杀害自己亲生儿子，是被人鄙视的。而中国人的观念，奇妙就奇妙在，不管多混蛋的事，如果有个崇高的出发点，也会被人谅解，甚至颂扬。纵观历史，慷自己的儿子之慨的人，不独易牙一人。易牙之前，召穆公为救周厉王的太子静，“国人”围攻王宫，他把太子静藏匿在家，让自己的儿子替太子静去死，太子静继位后，召穆公成了忠义代表，大家赞颂的对象。易牙之后，魏将乐羊，攻打中山国，中山国送来乐羊的儿子做成肉羹，为了表决心，乐羊把儿子的肉羹给吃了。结果，大家说乐羊食子表决心这事吧，明面上有损于为父之道，但是他应保全军法的威严。
综上，可以大概明白易牙为什么会忍心用自己儿子当牺牲品。因为只有慷自己儿子的性命之慨，才能降低承担恶名风险。易牙杀子蒸肉献给了齐桓公，果真把齐桓公感动得不要不要的。从此，齐桓公开始无原则地信任易牙。易牙距离出纳王命的膳夫，只有一个障碍了，那就是齐桓公亚父管仲。齐桓公觉得，易牙烹子适君，这说明他爱君胜过爱己子，是的大忠表现，管仲只觉得易牙是一个丧失了基本人性的狂人。狂人能做事，但是不可久用，亦不可重用。
周襄王七年(公元前645年)，帮着齐桓公创立霸业的管仲患了重病，将不久于人世。齐桓公去探望管仲，并询问他，谁可以接替他的相位，在提议鲍叔牙不成后，齐桓公又提名了易牙。管仲坚决反对并向齐桓公推荐了为人忠厚的隰朋。在管仲去世后，齐桓公任用了隰朋，驱逐了易牙、竖刁、开方这三个被管仲拉进黑名单的人。
可谁能忍受了食之无味的生活，齐桓公熬了三年终于忍不住了，又把易牙、竖刁、开方招了回了自己身边。隔年，齐桓公一病不起。
3、到底是个厨子
管仲没了，重返临淄的易牙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能出纳王命，干上了当年伊尹的差事了。按理来说，易牙人生目标达成了。而这个人生目标达成了的代价是烹子适君，又熬了这么多年。原本不狂，这时候也难免变狂了，为书写一段江湖上崭新的食神传奇，易牙借着齐桓公病重的机会，联合竖刁一起矫诏令诸公子大臣不得入宫探视齐桓公的病，同时为了胁迫齐桓公就范，切断了他的日常用膳，导致齐桓公生生被饿死在了内宫。接着，他们合谋逼走了太子昭，对齐桓公之死也秘而不宣，拥立了长公子无诡即位，开始大开杀戒，想借此来压制群臣。
但是现实把狂人从梦里打醒。靠杀戮，易牙和竖刁拥立的长公子无诡还难以服众，反而引得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元等人各拥兵相抗。就这样，各派相持了数月，直至出奔宋国的太子昭带着援兵杀回来。齐国众大夫在国氏、高氏两家的率领下发动了宫变，诱杀竖刁、无诡。易牙因当时不在城中，侥幸逃过一劫。狂人梦醒的易牙只得连夜出奔鲁国。终于，齐桓公原定的太子昭又拿回了自己的君位，这事情才真正告一段落。
从此，易牙消迹了，但江湖上仍有易牙的传说，《孟子·告子上》：“至于味，天下皆期于易牙。”就是说，易牙做菜的味道，是当时美食界的标杆。乃至于在易牙逝世千年后，还有人借其名编著《易牙遗意》、《续易牙遗意》等食谱。但是另一面他高超的厨艺和他烹子适君、背主谋叛的故事，如影随形地反反复复出现在后世的各种典籍里，他的事迹也成了“君子远庖厨”的另一种解读。
值班主编 | 曲飞 值班编辑 | 小窗 主播 | 水滴
这是第 34 篇文章
- END -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