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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在中文社区中，许多人对非裔有着很深的误解。但如果回顾历史，我们就会发现非裔在美国为自己群体斗争的经历有许多值得亚裔群体去学习。作者将用自己的亲身经验和思考，与我们分享他从非裔朋友身上得到的启示。
第一代华人移民与美国黑人的接触是有限的。很多人，包括我自己，刚来美国时对美国黑人的认识都是从报纸和新闻中经常出现的有关黑人犯罪和暴力的报道和个人在街道、社区里怀着警惕心态的接触。加上从朋友圈里听到被黑人抢劫的案例，更加深了对他们的恐惧。我的岳父就曾在纽约街头被黑人碰瓷和击伤过。第一代移民最关注是安全和生存，这类事件就特别使人记忆深刻。由此产生的对黑人的厌恶使华人很容易接受美国社会对黑人的偏见。仅凭耳闻的故事和媒体宣传来认识黑人有失偏颇。就像看到唐人街杂货店冲出的污水就概括地认为华人是个不卫生和缺乏文明的族群一样，以偏概全是很有害的思维方式。真正了解黑人需要通过与他们近距离接触、观察、合作、交流。今天我想通过自己结交的几个黑人朋友谈一下对美国黑人的认识。1980年我来到美国宾州匹兹堡大学。正式入学前需要补习英文，被学校安排到一个叫 “跨文化之家”（Intercultural House）的学生宿舍。这里本地学生和留学生同吃同住，既能交流文化又能帮助外国新生提高英语。一对年轻的美国夫妇负责管理，星期一至五提供三餐以保证学生不耽误上学，周末则让学生自己做饭，共用厨房。宿舍有公用的洗衣房，地下室有台球、乒乓球台等娱乐设施。平时和节假日会安排学生参加校区的各项活动。 “跨文化之家” 的照片，图源：ichpittsburgh.com我的同屋是一个叫迈特的当地黑人学生。高高的个子，细长的身条，戴着眼睛，十分文静。他的专业是历史和文学。当时我的英文口语很差，写作更不行。他常常听不懂我的话。但他从不急躁，耐心地听，并提示，一来二去我们就能交流了。我用词不准时，他也能猜出八九不离十。每次开会发言前，他都认真帮我修改发言稿，纠正发音。他特别喜欢和我一起做饭，不但爱吃中国菜，还认真学着做。在多次交谈中我了解到他从小受的教育是要同情和理解周围的人，无论种族和肤色。黑人是个弱势族裔，美国存在种族歧视，他需要时时有防备心理。正因为黑人自身的遭遇，他们更应该同情其他少数族裔。他们为赢得自身权益而战，同时也爱美国，相信上帝是公益的，善良能战胜邪恶。离开“跨文化之家”之后，我和迈特同在匹大读书几年，彼此在英文和统计方面相互帮助。几年后我和女友被邀请到他家做客，见到了他真诚善良的父母。他父亲是匹兹堡大学社会服务（Social Work）学院的教授，母亲也是社会工作者，属于1960年代民权运动后第一代黑人中产阶级。良师益友的心理学家 – 泰勒博士（Dr.Taylor）1989年我在匹大获得社会学博士后被邀请留校参加创建黑人家庭问题研究所（The Institute for the Black Family）。资深黑人教授吉瑞·泰勒（Jerome Taylor）担任所长，我做科研主任（Research Director）。
Jerome Taylor教授，图源：publicsource.org
我们申请了一个国家卫生研究院（NIH）资助的科研项目，为期三年，抽样调查600名黑人成年女性，研究影响黑人妇女饮酒量（alcohol consumption）的各种因素。我的任务是抽样设计，数据采集，建立数据库，分析数据并验证不同的统计模型。我们的科研成果1990年分别在《国际毒瘾研究杂志》和《西方黑人问题研究杂志》上发表。当年科研的细节都已淡忘。但有一点我仍记忆犹新；那就是在社会科学常用的变量（如：社会地位、身心健康、宗教信仰、婚姻状态等）之外，泰勒教授增加了一个新指标；内化种族主义（Internalized Racialism ），即对种族偏见的自我认同。测量这个指标的问卷是他从心理学的角度亲自设计的。