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怎样才算是文字？

摘自赵元任《语言问题》第十讲（节选）

写在前面

所谓历史就是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那么，什么样的文字才算得上叫文字呢？有人说，让人看得懂的符号就叫文字，那么要让什么人看得懂呢？如果每个人对这个符号理解得有偏差，它还算文字吗？对于这些问题，赵元任先生提出了一些观点，也欢迎各位留言提出自己的想法。

--以下是正文--

文字的起源，怎么样起头儿オ算是有文字呐？“上古结绳而治”，就是现在的人结个绳儿在小指头上，怕忘了一件事情，那算不算文字呐？比方在毒药的瓶儿上头画一个骷髅跟两根骨头，那个算不算文字？或者是在路牌上画（禁止左转）让车辆不许往左边儿拐弯儿，这算不算文字呐？这个问题啊，也不太简单。不过眼前我们可以当作工作上的假定( working hypothesis）的可以说：凡是视觉的符号，用来代表语言的就是文字。反之直接画事物，只是画儿，直接做事物的符号，是一般的符号，还不是文字。同样的那个画儿，同样的意义，有人看了那个骷髅跟两根骨头，说“毒药”；有人看了说“有毒”；有人看了说“危险”；有人看了说“poison”。同样一个牌子，中国人看了说：“禁止左转”；英、美人看了说：“no left turn”。因为那些符号是直接代表意义的，可是他不代表语言。那么，直接代表意义的符号当然是自古有之啦，现在也还用得很多，可是那个不是文字。从非文字到文字，在历史上当然也是渐渐地演变出来的，比方从甲骨文、钟鼎文、到小篆、到现在的字，从最早甲骨文时代已经也是大部分每一个字代表语言里的词汇了。不过在最早时期么，偶尔也有例外，只画那个东西还不一定是代表语言里的哪一个字。同一个形状代表意义相近的东西，要是在语言上完全是不同的么，就代表两个词素了。到文字发达了以后啊、就差不多完全每一个字只能代表一个语言里的一个词素的单位。这个符号只代表这一个词素，不是别的词素。

用文字来写语言，可以取语言里头各等不同尺寸的单位来写。比方刚才说的骷髅跟两根骨头，如果我们规定把那一个符号只限于当作“有毒”这个话；而不当“毒药”，或“poison”，那么那就是文字了，就有文字的资格了。

如果把（禁止左转）规定代表“禁止左转”这句话的写法，不认为是“不许向左转”或“no left turn”之类的写法，这也就是文字了。这种文字当然很累赘了，好象很不自然，很不灵活。可是也有时侯很多场合是用得着的。一个常见的例就是商用的电报电码书，或者其他特别用法的电码书。比方商用电码书里头有“ABCDE”可以代表“请电汇台币五万”；比方“ABCDY”代表“汇款可否展期两月”，限于这个就当这个，那个就当那个，那也还是文字。这类文字的用场当然非常有限了，因为它非常不灵活，因为它是以词组或者以句给它一个任意的符号，符号的单位代表的东西啊，是相当复杂的语言里的一部分。所以结果么，用这一类的符号，不是把所能说的都能代表，非得受极端的限制(象限于商用的那一套常用的)，或者么，符号就繁多得不能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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