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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的味道
七月初我去了趟哈尔滨,奈何机票太贵,又穷又抠的我一狠心订了时长近24小时的硬座火车票(硬卧卖完了啊啊)。
虽有点打怵,但我安慰自己“不就是腰酸背痛腿麻屁股炸嘛,这才哪儿到哪儿!省了好几百,能吃多少肉呀对不对!”于是我在网上搜了各种经验贴,还提前买了颈枕和小盖毯,自觉全副武装,兵来将挡。
6月30号晚上,我拖着行李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汗味、烟味和泡面味混杂在候车室中,座位上密密麻麻地停靠着一张张疲惫的脸,偶有几人更是把报纸一铺便瘫倒在地,空间利用得甚好。
如此环境下,我不得不从大学的象牙塔中探出头来,深吸一口这社会的味道。
我踏进了3号车厢,走向86号座位。正当我因手忙脚乱而耽误了其他乘客通行时,对面的男生一把拽住我的箱子,娴熟地塞到座位底下,而我旁边的男生也热情地招呼我坐下。我不善交际,只能连连道谢,但心里觉得暖暖的。
车发动起来了,我坐在三人座的中间位,加上对面共用桌子的一排,周围能近距离接触的还有5人。
坐我正对面替我搬了箱子的男生A是个销售员,25岁左右,相当自来熟又健谈,几句话便和旁边的B称兄道弟。他对别人相当热情周到,可以说有时热情得让人烦恼。不说话时,他拿着几本《道德经》研读,时不时在笔记本上摘抄。
我对面左侧的男生B也25岁左右,似乎尚未找到固定工作,偶尔会做群众演员。他正读着一本陈安之的《绝不裸奔》,和A一拍即合。
我对面右侧的大叔50来岁,是位保安,少言寡语,似乎不屑于参与讨论。他同自己的女儿女婿一起乘车,不过座位分开了。
我左边的男生C大概30岁左右,啃了几年老,这次来上海探探路子,想开一家餐饮店。他看起来比较害羞,较少讲话。
我右边的阿姨50岁左右,靠窗坐,上车后一直在睡觉。
有良心的C
A无疑是个焦点,不费多时便虏获了B的敬仰,他朗读着陈安之的金句,教育B“人生的意义”、“成功的路径”,并送了他“八字箴言”。B听得一愣一愣的,有时似乎对A的上帝视角有些不满,有时却又拍手称快。见B好忽悠,A更是句句不离“我告诉你”、“你懂不懂”、“明白了吧”。
C并不怎么插话,A问及他时,他才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想开餐饮?想自己从头做起太难了,聪明人都是砸钱让别人帮自己干的,你知道吧?”
“我想自己学,自己干,赚了钱,我要回报社会。”
“这么有觉悟?”
C介绍起了自己的慈善大计,说自己有颗公益心,赚了大钱绝不做黑心企业家,他明白要先照顾底层民众、回馈社会才能形成良性循环……C越讲越兴奋,他的这番宏图大志吸引了四周多人的兴趣,大家渐渐围成了一个小圈,凑在他的身边。这真是C辉煌的一刻啊。
时间在ABC的明里相互吹捧,暗里相互贬低中悄然度过。
入夜了。
C发表完他的长篇大论,赢得阵阵掌声后似乎耗了不少精力,不久便直挺挺地睡了。硬座要睡觉相当不舒服,椅背是垂直不可调节的,一排三个椅子连在一起靠得很近,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可言,窗边的还可以侧身靠着或在桌上小憩,但外侧的两个座位便比较麻烦了。
C大喇喇地岔着双腿,环抱双臂,占的空间越来越大,我虽然心有不满,但他睡得香甜,我不好意思吵醒他。我试图把自己缩得小小的,包裹在毛毯中,来抵御空调的冷风和私人空间被侵犯的不适。
谁知猛地,他的头倒在我的肩膀上。我身体紧绷,丝毫不敢动弹,他不是故意的,我告诉自己,不断劝说自己放松一些。他的头越靠越近,身体也越来越向我倾斜,渐渐地,他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我想在不把他吵醒的基础上推他回去一点,但他实在太沉了,我根本做不到。我的背部扭曲着,被压得生疼,不得已也逐渐身体倾斜压到了我右边的阿姨身上。
A和B依然在讨论成功学,他们几次抬头都尴尬地避开我的视线,一次与我正对上后,A笑笑说,“相互靠靠还是蛮舒服的,对吧?”
