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非虚构】三八节的午餐
【原创:沈慧君】
这篇纪实作品以白描的手法勾勒出几个十分丰满鲜活的人物,能把真实的人物描绘得如此生动,即便二三流的专业作家也未必能出其右!不要以为我这是廉价的吹捧,您读完之后,或许就会认同我的观点。
沈慧君老师是浙江海洋大学中文系教师,写作是她的课余爱好。她的作品大多是取材于校园生活的纪实文学,本公众号在创建初期连发了她两个系列的纪实作品,每篇都充满浓浓的生活气息和生活情趣,读后给人的感受是两个字:暖心!没有读过沈老师前期推送的作品,有兴趣的读者可点击关注本公众号,往后搜索。
——编者
今年三八恰逢周末,两位与我失联多年的女生虹和燕,相约来我家共进午餐,甭提有多乐了。
一大早老公和我便成了马大嫂(买汰烧),忙得不亦乐乎,老公将珍藏的8只东北林蛙也烹调上了,菜肴丰盛之极。
上午10点,门铃一响来了第一位——虹,11点来了第二位——燕。坐定后品茶唠嗑,甚是亲热,不想刚过半小时虹就接了两个电话,是学生家长打来的,求见,有急事,于是她连说“抱歉”后,飞也似地出了门……
虽然少了一个人,席还是要开的。上桌饮酒碰杯,互致节日好,畅叙别后情,甚是欢乐,不想只一个小时,她看了几下手机,便匆匆放下碗筷:"对不起了老师,我得去书店给学生买书了,下午补课要用”说完蹬蹬蹬地下楼了……
来了,都来了!走了,都走了!中学老师就那么忙吗,忙成这样?
我和老公望着一桌子菜,相对无语。
这两位女生是我18年前来海岛时相识的,本岛人。她俩一个高挑,一个略矮,燕的父亲是菜农,虹的父亲是漁民。当年,我站在讲台上,她俩坐讲台下第一排,课上课下脸上总挂着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十分自然的笑,颇具幅射力。她们知道我老公驻守边疆,独自一人生活,课余时间一面要应对職称外语考,一面要安顿刚装修完毕的新居,便主动地接近我、帮助我。
放寒假了,归心似箭的她俩竟留了下来,领着我跑店家配零件,陪着我复习外语,和我一起同桌共餐,同床共眠……虽只有短短的三四天,但于我是多麼珍贵的时光啊,记得考完外语的当天中午,天灰蒙蒙的,风呼呼的、她俩不约而同地从老家来了,一个提着一兜青菜萝卜,一个拎着两条大鲳鱼,手忙脚乱地烹调开了,那顿午餐虽只两三个盘子,却是我自工作调入海岛后吃得最鲜美的一顿午餐!
话说这两条大鲳鱼太夺人眼球了:银白色,亮眼睛,厚厚的身板,足有一斤半重。我主张糖醋红烧,虹却执意由她来掌勺,萝卜切片炖鲳鱼,这种做法我头一次听说,"腥死了不行,不行!”我嚷道。她却言之凿凿地说道:"鲜度高的鲳鱼一是清蒸二是白炖,为的是吃个原汁原味,若是红烧就遭塌了。”见她说得如此内行,我就让勺了。
果然炖出的鲳鱼羹汤似乳汁雪白雪白,肉似豆腐滑嫩滑嫩,吃一筷——爽!喝一口——鲜!在美美的口福享受中,虹说了许多漁民艰辛的事:你知道吗,漁民们吃饭时端着碗,一个浪头袭来,击碎碗打掉牙是常有的事,现在他们用铁丝把碗绑在板凳上,用勺三口两口就扒拉完一顿饭了……
啊,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景啊,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从那以后,我外出买鱼不再还价了,摊主出啥价,我就付啥价,并且不用找零!
那两年定海城闹旱,蔬菜每斤3元以上,我买菜都是论两的。燕拎来的一大兜菜蔬真是太珍贵了,够我吃一个星期啦!燕的家在岛的西边。
燕曾经对我说:"每月我回家一次,村里人见着我的身影就向着菜地那头大喊一声:税务局的来啦!这时我爸妈就屁颠屁颠地从地头返回将我迎进屋,用布满老茧的手从手绢包里掏出厚厚的一迭零钱,笑眯眯地数给我500元。那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唉,我就盼着快点毕业快点去挣钱呢!”
