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2日下午，在草场地艺术区泰康空间举办的“制性造别”群展开幕。此次展览策展人李佳；艺术总监唐昕；参展艺术家： 黄静远、李爽、联合公告、马秋莎、覃小诗、山河跳!、写母亲工作组、张然、张思锐，空间策划李巨川，阅读策划：折叠的房间。

“制性造别” 将以展览、论坛、工作坊和出版物结合的方式，针对性别(gender)相关议题发起讨论和展演。它关切的是发生在当下或对今天的社会性别差异状况产生影响的性别论述和实践，并通过展览制作和项目策划的方式来尝试为这些多元的论述与实践建造一个展示平台，一个对话的空间，甚至是生产的车间。它欢迎来自各个领域、各个群体的参与者，也期待打开更宽广的视野，建造更多样的联系。”

——《【雅昌快讯】泰康空间2018首展讨论性别问题的中国现实》

自 "Feminism" 及其相关理论引入中国，至今已有几十年。在当下中国，一面是“中国已经够性别平等了”的讨论，认为中国的女权主义过犹不及；一边是结构性压迫与性别歧视根深蒂固，“中国距离性别平等还要一百年”，“女权主义者永远不会感到满意”。

不可否认的是，对比十年前甚至五年前，随着性别平等等观念的普及，当下在讨论性别议题时的理性声音越来越多：

2008年“艳照门”，激荡了三位主人公的黄金十年；2010年和2013年，中国人民大学艺术系女生苏紫紫和北外性别小组分别因个人裸体摄影艺术展 “Who am I” 和改编作品《阴道独白》遭到严重的荡妇羞辱。

但不久前，陈冠希在UCCA举办展览“音术”——当初公众因道德优越而踩在脚下的符号和棋子，不出声地将原来的“道德正确”连根拔起；而当初的这些事件，在现在的公众间，引发的也是更多的反思。

因此，泰康空间近日举办的“制造性别”群展不得不说是切合时宜：问题虽然依旧严峻，但至少有了更为成熟的公众和更为适宜的土壤。

“女性只有裸体才能进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从艺术行业管窥女性失语的历史

来自纽约的女权团体游击队女孩 (Guerilla Girls) 在1989年曾在海报《女人一定要裸体才能进入大都会博物馆吗？》上斥责女艺术家比例与女裸体模特比例的荒谬对比，反映了女性在艺术领域话语权的缺失和女性身体作为客体的处境。

参展艺术家李巨川，则不留情面地指出了这个80年代就已被提出的问题的顽固性：

“在中国我还看到一个现象，就是项目设计人署名是两个人，但是所有人都将项目仅仅看成是男建筑师的作品，另一个署名被自动过滤掉了，好像都默认这个署名只是丈夫在让妻子分享荣誉，并不关心妻子是否真的对这个项目有贡献。现在我们知道，好几位现代主义的大师，那些英雄，他们的一些杰作其实都有身边女性的关键性贡献，甚至可能完全出自这位女性之手。如安妮·廷之于路易·康的几个作品。还有著名的‘密斯椅’和‘柯布西耶椅’，其实并不是密斯和柯布西耶设计。所以，这个女性建筑师的被隐身，被匿名，应该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制性造别 GENDERS ENGENDER》，泰康空间公众号）

朱莉·杜维达尔－德－蒙费里埃

（1797 - 1865）

参加1818或1822年沙龙展

布面油画，65cm×53.5 cm

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

目前正在国家博物馆展出，展期：2018/1/31 - 5/6

“美院当时不接受女学生，但这不意味着没有女艺术家。”女性一开始在艺术史中就是失语的，但仍不乏名垂青史的杰出者。

可以说，今天的“制造性别”提供了种种独特的呈现方式，再现了女性失语的历史：无论在艺术领域，抑或是艺术领域之外更广阔的空间。

相信走进展厅的观众大多会被艺术家马秋莎的作品《沃德兰黑方》震撼。占据了整个墙面的明暗不一的黑灰色块，是由各个年代的女性丝袜、打底裤等包裹在水泥硬块后拼接而成。

“现在回忆起来，成长经历的具体情节更多跟母亲的关系紧密，从物理空间到心理空间。这也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能清晰记得当时她送我去幼儿园的途中，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所看到的她腿上裤袜的破洞位置和抽丝的尼龙织物与皮肉间的正负形状，以及其他更多的母亲们腿上的洞，与脚下车轮碾过的碎砖路拼凑成生动的、赋予体温的时刻。”（《制性造别 GENDERS ENGENDER》，泰康空间公众号）

马秋莎回忆创作来源时做过这样的总结：“曾经的女性风尚是为了隐藏个体的差异性。”（《这一夜，我们来谈谈性别这件事》，周末画报）

当人类的历史进程从原始丛林脱胎而出，女性的身体便不再是身体本身，而是社会观念、文化符号和权力结构的熔炉。无论是改革开放前盛行的遮盖女性线条的军装、工服，还是改革开放肇始时流行的让女性腿部像“机械假腿”一般的千篇一律的肉色加厚丝袜，都是横加于女性身上的种种规约的体现。

