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错！面对家暴阴影，她选择上《超级演说家》反家暴
编者按：
最近，《超级演说家》里一条叫“女导演从小被妈妈家暴：经过23年才走出阴影”的视频火了，独立导演黄莉在节目里说出了自己长达23年的痛苦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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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节目里，黄莉向社会呼吁反对家庭暴力：“一个人的身体和尊严，神圣不可侵犯。有暴力发生的地方，就是犯罪现场，哪怕这个地方叫做家庭。”
其实，这不是黄莉第一次公开讲述自己的家暴经历，几个月前，橙雨伞就针对黄莉的独立电影《迷失》对她进行过采访。今天，就让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吧。
《迷失》讲述的是导演黄莉的真实故事：
苏菲（导演原型）小时候目睹父亲对母亲的家暴，母亲又背着其他人殴打弱小的自己来泄愤，目睹家暴与经受家暴的经历成为自己心中隐藏二十多年的伤痛和秘密。
后来母亲因为被家暴精神失常离家出走，多年不知去向杳无音信。有一天，忙于工作的她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收留了母亲的机构要求家属前去接人，苏菲内心十分抗拒再次见到母亲。
黄莉，中国大陆独立导演，电影频道《中国影响力》导演大赛十强。北京电影学院导演专业毕业，曾在央视做过4年纪录片导演，现为自由职业，专注于故事片创作，关注女性情感及命运。《迷失》关注家庭暴力，为一部剧情和纪录混剪的实验性作品，曾参加北京国际电影节、北京大学生电影节展映。
在《辽宁卫视》的《中国好人之拯救淤青》节目中，导演黄莉讲述了自己目睹和遭受家暴的经历。橙雨伞采访了黄莉之后，将她为了治愈自己和重新面对这段经历而拍摄《迷失》这部电影的故事，家暴经历所造成的心理上的伤害以及漫长的疗愈过程的分享，以及黄莉对于家暴问题的思考整理成文。
你们家的故事编剧都编不出来
拍摄《迷失》这部影片是纯粹为了自己，并没有考虑为了公众。这是我2014年参加电影频道《中国影响力》导演大赛，进入十强后，大赛要求十强导演每人拍一部30分钟的短片，作为最后一轮评选的参赛作品。
后来我跟编剧在写剧本的过程中发生很大的争执，她想写的是一个很温情的爱的故事，我想写的是整个家庭内部的仇恨，故事一上来就是互相拿着枪对着对方。她不理解为什么我认为一家人是要打打杀杀的，她说她看到的家庭都是很幸福，很温暖的。可是我的家庭、我的经历使得我对家庭关系的理解就是这样的，就是恨不得谁都想杀了谁。编剧说“不然你拍你自己的故事吧，你们家的故事编剧都编不出来。”她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当时就决定拍自己的故事了。
每个创作者在创作的过程中都会无意识地带着自己生活的烙印，跟我合作的编剧对有家暴的家庭缺乏经验和理解，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她要写一个爱的故事，而我要写一个恨的故事。
关于我家里家庭暴力的事情，是我隐藏了二十几年的秘密，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经历了几年的心理治疗后，我才敢和我的心理治疗师说。后来我能这么坦诚地拍自己的故事是之前完全不敢想象的，能够这么坦诚，是一种勇气，说明我能够面对这件事了。
本来我们打算拍一个纯演员演出的剧情片，后来变成纪录和表演结合的剧情纪录片纯属意外。我们在前期筹备选小演员的时候，一上午面试的5个小演员就有4个家里有家庭暴力。
我们找了一男一女两个演员来演爸爸妈妈，想抓拍到小女孩自然流露出来的状态。每次试镜开始时先逗小孩玩，很开心，逗着逗着突然“爸爸妈妈”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你能够从每个小孩的反应看出来她的家庭是什么样子，有一个小孩看见两个大人打架的反应是哈哈大笑，一点儿都不恐惧，其他小孩的反应就很不一样，有一个七岁的小孩，一直躲，最后缩到了墙角，我问她为什么要躲到角落里，她说：“他们一会儿该砸东西了。”而且声音非常小非常恐惧的感觉，我们当时根本没有计划要摔东西，说明这是她的生活经验让她产生的预判，怕自己被砸到。