泰勒教授认为内化种族主义对黑人的发展有直接影响。比如：下意识地接受了黑人是劣等民族，思维能力不如白人的刻板形象（Stereotype）后，他们会产生自卑感，并可能借酒浇愁，自暴自弃，不求进取。我们的研究结果证明，内化种族主义是对饮酒量产生影响的第二大因素，超过了社会经济地位（Social Economic Status）。泰勒教授指导了匹兹堡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很多黑人博士生，图为他与担任黑人学生心理学协会宴会委员会成员的同学们，图源：publicsource.org黑人教授泰勒是冲破种族偏见的典范。他小时也曾受到黑人天生数学和逻辑分析能力低下的偏见影响。但他逆流而上，在心理学数理统计方面刻苦学习，获得了博士学位。后来他在理论研究，问卷设计，统计模型应用方面都有建树。三十多年前，当线性方程的统计模型软件LISREL (Analysis of Linear Structure Relationships by the Method of Maximum Likelihood) 刚刚问世时，他就在匹大率先购买了该系统并应用到我们的科研项目上。泰勒教授不仅是我的良师益友，还使我理解了黑人在自我解放方面做的努力。这一点对华裔和亚裔有着重要启示。一个从小认为华裔没有从政天赋的华人孩子，如何能成为杰出的政治家？比种族歧视和刻板印象更可怕是内化种族主义。这种下意识的种族偏见认同在潜移默化中限制了华人的发展。1990年由联合国资助的一个中国电信发展战略国际研讨会在北京举行。受主办单位的委托，我在美国物色和邀请专家参加。因为当时的社会情况，很多美国人对前往中国参会有些疑虑，找专家难度很大。我想到了在西屋电器工作的黑人朋友克里夫先生。那时互联网刚刚起步，无线远程通信蓬勃发展，西屋电器是主要提供商之一。克里夫不但对远程通信的理论很有研究，同时还自己动手组装电脑、编程、建立服务器，连接互联网。许多在理工领域做出巨大贡献的黑人科学家们，图源：osc.org
克里夫是美国南方黑奴的后代。儿时受到了叔叔的影响，意识到只有靠自己刻苦读书，奋发向上才能在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的逆境中生存和发展。那时有一种车载的流动图书馆每星期来到他住的小区一次。克里夫每次都准时去借书和还书。他喜爱数理化，还看很多课外书。后来上了大学，成为一名工程师。越南战争中被征兵入伍当了海军陆战队员。复员后就职西屋电器的原子能工程师。克里夫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并在会上颇有见解地指出中国应考虑直接走远程无线通讯（通过卫星和地面无线中转站）而不走有线通讯的西方老路（立线杆拉电缆）。他顶着周围人的议论和压力，在百忙之中来北京参会，为中国电信发展献计献策。我在北京父母热情地接待了他。今天回头来看，克里夫当年的看法被证明是正确的，中国已经在远程无线通信领域后来居上，成为互联网和手机大国。除了技术上出色，克里夫内心深处的人道主义更使我感动。为写一篇高中作文，二儿子凯文采访了克里夫这个越战老兵。克里夫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一次伏击战中，他抓到一名越共俘虏。交谈之中他发现这名俘虏能讲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还会画画，很有才华。回到营地，当战俘看到一名南越军官后马上显出惊恐的神态。克里夫对战俘说，不用紧张，你是美军的俘虏属我管。可这个战俘仍悄悄地把几张照片和书信交给克里夫，让他放到北越部队可能经过的一条小路边，希望能有人能将其转给他的家人。南越军官要克里夫交出俘虏，他不给，说这是美军的俘虏。没想到那个军官竟对他吼到：“你在美国是黑鬼（Nigger），到这里仍是黑鬼！”随后，他掏出手枪对准俘虏的脑袋开了一枪。战争就是这样残酷，种族主义不分国界！
