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现男友”风潮刚过不久,《陈情令》也收官在即。
比起热度不减的前者,《陈情令》则是稳扎稳打,口碑取胜,豆瓣评分一路逆袭,截止目前超41万人次打分7.7,可以说是相当亮眼的成绩。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对剧中非传统性别气质角色的贬低。
不是他们“恶心”,
而是你性别歧视
从8月1日起,编剧汪海林开始在微博上,对《陈情令》的文本、创作者及喜爱它的观众不断发起攻击。其间,“太二了”“变态”“恶心”“可耻”“散德行”“作贱”等侮辱性的字眼横飞。以歧视取代理性批评,“大有文化”的汪大编剧又双叒叕为影视评论提供了一个典型样本。
综观汪大编剧过往对“娘炮”“鲜肉”“鸭里鸭气”的一贯龃龉,不难得出结论,他十分歧视非传统性别气质、性别角色和性取向的人。与此相比,他的不礼貌、不严谨、不自洽——自己明明写的都是通俗剧,却在评价别人作品时抱持美学的精英主义倾向——这些已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作为一个重度魔道祖师粉,我在汪大编剧眼中一定不能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就像我认为凡是性别歧视的都称不上有文化一样。
然后,我想谈谈我国文化中与男性美相关的代表性观念,试图为当下的“男色消费”厘清文化渊源。这里的“色”意为由容貌、外表、气质等综合构成的“相貌”,包括天生的五官、身材、发肤,亦包括装饰性的妆发、服饰、冠履、仪表,以及由内而外的精神气质。
孔子曾评价武王之乐“尽美矣,未尽善也”,评价大舜之乐则是“尽美矣,又尽善也”,以至于“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由此可见,形式上尽美、内容上尽善是孔子对于美的最高追求。对于审美活动来说,形式上尽美无疑是其发生的基础,如同武王之德未必尽善,但其乐依然可以尽美。
这种美学观念推广到男性审美上,就是推崇德才与相貌兼备的君子,即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最著名的《卫风·淇奥(yù)》中的君子,不仅在品德上切磋琢磨,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戴着镶嵌玉石的帽子,穿着宽绰的衣服,威仪整齐地驾车的样子。一个“如金如锡,如圭如璧”、谈吐铿锵又不失风趣幽默的美男子形象跃然眼前。
再比如,屈原在《离骚》中,对匹配自己高洁品德的服饰、装扮有着十分绮丽的描绘。最特别的是,他反复强调了气味的芬芳,开创了“香草美人”的范式,而后世文学基本沿袭了由《国风》和《离骚》所肇始的男性审美传统。
因此,我们在《陌上桑》中看到,罗敷女对夫婿的赞美,先是说起匹配他仪表的白马骊驹,然后历数他的才能,为的是最后突出他的容貌:
直到清代,曹雪芹笔下如宝似玉的美公子们,也依然是皮肤白皙、五官俊美、打扮考究、卫生干净的样子。可见,当下饭圈所流行的偶像颜值与气质,在美的形式上是有文化基因的继承的。
儒家既然肯定德才与相貌的统一,相应地,就否定徒有美貌而才德有亏的美男子。
比如,孔子就批评过宋朝之美不可取(小编注:宋朝,春秋时期宋国公子,以美貌闻名)。但是,孔子只是将德才与相貌,作为一对影响男性审美的、相辅相成的概念在讨论,而从未将阳刚与阴柔作为讨论男性审美的要素。
他认为,君子所居应是“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小编注:对人宽厚、温柔,注重教化,不立刻报复)的南方之强,而不是“衽金革,死而不厌”(小编注:喜欢打斗,死了都无所谓)的北方之强。
对于“好勇过我”(小编注:你的勇敢超过我)的子路,孔子说“由也喭”(小编注:粗糙,俗气),并预言他“不得其死然”(小编注:只怕是不得好死)。
由此可见,孔子所倡导的君子之勇,是道德层面的“杀身以成仁”,而不是性别气质上的孔武阳刚。性别歧视者的霸蛮与专制
社会针对“娘炮”和“鲜肉”的攻击,其本质是父权制意识形态的“阉割焦虑”,是对传统男性气质丧失的恐惧。尽管,持此言论者坚称自己只是捍卫性别秩序而非歧视女性,但显然他们丝毫不明白,隔离与区分本身就是歧视的手段。
如果女性拥有传统的男性气质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而男性拥有传统的女性气质就是“娘炮”、“不男不女”,这不正说明了传统的性别秩序根本就是不平等的?
不光如此,父权制的厌女逻辑也推演到性别角色与分工上:以色事人被看作是女性的社会角色,是低贱的,因此,真正的男子汉是不该以色事人的。
传统的性别角色分工,建立在女性完全丧失经济独立地位的基础之上,但在女性大规模就业参与社会生产的现代社会,这种分工依然难以转变。
尽管女性已经亲自创造并保有财富,“男色消费”依然接受着来自传统性道德的审查与检视,父权制贞操观用原本属于人性的、正当的性生理与性心理欲求,在“荡妇”与“良家妇女”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女性社会地位的进步、现代性别角色的多元所表征的积极意义,被完全抹杀。△《亢奋》中的变性女孩Jules
把嗑颜的女粉丝视为花痴、脑残、作贱自己,把以美色取悦女性粉丝的男明星比作“鸭”,这样的辱骂反智且恶毒。
从性别气质到性别角色分工,性别歧视者对传统性道德的捍卫,最终在性取向上得到极致的推演。西方的同性恋解放运动自上世纪60年代肇始,半个世纪过去了,今天我们的剧情还因为有心照不宣的男性情谊而被骂“恶心”。图/《陈情令》
这其中的问题,不在于人们有没有觉得同性恋恶心的权利,而是人们是否将尊重与包容视作文明的内涵——就如同一个人有讨厌吃香菜的权利,但他没有指责别人喜欢吃香菜的权利一样简单。即便我们的文化传统暂时不能接纳多元性取向,但我们的文化也绝不应该对少数群体加以歧视。
客观地说,《陈情令》的改编努力在遵守行业条例和尊重书粉感情之间寻找平衡,既不去硬碰硬地挑战传统性别文化,又为多元性别文化的发展争取了难得的空间。男性审美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写这篇文章,不是要辩论靠颜值打天下的流量男星们美还是不美,而是试图厘清男性审美的标准。干净、美貌、精心修饰的男性从古至今都是被追捧与推崇的,如果有更高的要求,那也是才华与品德方面,而不应该是泛道德化的性别气质与性取向。
归根结底,美是由审美者定义的,审美趣味的多元决定着美的多元。流量明星的产生,就已经说明,对他的审美不再是小众的行为,他的美拥有了一定的认可度,成为多元审美中的一元。△备受争议的蔡徐坤
精英主义的美学理想,应该致力于创造更加丰盈的作品,在带给人们不同风格的审美体验的同时,潜移默化地提高人们的审美趣味,而不是以庙堂之高俯视世俗之低,剥夺人们体验世俗快感的权利。
且看那“知其不可而为之”的魏婴,不正是那进取的狂者吗?而雅正端方的蓝湛,不正是那洁身自好、有所不为的狷者吗?所以,get不到两位小哥哥的美,究竟是谁没有文化啊!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
孙百卉
博士,中国传媒大学艺术学部助理研究员,女权主义者,从事女权主义与影视艺术及媒介文化的交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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