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金岳霖•林徽因 | 万古人间四月天

2018-03-31 许岚枫 时史文化




金岳霖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拿的是政治学的博士,可是他对政治“这玩意儿”一点兴趣也没有。当他发现世界上还有哲学这“有趣的东西”时,便索性转了行。


他与哲学的结缘十分偶然。有一次,他和张奚若、秦丽莲在巴黎圣米歇尔大街散步,遇到几个人吵架,一时兴起,也掺和进去争辩。辩来辩去,他对逻辑萌发了兴趣,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深深迷上了哲学。


他勇于对传统提出质疑,据说他十几岁就从“金钱如粪土,朋友值千金”的古训中推论出“朋友如粪土”的结论。



他英文尤佳,去牛津大学做报告的时候,“因为金先生的英式英语特别高雅漂亮,牛津的教师大多数对他很尊敬”,因此,他可以毫不费力地阅读西方的哲学著作,也能用英文自如地表述哲学问题。凭着这一点,他研究哲学比其他中国学者更有优势。


自身的天赋加上英文的助力,他成了“中国哲学第一人”。不过,当人问他为什么研究哲学,他却想不出什么富有哲理的答案来,只说:“我觉得它最好玩儿。”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金岳霖来到西南联大,担任哲学系教授。


平日里,他的打扮很绅士,西装革履,皮鞋纤尘不染,夏天穿短裤的话一定穿长筒袜。可是,他一年四季都戴一顶呢帽,进教室也不脱,每一学年开始,他对新生说的第一句话总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究竟是什么毛病,没人弄得清。


在学生们眼中,他是一个“有趣”又“随和”的教授。他教授逻辑学,这是文学院学生必修的课,但他上课时从不点名,提问的时候,他通常采取如下方式:“今天,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于是,那天所有穿红毛衣的女学生都又紧张又兴奋。


任继愈回忆老师:“他随便得很,教授里没有像他那么随便的,他有时候在讲坛上走来走去,有时候就坐在教桌上面对着大家,在那里讲课。”


他最得意的学生叫王浩,他上课的时候,经常讲着讲着,就会停下来,问:“王浩,你以为如何?”王浩受他鼓励,马上发表一通自己的看法,有时候,整堂课几乎都成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王浩后来去了美国,也成了有名的学者。


除了研究哲学,金岳霖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学爱好者。正因为他有这点爱好,小说家沈从文力邀他去给萧珊、汪 37 38884 37 14400 0 0 7086 0 0:00:05 0:00:02 0:00:03 7090曾祺等一干文学青年讲课。


抗战胜利后,西南联大各校迁回,金岳霖去了北大任教。新中国成立后,他被调任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的副所长。



可他不想做官,他对官位,就像对政治学一样,丝毫不感兴趣。为此,他写了一篇《我坐在办公室办公,办了一上午,“公”却没有来》的文章,他说:“他们说我应该坐办公室办公。我不知‘公’是如何办的,可是办公室我总可以坐。我恭而敬之地坐在办公室,坐了整个上午,而‘公’不来,根本没有人找我。我只是浪费了一个早晨而已。如果我是一个知识分子的话,我这个知识分子确实不能办事。”


而且,他简直是白纸一样的人,一应人情世故全然不通,更别提圆滑通融了。有一次,哲学所的领导去看望他,并说一些“有要求尽管提”之类的客套话,谁知他不假思索就说:“我要钱。”然后掰着指头说,“我的《逻辑》不要钱,《论道》也没要钱,但《知识论》一定要给钱。”领导听了半天,才知道他指的是稿费,不免有点尴尬,可他还是愣愣地说:“还是钱那个东西。”


这样的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当官的人,仕途的路,他不可能走得通。


后来,全国开展知识分子“上山下乡”运动,人人争着要求“下放”,以此为“仕途荣升”做准备。金岳霖则不同,他是真的拥护党的政策,准备“下放”后有所作为,为国家做出贡献。


毛泽东曾屡次接见过他。那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毛泽东和他说:“你要多接触接触社会。”他不知道怎么才算接触社会,想了许久,他付钱请了一个蹬平板车的人,每天带着他去王府井一带转一圈,他坐在三轮车上东张西望,十分开心。


他正是这样一个人,一代哲学大家,却只是潜心为学,无半点争雄扬名之念。他不是淡泊名利,而是在他的赤子之心里,根本就不存在“名”的念头。


金岳霖有着孩子般的天真可爱,本着一颗纯净心灵,当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真挚感情也令人叹为观止。


他爱上的那个女子,名叫林徽因。这个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女子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工于建筑,长于文学,而且人也生得极为清秀,是出了名的美人。


他曾做一副对联夸她:“梁上君子,林下美人。”


不过,林徽因并不领情,道:“真讨厌,什么美人不美人,好像一个女人没有什么可做似的。我还有好些事要做呢!”