电影《迷失》截图
试镜那天现场房间很小很挤，空气特别压抑。试镜结束后，我们现场的几个工作人员都感到很震惊，很难过。对于我小时候挨打的情况，我会觉得，是因为时代和地域的原因，但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而且在北京这样一个国际化大都市，这些小演员家庭都不是底层的、没文化的，没想到还会是这样。
这个事情给我一个很大的冲击，我甚至觉得这些素材给我的震撼比我自己的故事（剧情片的部分）更有力量，因为她们是完完全全真实的，不是重新演绎的真实。所以，尽管那些试镜选演员时无意中拍到的采访影像质量很粗糙，但我决定把它们放进最终的成片，我觉得是种天意吧！它让整个片子从一个完全自我的片子，变得更有社会性，也更有现实意义。
被家暴过的观众从头到尾都在流泪
《迷失》曾在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后来在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第二次展映的Q&A环节，我才第一次公开坦露，这是我自己的故事。
有观众观影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在流泪，我专门问了三四个这样的观众，才知道她们都有被家暴的经历，所以她们会流泪。
对于大部分家暴受害者来说，这个经历是非常耻辱的、难以启齿的事情，是人生污点、最深的伤害。他们看到电影里有和他们相同的故事，和他们同样脆弱无力的人，他们会感觉到自己内心深藏的伤痛、真实的情绪被看到了，这也是一种疗愈。
一开始我创作这个故事是出于很自私的原因，但是当我真正面对这样的观众，听到他们和我有同样的经历，我明白这个电影对于他们的特殊意义，这也是对我的特殊意义。
电影《迷失》截图
那次和观众面对面的交流，我才意识到做导演的意义。有一些人，有一些无法诉说的故事，需要有人去讲述，这些故事可以帮助那些人，让TA们更有力量地去面对生活，这就是我做电影的意义吧。
我一直很想做一个家暴题材的长片电影，我希望它在中国的商业院线上映，能得到更好地传播，对更多的观众有启发或疗愈的作用。但大部分人进电影院不愿意看到悲惨的现实、沉重的主题，他们花钱进电影院是为了逃避现实，而不是去面对现实。所以这个是我现在在思考的问题，就是怎么把一个家暴题材的电影商业化，而又不失去它的现实力量。
家庭暴力这么普遍，是社会病了
拍完《迷失》我一直在做家暴素材的收集和调研，在中国这些触目惊心的案例和故事太多了。从去年反家暴法颁布之后，媒体报道出来的被家暴致死的女人就有好多，而且这里面有好几个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有一个受害者是内蒙电视台的记者，处于这样阶层的人会被打死，说明家暴有更深层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愚昧。
公众对于家暴的危害性的意识太薄弱了，所以我不会拍一个底层家庭的故事，因为这会让大家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存在误区。
大家对家暴危害性的无知和误解，常常给家暴受害者带来二次伤害。家庭暴力包括肢体暴力、精神暴力、性暴力，本质上是关系中的权力控制。以上所有暴力都会损害一个人最基本的人格尊严。这个世界上和你最亲密的人伤害你最深，这是一件多么让人绝望的事情？
电影《迷失》截图，妈妈打“我”片段
很多家暴受害者都认为这是自己的耻辱，或者是自己的过错，所以难于启齿，藏在心里不向人倾诉，更不会向人求助。有很多人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朋友倾诉，如果朋友不理解，反过来说是受害者自己的问题，比如“你怎么连和你老公的关系都处理不好啊？”“你怎么能恨你的父母呢？”这样的话，根本看不到倾诉者所受到的伤害和痛苦，甚至变成对受害者的指责，这就对受害者造成了二次伤害。
这会导致受害者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倾诉的决心又压抑回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离婚又放弃，因为家暴受害者往往有很深的无力感，TA们想逃离受暴的环境，离开TA们赖以生活的家是TA们人生中非常重大的决定，如果外在再得不到任何支持，会让这些人在受暴的环境中越陷越深，越来越无力，直到最后悲剧发生。