燕是家中老三,上有一姐一哥,都已成家,惟她上了大学,成了父母的骄傲。这回她说度假在家不用生活费了,要点蔬菜给老师送去,爸妈那个热情啊全装进了沉沉的大布兜里……
那日考完试特轻松,又尝了美味鲳鱼特兴奋,打开录音机,放上革命歌曲,我就在空旷的客厅里跳起了《白毛女》、《红色娘子军》、《洗衣歌》,纯属自娱自乐,随兴起舞而已。谁知把她俩乐得前仰后合,笑声不停,巴掌直响。
“怎么样,跟我学吧!”
“不行不行,”她俩直往角落躲。
我一手拽一个,硬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教。看得出她们从小在偏僻的乡村里,缺少艺术方面的启蒙,手脚生硬,以致学得很吃力,可当我打算就此打住时,她俩却来了劲头,一遍遍琢磨一遍遍地练,练得气喘吁吁,练到夜幕降临,直到我说,行了这回有点像喜儿了,才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
见她俩如此刻苦,我便得寸进尺:晚上开始训练普通话,别把“财产”读成“彩彩,别把“天安门”读成“天爱门”,别把“上船”读成了“上床,”别把“程”读成“陈”,别把“黄”读成“王”……
她俩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已制定了训练计划表,您放心啦!结果人家说到做到,经过100天的强化训练,一举通过了普通话“二甲”的考试。走出考场我请她俩一起在学校小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顿午餐。
打从和她俩相识起,我就认定这是两位刻苦型的学生,她们的生活是寝室——教室——图书馆三点一线,心无旁骛。可她俩自己却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一切都是菩萨保佑的结果。
虹高中毕业后为解家境困难去了一家公司打工,三年后见昔日的同学都成了大学生,羡慕之下决心一博,可一连三次都落榜了,到了最可怕的高考年龄上限年。情急之下在母亲的陪伴下三步一拜地登上了佛顶山,向佛主承渃今年若圆梦,必定办一桌丰盛的宴席来谢恩,仍三步一叩登顶,决不食言。
天哪,一个青春少女为了心中的梦想,来到佛中央所在地,从码头开始三步一叩首直至佛顶山峰,足有20华里的路程,得花多少时间多少体力啊!且不议她的虔诚之心,也不说佛光之灵,但就姑娘的勇气与毅力就让我惊叹不已,有这样决心的人还有什麼困难不能战胜,还有什么愿望不能实现呢?
当她在一个劲地赞美菩萨的时候,我却在心里一个劲地赞美着她——好样的!好样的!
虹圆了大学梦之后整日笑眯眯的,说起话来声如银铃,走起路来脚底生风;在多是应届生的班集体里,她的大姐大身份,使她很容易就被选为副班长。她善于沟通,善解人意,气场特别强,虹对年小体弱的燕特别关照,燕也乐意扮小鸟依人之角色,她俩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一日傍晚,我骑车出校门时只听身后有喊声,回头一看竟是她俩手牵手走着,于是,我们仨沿着文化路散起了步,走过一家新开的酒店,燕倚着虹的肩膀,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啊呀,你快给我找个姐夫吧,你都那麼大了,我想要个姐夫了!”
“你急什么,菩萨都会安排好的。”是呀你急什么,燕?,她自己还不急呢。谁知燕抛来一句话差点把我雷倒:我嘴馋了嘛,有了姐夫就可以请我这小姨子下下馆子啊!……哈哈哈
燕的雷人语有明暗两层意思,明的呢是关心虹,二十又六了呀,暗的则是只有你恋爱了,我才可跟进啊!可是在如花的校园里,她俩的“三点一线"式生活方式,特别是她俩暗淡无光的着装,让人敬而远之,望而却步,始终未能产生故事。终于到了毕业的季节,当时师范类学生实行哪来哪去,不少人开始活动去了,期望留城进个好学校。她俩却十分安静,不送礼不托情,只是去了趟菩萨庙。
虹说:“菩萨有数的,总有个地方让我们去上班的,没见我们坚持多年初一十五都吃素吗。"
说也奇怪,结果两人都分到了本岛最基层的农村中学,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半年后传来消息说,那一半找到了,就在本单位,一个教数学的,一个教英语的。又过了一年半载,传来消息说结婚当娘了,一个添小子,一个抱閨女。工作稳定,家庭幸福,只是忙!忙!忙!
这些年你俩都在忙些啥呢?回答是:忙考本科文凭,忙考高级教师,忙当班主任,忙带毕业班,还忙恋爱结婚生孩子,忙照顾双方父母,忙学校组织的假期旅游……哎呀呀,总之是忙得焦头烂额,屁滚尿流!