就是她这点与众不同的个性,深深吸引了他。



他与林徽因结识于1931年,那时,她已嫁人,她的丈夫是梁启超的儿子梁思成。不过,早在1931年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过她。


金岳霖是位于北平总布胡同的梁家的常客,彼时,梁家是北平最有名的文化沙龙聚集地,时人称“太太的客厅”。张奚若、陈岱孙、钱端升、周培源、胡适、朱光潜、沈从文等一干学术名流都是座上宾,每逢周六下午,大家就陆续来到梁家,一边品茶一边谈古论今。


聚会的焦点永远是林徽因,她思维敏锐,言语活泼,言辞中永远闪烁着智慧的灵光。


尽管她是别人的妻,可她的光芒那么耀眼,他忍不住想靠近。于是,他干脆也搬来总布胡同,租下梁家的房子,与他们做了邻居。


从1932年到1937年夏,他住在后院,小院,林徽因梁思成夫妇则住在前院,大院,“前后院都单门独户……除早饭在我自己家吃外,我的中饭晚饭大都搬到前院和梁家一起吃。这样的生活维持到‘七七事变’为止。抗战以后,一有机会,我就住在他们家。他们在四川时,我去他们家不止一次。有一次我的休息年是在他们的李庄家过的。”


1938年,西南联大教授合影,左起周培源、梁思成、陈岱孙、林徽因、金岳霖、吴有训


从爱上林徽因起,金岳霖便想尽办法与林家为邻,林家搬到哪里,他也随之搬到哪里,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逐林而居”。


如此,一辈子。


对于这段感情,金岳霖很坦荡,他并不觉得他爱林徽因有什么不妥,也从没有把它当成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到后来,他的恋情几乎众人皆知,连西南联大的学生也都有所耳闻。


当时还在中文系念书的汪曾祺回忆道:“有一位研究印度哲学的金先生每次跑警报总要提一只很小的手提箱。箱子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是一个女朋友写给他的信——情书。他把这些情书视如性命,有时也会拿出一两封来给别人看。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因为没有卿卿我我的肉麻的话,只是一个聪明女人对生活的感受,文字很俏皮,充满了英国式的机智,是一些很漂亮的随笔,字也很秀气。这些信实在是可以拿来出版的。金先生辛辛苦苦地保存了多年,现在大概也不知去向了,可惜。我看过这个女人的照片,人长得就像她写的那些信。”


汪曾祺虽然没有写出全名,但这拎着一箱子情书跑警报的事,大约只有他这位“金先生”做得出。


当日军的空袭来临,他常常对自己身处危险毫无察觉,待在房中忘记逃跑,也曾在逃离中弄丢过辛苦写成的书稿,却始终记得将她的信带在身边,一封也没有落下。


不只是在她最美丽的时候在她身边,她在李庄病得快要死去的时候,他也顶着日军的战火,长途跋涉而来。


1943年,四川宜宾李庄,病中


那时候,林徽因肺结核复发,躺在一张摇摇晃晃的行军床上,瘦得不成人形。梁思成为她得不到有效治疗而心急如焚,战乱让通货膨胀愈演愈烈,教授们的薪水却一减再减。为了给她买药,梁思成不得不当掉了金表,孩子们甚至连买鞋的钱都没有。


他来了,建了一间房住在他们旁边。


他不声不响地买了一群鸡回来养着。有一天,金岳霖来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两个温热的鸡蛋。


他摊开掌心,脸上有孩子般淘气的笑。


他的鸡蛋,是战乱中最切实的温暖。


他爱她,可他从来没有给她带来过困扰,他没有插足他们家庭的意思,相反,他很欣赏他们夫妇,觉得他们“结合得好,这不容易”。他也不在乎最后能不能得到她,他的恋爱观点是“恋爱是一个过程,恋爱的结局,结婚或不结婚,只是恋爱过程中的一个阶段,因此,恋爱的幸福与否,应从恋爱的全过程来看,而不应仅仅从恋爱的结局来衡量”。所以,他对她,一直是单纯而快乐地付出着,不计任何回报。


自始至终,他只是静静地守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她快乐的时候,他微笑着看她;她落难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被一个男人这样爱着,天下任何一个女人恐怕都会动心,而林徽因,她也是凡人。


有一天她终于开口了,向梁思成说,她苦恼极了,因为她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听到这事,梁思成半天说不出话,一种无法形容的痛紧紧地抓住了他,他感到血液也凝固了,连呼吸都困难。


“我想了一夜该怎么办?我问自己,徽因到底和我幸福还是和老金一起幸福?我把自己、老金和徽因三个人反复放在天平上衡量。我觉得尽管自己在文学艺术各方面有一定的修养,但我缺少老金那哲学家的头脑,我认为自己不如老金,于是第二天,我把想了一夜的结论告诉徽因。我说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选择了老金,祝愿他们永远幸福。我们都哭了。当徽因把我的话告诉老金时,老金的回答是:‘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