我的腰和背实在太疼了,又担心会压得阿姨不舒服,终于鼓起勇气推了C一把。奇怪的是,他整个人一晃,似乎也没有醒,继续直着身子睡了。
到底摸没摸呀?
凌晨一点多,我终于争回了一点自己的空间,让自己舒服些了。我闭上眼睛开始数绵羊,试图让全天的疲惫涌入自己的脑中。我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睡意,却隐隐感觉我大腿边有什么在动。我集中精力才搞明白那是C的手。他的手非常缓慢地移动着,将手背靠上了我的大腿。
这件事的蹊跷在于,我可是盖着毯子的好吗,他的手能钻到我毯子底下?我顿时怀疑这不是硬座上常见的“人挤人”,而是C有意为之。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我想给他个台阶下,便假装睡梦中换了姿势,将他的手躲开了。
半晌,他没有别的动作。我也昏昏欲睡,逐渐降低了警惕。大概五分钟或十分钟后,他的手居然从我的背后钻了过来,依然是相当有耐心,动作极轻、极缓,每当我稍有动作,就等候一会儿才继续。当他的手摸上我的后腰时,我瞬间就醒了。这时我百分百确定自己遇上了咸猪手,可我心里想的居然是“他摸的还不是重点部位,如果要抓包是不是还不够?其他人会不会不认为这是性骚扰?”
于是,我做了一个很神奇的决定——让他继续摸下去。首先,虽然很不适,但我不会因此自责或受到心理创伤,我相信目前的情况是我可控的。再者,看他这么得心应手,说不定是惯犯,我很想知道他接下来的套路是什么。最重要的是,我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我假装依然熟睡,并尽量将身体放轻松。那真是一段漫长又难熬的经历,他摸了几下我的后腰便开始探查我的牛仔裤,但紧身牛仔裤就是好呀,他根本无从下手~几次尝试无果后,他重新转向了我的腿。
这次在将手伸到毯子下之前,他先由轻至重扯了我的毯子三次,每次间隔20秒左右,最后一下真的是挺重的,我要是真的在睡觉,都得被他拽醒了……我觉得这次他根本不是在探我是不是还睡着,毕竟火车上睡得都浅,他要完成猥亵不可能完全不惊扰到我,他是在赌,赌我会不会为此感到羞耻,敢怒不敢言,只能流着泪陪他演这场戏。
我没有反应,他很满意。他不知是觉得自己赌赢了,还是再也沉不住气了,他的动作幅度明显变大,颇有些急切地摸上了我的大腿,径直向大腿内侧伸去。
我不想再忍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掰了过来。
C痛得吸气,眼神慌乱不堪,“怎……怎么了?”
“什么叫怎么了?你性骚扰我,都摸到我大腿根了,你要不要脸?”
“我没有!”
“我可是一直都醒着的,就想看看你到底能干嘛,你要是没有,你的手我怎么抓住的?”
“我真的没有,我没有……”C的辩解像复读机一样,我听着都烦。
夜间安静的车厢内起了争执
这时已经两点多,由于我和C的争执,周围一圈的人都被吵醒了。我觉得有点内疚,开始希望这件事能速战速决。我询问A和B能不能帮我找一下乘警,没想到A开口了:“姑娘啊,你是不是搞错了呀?火车里本来就贴得近,难免的。”
“他贴得近能把手贴到我两腿之间去?”听到这个我真的觉得被侮辱了。
“这事儿真的不好说呀,大家谁也没看见,对不对,你光说也说不清楚。”
“所以我要找乘警啊,这事儿不能让他逃过去了。”
“唉,要我说我刚才真的是睡着了,所以什么也没看见,对不住你啊姑娘,我没法给你作证啊。要不这样吧,我和你换个座位?”A提议道。
在A说话期间,B和C不断附和着,说这种事在硬座有多么常见,纯粹是我想多了。保安大叔也醒了,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窝了一肚子火,简直想和所有人对骂,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阿姨开口了,“小姑娘呀,这个事情争起来没意思的。火车上难免都会碰到,我都没告诉你你前面整个人都靠在我身上了,我也没有讲你呀对不对?”
