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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下学堂体验了一堂表演课

卫诗婕 GQ报道 2019-04-10

我承认,自始至终我都没能融入进这堂体验课的氛围中。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是惶恐的。因为我担心自己(很有可能)亵渎了表演的神圣。

作为一个表演的门外汉,我本不该妄谈对表演的理解。但生活中每个人又何尝不是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呢?所谓演技优劣,不过是多大程度上能够令人信服。而我相信,最大程度的忠于自己,即真诚与诚实,是面对自我、生活与他人的最好方式。








 好奇 


老师让我的马步再往下扎深一点时,我隐约产生了不安。果然,几十秒后,我的大腿开始不自主地抖动,无论我如何用意志与肌肉试图去控制它,也无法使抖动停止。


我因尴尬而涨红了脸,能够感觉到汗水正从皮肤的每个毛孔沁出来。耳边回荡着强节奏的音乐和这堂课的主讲老师姜若瑜慢条斯理的声音:


“感受你们的肌肤,感受自己的肌肉,感受你的气息,气息是什么样的方式在你身体里面内部流动,感受你的心跳。与此同时,去感受一下内心深处有什么样的强烈冲动,要喊出来,要说出来都可以,不要把这种东西憋在自己心里。”


不到一分钟,前方的男孩开始发出低吼,像是开了个头,剧场内各处陆续冒出了各种奇怪的叫声:有呐喊、嘶吼,也有低吟、抽泣。对我来说,不适感是从此刻真正产生的。我身处14个人中间,诧异于其他人的表现,不知该做何回应。前方的男生赤着脚,只听啪嗒啪嗒的声音,汗水夹杂着口水落在木地板上。



在GQ Focus联合山下学堂策划这场表演体验课之前,我的同事洪蔚琳曾经采访过山下学堂,这是由陈国富、周迅、陈坤发起的表演训练机构。采访过程中,蔚琳得到一些特别的采访体验:比如有学员告诉他,来这里进修后,有一天他突然能与电梯共情了;再比如,望着教室窗外的那一排枫树,有学员会突然落下泪来,因为他感知到了落叶凋零。


得知我要来体验,蔚琳先是表达了羡慕,随即笑着提醒我,“可能会让你趴在地上扮猴子之类。”


来之前,我对这样的训练存有疑惑。倒并非认为这些训练对于打开情感没有助益,而是觉得这种训练容易带有一些诱导,诱导学员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扮演某种不真实的自己——例如强迫自己感知万物,以为凭此可以获得真正的感性和共情力。


比如此刻,当大家按照老师规定平躺在地板上,听着舒缓的音乐时,身旁有一位漂亮姑娘慢慢地支起身子,做出生长、绽放又枯萎的形态。她闭着眼睛,表情投入,动作充满美感。但我好奇,这是她此刻的真实表达吗?还是某种迎合情境的表达?



 ❷

 疑问 


我既不向往成为一名演员,也并不妄想通过仅仅一堂课能够体会到表演的真谛。隔行如隔山。我一早知道,这将是一场带有偏见的体验。


这堂表演课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练习即兴表演。包括我在内的14个学员被分成两组,观众们给我们出了一个难题:结婚前夜的凌晨2:57分,在珠穆朗玛峰上吵架。


我所在的那一组一共有7个人,除了一对男女生饰演即将结婚的新人,另两对男女生刚好扮演他们各自的父母双亲,我自告奋勇扮演珠峰向导。在仅有的5分钟讨论时间里,剧本设定显得混乱,大家针对“为什么吵架”各抒己见,并没达成一致,最终的剧情设定为:新郎与父母在一顶帐篷,新娘与父母在另一顶,大风吹垮了一顶帐篷,新郎与父母不得不来到新娘所在的那一顶帐篷,为了争论谁留在帐篷里,大家吵起了架。


还没来得及等我提出疑问,表演就开始了。“我”作为一个一人享有一顶帐篷的向导想问:人命关天,为什么没人来我的帐篷呢?



表演规定,不能使用对话,只能用“&*#¥”这样的“胡言乱语”来与伙伴交流。这使得本就不理解剧情走向的我更为茫然,我完全看不懂其他六个伙伴在演些什么。更混乱的是,台下两位观众被安排加入了这场即兴表演,他们的出现让原本在吵架的那六位伙伴更混乱了:每个人都在用夸张的表情叽里哇啦地表达着什么,但看起来各自有各自的情绪:愤怒、恐惧、焦急……而我完全不明白剧情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中途,我数次离开自己的帐篷,企图把搅在一团的那六个伙伴分开,引导两人去我的帐篷避避风雪,但没有人理我。我只能回到帐篷打电话报警求救。很快,扮演新郎的那个男生表演出冻僵的样子,我跑去摇他,没有反应,我想他是“死了”。而此时,其他五位伙伴没有反应,仍然在活蹦乱跳地吵着架。我彻底放弃,跑回自己的帐篷坐下来“欣赏”他们的表演:唯一的一顶帐篷已经吹翻,他们仍在互相纠缠叫嚷,我想,如果此刻真在凌晨2点59分的珠峰上,没有及时的热量补给,他们将面临着失温致死。