电影《迷失》截图，“我”目睹爸爸家暴妈妈片段
所以，中国的家庭暴力这么普遍，不是某一个家庭病了，而是整个社会病了。因为沉默的大多数，纵容了这种暴力的存在，成为“沉默的帮凶”！真正应该感到耻辱的应该是施暴者，而不是受害者。没有任何人有任何权力去侮辱另一个人的人格，去侵犯另一个人的身体！真正有罪的人是施暴者！
如果社会普遍的观念能发生改变，意识到“家暴是施害者的错，而不是受害者的错”，那受害者也就不会选择遮遮掩掩，选择沉默和委曲求全了。社会环境的理解和支持会让受害者更有勇气去倾诉、去求助、去报警、去离婚、去离开受暴的环境！
一群家暴受害者在一起，给了彼此信心和力量
为了收集家暴素材我去参加了源众的家暴受害者心理治疗小组，去之前我已经拍完了《迷失》，我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疗愈，但整个过程中我发现对我自己还是有很多帮助和影响，因为一个人的疗愈和一群人在一起的疗愈效果是不一样的。
有共同命运的人在一起互相倾诉，让我们觉得自己不再孤独，彼此之间的共情和抱持让我们能感到很深的连结和力量。有几个已经当妈妈的小组成员了解到我和另一个已经30多岁的曾经的儿童受害者的经历之后，就深刻明白了家暴对于孩子会产生多么严重和深远的伤害，会真正去反思自己的言行。
电影《迷失》截图
还有一个60多岁的受害者，几十年都在遭受肢体暴力和精神暴力，经常遭到丈夫的贬低和侮辱，比如“离开我你根本活不下去”这样的精神控制。在她看到我和其他几个女性，能够不依赖婚姻独立生活得很好时，她也更加有了自信，坚定了离婚的决心，相信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小组治疗结束之后，我们组员之间的关系变得很亲密，像家人一样，彼此温暖和支持。我之后还会作为下一期治疗小组的副组长帮助和陪伴其他受害者，这也是我作为影响者去发挥自己的力量帮助别人。
给受暴者的建议
问：你认为受到家暴的人是否都应该学会倾诉？当你的故事不再是个秘密之后，感觉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变化？跟周围人的关系有什么变化吗？
隐藏一个秘密是需要消耗能量的，不再需要隐藏之后就解脱了，不再需要耗费能量在这上面。以前不愿说是在逃避，不面对，内心深处会有很强的无力感，包括我那时候逃避做导演这件事情也跟这种无力感有关，做导演需要很强的能量场和掌控感，去信任别人，与别人合作，但我当时做不到，身心都会感到虚弱。
现在就比那时候有力量得多，比如我以前不敢或者不会反击，我的模式就是忍，永远委曲求全，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既不说也不表现，我现在反击能力很强，基本不会让自己受委屈，这种力量感会带来对自己命运的掌控感，不再像之前委屈自己，受制于别人。
黄莉导演生活照
问：作为过来人，您会给正在受到暴力困扰的人什么建议？
赶快离开这种暴力的环境和关系，要学会爱自己，每一个人都值得生活在一个被爱的环境中，而不是生活在一个被暴力、被歧视的环境中，哪怕这个施暴的人在动手后第二天说爱你，那个爱也是虚伪的，扭曲的，不是真正健康的爱，只是一种控制的手段，为了不让你离开。
在暴力的关系中陷得越深，待的时间越长，只会有越来越强的无力感，所以要看透施暴的本质，要坚定信心，利用《反家暴法》和一切资源，坚定地离开。
为什么不把生命浪费在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情上，而要消耗在人渣身上呢？你值得拥有真正温暖的爱和美好的人生，无论你是谁。
好消息~
黄莉在《超级演说家》演讲的完整版文字稿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为大家呈现，敬请期待喔：）
图片源自网络
采访
任嬿如，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学生，女权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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