我明白了,为了"成家立业”四个字她俩在不停地拼博,付出很多很多,也得到很多很多。
先说虹吧,她的那一半是位数学老师,其实就是比她高两级的大师兄。个头比她高一点点——矮;身板比她窄一点点——瘦;皮肤黝黑发亮;但五官绝对端正:宽宽的额头,挺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薄嘴唇,齐耳的短发自然卷,架一幅金丝框眼镜,颇有艺术家的范儿。这师兄最大的特点是"能”。能说会道,能写会画,能吃会喝,兴趣广泛。听说来了位小师妹,他的能量发挥到了极致:奔前跑后帮安顿,滔滔不绝话校史,呼朋唤友来喝酒,所有花销他埋单。这小师妹被大师兄的魅力征服了,认定是菩萨给她选定的王子,快快乐乐地就走到了一个屋檐下。
虹婚后第三年贷款买了一套70平米的新居,是路边公寓第五层,俩口子那个乐啊就跟住上别墅一样,甭提有多得瑟了,把三朋四友都邀了一遍。
那天中午我两口子一进门就怔住了,天哪,除了卫生间和厨房简简单单装修了一下,整一个毛坯房。一张床一张桌,床上方一幅大大的婚纱照,桌上则摆满了鱼鲜。
“你爱人呢?”
“去楼下了。”
话音刚落只见他扛着一袋米进门了。
“这袋米啊,是我昨晚在×××国道上捡到的,昏暗中我见路中间有块石头样的东西,恐影响来往车辆行驶,我上前去挪,结果发现是一袋大米、呵呵!”说完就系上饭单炒菜去了!
他不仅有一手好厨艺,还有一手垂钓的好技艺,虹指着盘碟说道:这鲤鱼是他钓的,这虾是他网捞的,这青菜是咱俩种的……呵,总以为虹是个能干的姑娘,未曾想她的那一半比她还能干!回家途中老公感叹道:这小子真够灵的了,人来车往的大道上,那袋大米咋就让他给捡到了呢?
燕十分羡慕虹的生活,对这位“能”字第一号的姐夫赞不绝口,说他把虹当王后一般对待,连儿子小时候的喂奶洗衣都包了,且丝毫未影响工作,还是区里小有名气的数学大师。其实她自己的婚姻也是十分美满的。
她的那一半是她的同事,教英语,也是高她两级的大师兄,个头比她高一点——挺拔;身板比她宽一点——魁梧;话儿比她少一点——内向。她俩相恋后他业务上更加努力了,在五年后的进城考中一举胜出,成了城里人。之后他又积极地筹钱购房为妻女垒起了一个温馨的窝。我曾去她家做客,虽是顶楼(六楼),但三室一厅,装饰一新,安静干净,婆婆忙家务带孙女,夫妻俩一心扑在教学上。有一回妻子的脚扭伤了,不能上下楼,却不得不去上课,他便每天早上驱车送去,将妻子背上四楼教室,晚上又将其从四楼背下,整整一学期从未间断过,燕的同事直呼:雷锋!雷锋!
在我的一批批学生中对我老公的称呼可謂五花八门,有叫大哥的,有叫叔叔的,有叫大伯和老师的,还有叫大爷的。唯独她俩不同,她俩那一声柔柔的长长的拖音“师_爹___”把我老公那张紧绷着的脸立马换成了一张笑脸,屋里的空气顿时变暖了。
那天三八妇女节,虹和燕先后走进我家,这位师爹放下手中的炊具迎上前来:“请坐请坐,祝贺祝贺,今儿是你们的节日,瞧你们打扮的这麼漂亮,个个赛西施啊!”
这时我才认真地瞅起了她俩,燕的装束很酷,一身棕色的皮茄克,一双高跟统靴,一头披肩长发,宛若一位时尚少女!虹的穿戴更抢眼,一件灰色的羊绒高领衫,外套一件粉色的羊绒大衣,显得非常雅致大气,我不由地摸了两下夸了一句:真美,价格不菲吧?”
“哪里,这件外套打了对折才1400元啦,便宜的啦!”
天哪,这还是当年的两位穷书生吗?
18年过去了,如今她们两对夫妇都是中学高级教师,每家都拥有两套房子,一辆私家车,孩子都上初一了且成績优秀,体健貌美,她们完全应当把自己打扮得美一点再美一点,因为她们的内心实在是太善太美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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