“阿姨,这个真的不是一回事,他是一直把手伸在毯子底下摸我,不是简简单单地碰到。”
“既然是在毯子底下,这个事情就更讲不清楚了不是吗?要不这样吧,你和我换位置,好不好?再坐在这儿,你肯定也不舒服。”阿姨一脸慈祥的笑,说的却是最伤人的话。
C听到周围人的质疑,也从慌乱中冷静下来,"如果我真的不小心碰到你了,我给你陪个不是,对不起啊。"
我狠狠地瞪着他:"你才不觉得抱歉呢,你就是后悔怎么被我抓到了,别以为我会原谅你。"
周围不少人都醒了,看热闹般凑过来听我们的辩论。一个男生笑得诡异,“到底摸没摸呀?”
我突然不想再吵醒更多的人了。“那,阿姨,我和你换个位置吧,谢谢你了。
那些姑娘去哪儿了?
阿姨的位置在窗边,因祸得福,我只能这样劝自己。靠着窗,我却觉得空落落的。我尽量不再去想这件事,因为我的确无法证明我真的被摸了。
86号座位,离车厢前后的摄像头相当远,我又盖着毯子,能有什么证据?C咬定了死不承认,我还能怎么逼他?拽着他的手时,我使劲掰着,还掐了几下,希望能解点恨,但是却一点没解开我的悲凉。
我换座位时C那惊魂未定却带着点胜利的眼神,刺得我发疼。他的手法像是老手,但看起来是第一次被揭发。那么,过去的那些女孩,她们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呢?睡着,醒着,装着,忍着,疼痛着,麻木着,空洞着……
那些姑娘,这辆远途的车,把她们带到了何方呢?
第二天,我起得很晚。
A五点多便开始放他的励志音乐,朗读《道德经》。
B不知跑哪儿去了,他的位置上换了一个又一个无座的人,和A交谈甚欢。
保安大叔一个人吃着女儿女婿送来的热饭水果。
C总在玩手机游戏,似乎有意躲避他人的眼光。
A依然对每个人都关怀备至,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零食分发给大家,如果你不收,就使劲儿往你手里塞。A给了C不少枣子。
阿姨开始和C唠家常,说自己有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儿,这么大了也没定个人家,脸上是既担忧又幸福的表情。
一切如常。
到了下午,C已经不再拘谨,又和大家打成一片。我一直没有说话。
临走前,A说要送我一个礼物。他打开双肩包,里面是近十本《道德经》,他抽出一本塞到我手里,“我告诉你,你要多读、多品,才能理解里面的深意。平时你难过了、想不通了,看一看就能看开了。”面对A真挚的眼神,我把书又放回桌上,“谢谢你,不用了,我不想看开。”
我在人流中和他们走散了
越是临近哈尔滨,我越是不甘心。我想着千百种让C颜面尽失的方法。给朋友打个电话,从头到尾控诉一遍他的恶行?恐吓他“你是个垃圾”、“这事不会这么结束的”?我等啊等,可是到最后,我也没找到那个好时机。火车到站了,C和阿姨一起聊着天下了车。我尾随着他们,像个不入流的小偷。
我在人流中和他们走散了。
作者
插而湿教授
性与爱的实践者,女权路上的狗尾巴草。很黄,也很浪漫;很渺小,也很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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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需要保护吗?有“女性专用车厢”的国家,那里的女性都生活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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