到了今天，问题得到解决了吗？

《沃德兰黑方》中曾经拘束着母亲柔软肉体的织物而今捆绑着水泥，似乎是历史的凝固，也是对“问题仍未解决”的宣告——秀场上有各种各样的着装风格，看似个性得到张扬解放，但时尚界、媒体与你我仍不厌其烦地教导女性“你应该穿什么"“你的脸应该长什么样”“你的腰围应该是多少”。

马秋莎作品：沃德兰黑方，水泥、钢、木板、树脂、尼龙

245×245cm，2016

在场馆中，虽然装置作品的电子机械音嗡嗡作响来回盘旋，但空间布局的整体表达让观众不禁陷入了沉默与空白：

你的母亲，你的姐妹，你作为一名女性的未来，似乎就像场馆里持续工作着的扫地机器人一样——既在场，也不在场。你在厨房中忙碌，在艺术创作中被描摹，在大街上接送孩子；但你不在作品的署名中，不在历史的主流记忆里。

“在我们这里，音量刺耳是应对装聋作哑的”

对抗性别不公不应有避风港

去年，年仅26岁的台湾作家林奕含自缢身亡。《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林奕含通过这部自传式的小说而横陈于世人面前的，不仅是性侵犯案件，更是对文学营造的浪漫语境的撕裂，对性别暴力和权力关系内核的直击。

今年初，北航陈小武性侵事件尘埃未定；三月份，艺术策展人徐钢又被指在高校任教期间性侵女学生。

实际上，文学和艺术有着本质的共通之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脱离现实，建构美丽新世界。而性教育匮乏的社会氛围、实操艰难的法律法规体系以及“受害者有罪”的舆论实践，无疑又加固了这样唯美又血腥的面纱，使压迫者驶入避风港。

王敖豆瓣日记截图

令人欣喜的是，在《制造性别》中，我们同样看到了这样的撕裂：

展览过程中随处可见“联合公告”（United Motion，“联合公告”是一个关注并介入当代艺术行业状况的长期计划,它的意图在于提高从业者的权利意识,为遭受不公正待遇的艺术家和艺术工作者谋求发声渠道）的访谈记录，通过海报、宣传页等形式直击艺术领域的性别不平等：

► “75.39%的艺术从业者在行业内亲身经历或身边的人经历或目睹过性别不平等事件。”

► “初入职会遇上过劳或受挫其实各个行业都有，但是艺术似乎给它了一个浪漫的语境。我很讨厌雇主给我讲，我付你钱少，是因为你没有经验，我在给你机会。这就是一种践踏、剥削。”

作者拍摄

展厅墙面随处可见的文字碎片，不是失控的控诉与无根据的职责，而是大量的冷静陈述、揭露与思辨。它们无时不刻地提示我们：

存在这样赤裸不公情况的何止是艺术领域？对“捕猎者”零容忍的又何止应当是艺术领域？

在实践中，揭示性别歧视、追求性别平等的观点仍然会被指摘“矫枉过正”。对此，女权主义作家张念反驳，“在我们这里，音量刺耳是应对装聋作哑的”——使得少女房思琪（或者是千千万万个林奕含、罗茜茜）罹难的浪漫泡沫一天不被戳破，“矫枉过正”就一天是个荒谬的评判。

我们为何“惧怕”女权主义

“制造性别”的官方介绍中阐述了展览的目的：

“关切的是发生在当下或对今天的社会性别差异状况产生影响的性别论述和实践，并通过展览制作和项目策划的方式来尝试为这些多元的论述与实践建造一个展示平台，一个对话的空间，甚至是生产的车间。它欢迎来自各个领域、各个群体的参与者，也期待打开更宽广的视野，建造更多样的联系。”

毫无疑问，“展示”的目的已经达到。它也的确提供了一个开放式的空间，使得观众能联系自身生活体验，思考更多，认同更多，对抗更多。

策展人在接受《周末画报》的采访时，曾经对“为何用 gender 的概念，而非女性主义的概念”这一问题作了回答：

“选用gender是有社会建构论的立场，这个展览也将性别范畴视为不稳定的、多变的、非天然的；而女性主义则不一定支持性别的变易性和建构性。”

但实际上，从内涵上讲，认同性别歧视的存在、反对性别暴力与不公、支持女性赋权的人/行为即是女权（性）主义者、女权（性）主义行为。提到女权主义的基本观点，便无法回避对二元对立、社会建构出来的性别气质的消解——甚至性别研究也是女权（性）主义运动的衍生品；“女权”或者“女性主义”本身便蕴含着平权的概念。

在女权主义浪潮屡屡遭到打击和污名化的今天，“女权主义”似乎变成了人人避之的贬义词——从这一环境趋势去理解，策展人的回答既可以理解为拒绝传统的性别角色固化、获得广阔讨论空间，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解读为避免主流价值观被误解的对抗策略。

但是，与其让观众看到本次展览中的艺术家大部分是女性，倒不如让观众直接看到女性艺术家作品中的突破传统性别气质的更多可能，让观众自行判断消解性别气质的价值所在。

注：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

罗宾何

法学背景，互联网行业，关注性别平等及儿童权益保护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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