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这话领袖愿意说,因为鼓舞士气;人民也愿意听,因为怎么说也是一种肯定。
人民,只有人民,才是作为一种后果的历史的埋单者。这话就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听了。因为它暗含着不好的结局,要么是倒霉,要么是灾难。
好听不好听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些人民,都特别爱国。
爱一个概念性、黑箱化的
国家,是扎扎实实的
害人害己害国
希特勒注重民生,而且是玩儿真格的,到1938年,即二战爆发的前一年,德国已经从纳粹上台时的经济崩溃边缘彻底摆脱,全国失业率仅为1.3%,而同期美国、英国、比利时的失业率则分别为1.89%、8.1%、8.7%,荷兰的失业率更高达9.9%。纳粹政府还特别注重加强社会福利制度,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来获得民众支持。带薪休假制度,到工人疗养院度假,触手可得的家庭轿车,良好的军人待遇,都让人民爱上了这个政府。在纳粹政府创造了经济和社会福利奇迹的同时,德国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爆棚,他们觉得,自己拥有了最值得拥护的政府。此时的德国人,已经听不进任何对自己国家、元首和政府的任何微词了。他们紧密团结在政府周围,希特勒指向那里,他们就打向那里,元首成为他们唯一的头脑,他们则成为纳粹政府的数千万战车和铁拳。他们依靠德国的强大工业和军力,终于无可阻止地碾压向他们的邻国,杀向他们邻国的人民,以及邻国的邻国的人民。事实上,德国人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和德国民族之间根本就不能划等号,但是,当人民把这个等号划上的时候,就意味着二者的嫁接已经不可更改。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当苏联红军已经攻到距离希特勒藏身的地堡只有几百米时,那些已经孤立无援的德国兵还在拼死抵抗。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是一场由上自天皇、下至被界定为战争罪犯的军国主义集团以及日本普通民众共同发起的全民族的对外侵略战争。日本经历过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后,民族自豪感急剧高涨,彻底击败大清和首次战胜白俄,使普通日本国民对本国方向的正确和实力的充足充满自信。而这种随着经济和军事实力暴涨的民族情绪狂热,在全面侵华战争开始后达到巅峰。他们一方面身体力行,一方面为政府提供道义支持,军人集团和一般民众日渐形成合力。日本历史学家色川大吉在《昭和五十年史话》中写道:“一般国民的大多数,虽然通过学校教育等途径被灌输了军国主义精神,但是他们自己主动地积极支持战争,尽可能为支持战争出力,也是很明显的事实。”在书中,色川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怀有明确的厌战、反战意识的人是少数例外。”什么是人民?这才是人民!打起背包就出发,一声令下就冲锋,听说士兵在前线孤寂宁愿到前线慰问的,这才是人民。人民没有那么伟大,当雪崩的时候,人民的雪花漫天飞舞,那个时候才是人民的本质。今天,有无数个点在刺激着人们争做爱国者——“美国要打压中国、日韩C型包围圈、印度不断搞事、欧洲不知好歹、祖国仍未统一、钓鱼岛仍在日手、南海波涛汹涌......危机四伏,叫我如何不爱国?霸业尚未完成,我辈仍需努力。”所以,今天的中国,爱国者辈出,且焦急万分:”你们就不知道醒醒吗?帝国主义的阴谋和邪恶都看不清吗?你个美分走狗,要是还能搞批斗,老子第一个给你戴上高帽拉你上街。”这是很具代表性的一批爱国者,他们时刻警惕可能到来的危险,把国家拟人化,把国际社会丛林化,在他们看来,国与国之间没有道义可言,什么援助、合作都是扯淡,都是虚伪的、用来迷惑人的伎俩,根本来说国家之间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尤其在我们曾为西方所欺、今天已走上复兴之路成为世界强国的情况下,既傲娇又敏感,对一切有损国威的事都怒不可遏。一切来犯,统统怼回去,并且要加倍奉还。他们爱国吗?当然。只是他们爱的是一个概念性的国家,是一个黑箱化的整体。而忽略了每个国家都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组成的,一切都应该落脚到人身上。如果把中国比作一只“雄鸡”,那么这批爱国者爱的就只是这只“雄鸡”,而不是这只“雄鸡”身上的每个细胞、器官、羽毛。
区分什么是“爱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每个人的思维都有局限性,尤其在信息渠道有限的情况下,很容易形成固化思维或认知偏差。有些爱国行为容易辨识,比如外敌入侵、奋起反击。有些被广泛认同的爱国行为则不一定是爱国,甚至是害国,阻碍这个国家的进步和国民的幸福。比如十年期间,无数人像丧尸一样发了疯地把大批学者、教授、科学家和很多无辜的人批臭批死,那些人的行为缘起就是要把所谓走资派篡夺了的权力夺回来、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维护社会主义道路。当时他们会怀疑自己对这个国家的爱吗?而今再看呢?到底是爱还是害?比如改开之前,很多人痛骂西方国家宣传的市场经济,“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那些痛骂者自然觉得自己是出于爱这个国家,担心被资本主义腐蚀。过去40年,市场的效率及其对我国经济发展的作用已无需多言,回头看那些曾经抵制自油市场的人,是不是都在那个时候一定程度上阻碍了这个国家的进步?今天,西方国家批评我们市场化不足,很多人针锋相对——帝国主义妄图改变我国经济体制和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能力。出发点当然也是爱国,只是不知多年后是否还会觉得这是在为国为民好。再如,很多爱国者批判西方那些“人人天生具有的权利”,认为是想毒害中国,中国人不该要那些权利,这种损民损己的爱国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吃饭比吃屎强,在外国是,在中国难道就不是了?作为旁观者说,朝鲜人民抵制美国、韩国甚至中国的很多思想观念和制度,他们也觉得自己是爱国。多年以后,如果朝鲜得以开放,那些爱国者会不会为曾经自以为爱国实际却是阻碍国家进步的一份子而愧疚?更搞笑的是,“爱国”这两个字由于其不可争辩的正当性,成了坚固无比的盾牌和肮脏的遮羞布。似乎只要是爱国,就可以不讲规律、不讲科学,只要是爱国,就可以颠倒黑白、愚弄读者,只要是爱国,就可以给观点不同的人扣帽子、打棍子,把发现、研究社会问题并提出建议的人批黑批臭。这是什么爱国?爱的哪门子的国?在这种“毒爱”之下,国将走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