我儿子问：“作为一个海军陆战队员意味着什么？”他简单地回答：“你就是一个武士，你的职责是杀人。但是归根结底你必须时刻记住你是某个人的儿子、丈夫、或父亲。就是如此”。对克里夫来说战斗并不是为了某种政治目的，而是为了完成任务和保存自己与战友的生命。他告诉凯文：“必须铭记当枪炮声消失后，所有的男人都是兄弟。” 凯文在文章结尾深沉地写道：“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个从越战地狱中走出的人还能如此地深信人道主义。”从迈克身上，我感受到黑人兄弟的善良和真诚。从泰勒教授身上，我看到了黑人自我解放的深思和智慧，并得到了华人应如何冲破种族偏见认同的启示。从克里夫身上我领会了黑人的聪慧和人道主义的根基。这些都与流行的“黑人好吃懒做，暴力，低智”的偏见大相径庭。美国黑人的祖先是被贩卖到北美大陆的奴隶。他们依附白人农场主生存。除了田间劳作，为主人服务外，没有稳定的家庭和接受系统教育的机会，无法延续原有文化和价值观，是被强迫断根的族群。这与今天来自非洲的留学生有着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心态。
图源：bbc
林肯解放黑奴之后，黑人才离开白人的庄园自谋生路，重建家庭和社区。虽然获得了人身自由，但他们要一切从底层做起，冲破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一步步提高在美国的社会地位。不像其他国家的移民有祖籍国的退路和支援。理解了这一特殊历史背景再来看黑人今天在美国的成就，我感到了他们的坚强和伟大。我们常常会以华人社区的价值观评论美国黑人。在与黑人近距离接触后，我认识到先入为主的判断不如设身处地沟通更能真实地理解美国黑人。族裔之间不应争高低和论对错，而应重平等和尊不同。自1619第一批20名黑奴在弗吉尼亚被拍卖起，黑人为北美殖民地的开拓以及美国建国后发展所做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南方烟草和棉花种植业的兴旺靠的是黑人汗水的浇灌。1865年获得自由后，黑人在音乐、舞蹈、文学、艺术、体育、科技、政治等方面都有建树，为美国做出了贡献。今天美国黑人中有不少举世闻名的体育名人，影视明星，举足轻重的政治家、法官、将军、企业家、媒体主持人。以爵士乐为代表的美国特色黑人文化也已成为美国文明的一部分。当年黑奴来自非洲不同部落和国家。被断根的黑人几乎无法认祖归宗。他们的身份认同是非裔美国人。他们时时感到生存危机，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懂得只有合力才能为族裔争权益。奥巴马竞选总统获得90%以上的黑人选票。2020年拜登在党内初选中靠南方黑人选票翻盘。之后又获黑人和少数族裔的支持赢得大选。
图源：pew research
黑人能通过联合手中的选票，运用美国民主制度和程序为族裔争利益。这一点应该对华人社区有深刻的启示。黑人对美国最大的贡献是1960年代的民权运动。包括华裔在内的少数族裔都是受益者。作为一个被奴役几百年，获自由后仍遭受种族隔离和歧视的民族，美国黑人是最有理由暴力推翻美国政府的族群。但以马丁路德·金为首的黑人民权运动领袖们力排众议，抵制黑人中的激进分子，确立和坚持示威、游行、不服从不合理法律（civic disobedience）等非暴力手段迫使政府废除种族隔离，种族歧视的法律。在民权运动的压力下，美国国会通过了历史性的民权法案，使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成为非法。通过和平方式解决种族问题，推动社会进步，避免大规模暴力和内战，符合包括白人在内的所有美国人民的根本利益。这就是为什么每年一月美国都要庆祝马丁路德·金纪念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