老师在结束后点评:学员们没有在同伴冻死后给出反应,这是失败的。那一刻我想到了自己曾经采访过秦岭山难:妻子在暴雪中行走了十分钟后才发现丈夫失踪,她跪下求队友折返寻找,但大家表示已经没有体力,决定继续前行。妻子即使深爱丈夫,也没有独自折返,她带着绝望跟随在队伍的尾巴,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恨恨地想:如果大家都走不出去就好了。


这是现实中的、真实的、令人敬畏的人性。


姜老师说,山下学堂想要面对的是中国演员最致命的问题:不够专注。但据我观察,中国演员可能还有许多致命问题:比如脱离现实,以及对现实的思考。前不久在一档综艺中,演员袁姗姗的诉苦触动了我:拍戏十几个月不离横店,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使得自己没有了生活常识,连手机支付都不知如何操作。她因此感慨,演员不能长时间地脱离生活。


是啊,艺术源于生活,而创作永远无法脱离现实。生活远比想象精彩。



找到自己的角色

我承认,自始至终我都没能融入进这堂体验课的氛围中。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是惶恐的。因为我担心自己(很有可能)亵渎了表演的神圣。作为一个表演的门外汉,我本不该妄谈对表演的理解。但生活中每个人又何尝不是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呢?所谓演技优劣,不过是多大程度上能够令人信服,而我相信,最大程度的忠于自己,即真诚与诚实,是面对自我、生活与他人的最好方式。


作家毛姆在他的短篇《狮皮》中刻画了一个绅士的形象,大意是说一个平民在机缘巧合下晋身贵族家庭,之后他处处以一个绅士的行为守则来要求自己,最后还因此丧命——像一个绅士一样毫不犹豫地冲进火海去救一条狗。小说结尾,就连一个始终想要拆穿他的人也由衷感叹——这就是一个绅士。


我想,人的角色是由行为构成的。每个人也必须在生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角色。


从这个角度看,我参与这堂体验课的最大收获,在于我通过这三小时的训练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一个被逻辑与理性规训过的记录者和观察者,我的局限在于身处职业状态时,有时的我显得过于僵硬和死板。但这就是我。我有自己捍卫与坚持的东西。



表演也未必意味着不真实。创作其实存在着一些相通之处:在一些特定的突发情境里,演员必须拥有自我,才能为角色注入生命力,表演才有所谓的灵动。表演者扮演的既是角色,也是他自己;而写作亦如是,数不清的小说家说过,成功的作品里所创造的角色最终都由其自己行走,你最终无法分清这是作家的意志,还是角色的意志。我喜欢的一位前辈也曾说过,在好的报道里她能够看到作者的自我。我思考了很久,什么是报道中的自我,想来那或许是一种思考的痕迹,一种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的声音。这些或许构建起某种创作上的审美。



在体验者金靖的提醒下,我注意到应该用一种更欣赏的眼光去看待整场课程。尽管她也和我一样,在某些时刻感到不适应,比如在她平躺在地上听着音乐,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摄影师赶忙跑来抓拍时,她所有的情绪立刻不见。她仔细地审视自己的这滴眼泪——这位登上过《奇葩说》和《欢乐喜剧人》的喜剧演员展示了她的口才——“这滴眼泪不代表任何情绪,我审视了我的内心,发现自己的内心空无一物。”


这番话逗得现场大笑。


我愿意相信那些热衷于表演事业的弟弟妹妹们,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单纯与真诚是令人喜悦的。我为他们感到高兴,希望他们像我一样,选择了一条自己真正热爱的道路,并能从中收获满足感。


任何一种事业没有止境,总是在不停地实践中才能进步、升华,对于他们来说,表演才刚刚起步,真正培养对表演的敬畏与热爱才是事业的根基。对我们来说也一样。拒绝成为行业的工具,而对行业抱有敬畏之心,并希冀去改变它,使它变得更好,是我们共同的追求。



活动结束后,我们的一位读者专程致信给我,他指出:这堂课程在不断强调主观感受的激活。学人类学的他向我介绍了“爱欲解放”的理论视角——在工业社会中,一切都有标准,否则无法沟通,但人在其中被异化了:只接受外部标准塑造,从未向外抒发自我。


向这位认真的读者致以十二万分的谢意与敬意。你的信给我许多启发,而我也想表达给你:这份职业所赋予我们的权力,已经让我们满足了许多“抒发”与“表达”。更多时候,我倾向于谨慎,不为任何说辞所洗脑,不为任何权力站台。


对于我这样顽固个性的人,一次体验课恐怕不能改变什么。而更重要的是,艺术里的表演取决于意愿与天赋,扮好生活中的自我才是不可逃避的课题。


客观来说,我的感受或许带有某种外行的傲慢。“谁说不能用蓝色来画太阳呢?”金婧对我说。我认为有道理。审美应该是多元的。


但审美亦是私人的,不可尽言。正是审美上的差异,和方方面面的差异,造就了千姿百态的人生。让我们都忠于自己吧



PS:想了解这堂表演课的详细过程,请继续点击阅读今日推送的二条——《当我们学习表演时,我们在学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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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卫诗婕

 编辑 :何瑫

摄影:张博然

运营编辑:佟通通   

  微信编辑尹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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