林徽因何其有幸,能得到两份如此宽厚的爱情。这桩在任何一个家庭都会掀起轩然大波的事件,梁思成这么看:“我感谢徽因,她没有把我当一个傻丈夫,她对我是坦白和信任的。”而金岳霖真的坦然退了出来,从此,他只把自己放在好朋友的位置上。


他们吵架的时候,他充当他们的“调解员”,梁思成道:“我们三个人始终是好朋友。我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难题也常去请教老金,甚至连我和徽因吵架也常要老金来‘仲裁’,因为他总是那么理性,把我们因为情绪激动而搞糊涂的问题分析得一清二楚。”


她嫁了一个爱她的好男人,这就够了,他不介意她嫁的人是不是自己,他只要她幸福。


1955年,她走了。


追悼会是在北平贤良寺开的,他很悲痛,“眼泪没有停过”,金岳霖为她写的挽联是所有人里写得最好的,“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很合她的气韵,很美。


他沉浸在深深的悲伤中,几个月后,他的朋友周礼全到北大哲学楼办事,顺便去看他,“金先生要我把办公室门关上。我问他有什么事?他先不说话,后来突然说:‘林徽因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就号啕大哭。他两只胳臂靠在办公桌上,头埋在胳臂中。他哭得那么沉痛,那么悲哀,也那么天真。我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不知说什么好。几分钟后,他慢慢地停止哭泣。他擦干眼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他终身未娶,晚年是和林徽因的长子梁从诫一同度过的。


以前,他便说“离开梁家就像失了魂一样”,到老了,他变得极度依赖梁从诫。从诫去上班的时候,他独自在家,总会不时提高嗓门喊保姆:“从诫几时回来啊?”隔一会儿,他又会亲昵地问:“从诫回来没有?”


作为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从没有排斥过父亲的这个“情敌”,他还像小时候那样亲切地叫金岳霖“金爸”。


没有人觉得金岳霖爱林徽因有什么错,更没有人会忍心伤害一颗真诚爱着的心。他那光风霁月的终生守望,值得所有人肃然起敬,梁家的后人都以尊父之礼待他。



又过了许多年,一个夏天的早晨,几个编辑去采访他,打算采集素材,写一本《林徽因传》。


那时候,他已是一个衰弱的老人,一次交谈只能十分钟,谈长点就睡着了。


他们把一本用毛笔大楷抄录的林徽因诗集给他看,他轻轻地翻着,回忆道:“林徽因啊,这个人很特别,我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多次她在急,好像作诗她没作出来。有句诗叫什么,哦,好像叫‘黄水塘的白鸭’,大概后来诗没作成……”


慢慢地,他翻到了另一页,忽然高喊起来:“哎呀,八月的忧愁!”


编辑们都吃了一惊,难以相信那高八度的惊叹声,竟是从那衰弱的躯体里发出的。


当他们取出一张林徽因的照片,问他拍照的时间背景时,他接过手,久久凝视着,嘴角渐渐下弯,仿佛要哭出来。


金岳霖一语不发,紧紧捏着照片,生怕影中人飞走似的。许久,他才抬起头,像小孩求情似的对他们说:“给我吧!”


于是,他们送了他一张复制的林徽因大照片,他捧着照片,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了:“啊,这个太好了!这个太好了!”


见他高兴,他们连忙问他,是否可以请他为《林徽因传》写一篇序言。


他认真地想了想,一字一顿道:“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没有机会同她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1984年,金岳霖去世,享年90岁。


在他去世之前,有一天,他的好友收到他的请柬,邀请大家去北京饭店赴宴。


大家都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何要请客。


后来大家便知道了,原来,那天是林徽因的生日。


那一年,距离林徽因去世,已经整整二十九年。


望着白发苍苍的他,在座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摘自:《岁月满屋梁》 许岚枫/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记忆坊文化)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购买

图书信息

书  名:岁月满屋梁

作  者:许岚枫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书  号:9787559412584

定  价:46.00元

出版时间:2018年2月

 

再现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传奇高校——国立西南联大光辉风貌。

无问西东,方得始终。

内容简介

存在于沉眠和觉醒之间的一线缝隙,有段旧梦,谓之民国。

梁思成、林徽因、钱钟书、杨绛……15篇传奇名人情感掌故,犹可叹的历史沉浮,回不去的黄金时代。

再现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传奇高校——国立西南联大光辉风貌。

无问西东,方得始终。


作者简介

许岚枫,电影编剧。喜安静、阅读、光影,白茶清欢无别事,一蓑烟雨任平生。



长按二维码
关注《时史文化》吧





《时事文史3》



重要提示:防止封号失联请长按上方二维码关注相关公众号!

联系我们

投稿信箱:sswh8001@163.com

小编微信:zhengnengliang_wlh


声明:本公共号文章转载,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觉侵权,可回复本平台我们会尽快处理。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