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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面瘫表演”叫做演技卓群

卷卷毛 破词儿 2020-08-31


在看过[你从未在此]后,我被大胡子又胖胖的杰昆·菲尼克斯的“无表情表演”震住了。


他就像是[出租车司机]特拉维斯和[谋杀绿脚趾]“督爷”的合体


熊男身材,留着大胡子和小辫,和母亲同住,生活随意,表情凝重。


因为饱受着童年和参军梦魇的困扰,以暴制暴、解救雏妓少女就成了他对抗虚无生活的唯一方式。


©[你从未在此]中大胡子又胖胖形象的杀手


只是这一次,他遇上了麻烦,搅进了政界人士的一场阴谋,母亲被杀、女孩被抢。


老套的杀手救萝莉的故事,因为这位杀手寥寥数语的沉默、面无表情的沉静,而显得多了几分趣味。


母亲被杀后,他沉默、眉头波动,微颤的唇与腮,没有哭喊,没有叫嚷;


©[你从未在此],面对母亲被杀的“无表情表演”


下楼枪杀闯入者,冷静地问话,和对方躺在地板上,哼起电台的歌,楼上躺着被杀的母亲。


即使是最后“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幸福的结局,他也仍然是一脸被大胡子包裹着的无动于衷和面无表情


©[你从未在此]杀手和萝莉最后成功出逃


但很奇怪的,你因此深受动容,你更晓得他演得好。


事实上,这个角色也是去年戛纳上的「影帝」获得者。


这无疑让我对无表情式的表演多了几分兴趣。




01.

布列松

和他的极简主义



“无表情表演”竟然真的不是“面瘫”!


事实上,杰昆·菲尼克斯在[你从未在此]中的表演,是导演琳恩·拉姆塞刻意要求的。


琳恩·拉姆塞这位英国女导演,又是极简大师罗伯特·布列松的“铁粉”。


布列松的[死囚越狱]片头,就是导演的手写笔记:


你将看到的是一个真实故事,我依其原样拍摄,不加修饰。


©[死囚越狱]片头


基本上呈现了布列松一以贯之的美学理念:追求电影的纯洁性/简洁性


“少即是多”,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不要那些无关紧要的部分,只给观众看最少的东西。


而要实现这种简洁性,除了简略的叙事框架、纯粹的视听风格以外,另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演员的表演


在他的[扒手]里,作为扒手新人的男主角,在一次作案后被人拦下在地铁口,要求归还钱包。


©[扒手]中男主作案被人拦下


但你看他的表情,仍然是往常一样的自然、冷淡、无动于衷又略有些局促


即使是最后在狱中和女主角隔窗相对,他的脸上仍是看不出悲喜的。


©[扒手]男主最后在狱中和女主角隔窗相对


[死囚越狱]中,在狱中的男主角用了几乎所有的精力和时间来策划越狱。


他观察木门,打磨勺子,用布条和铁丝做绳子等等,可等到他终于松动了门板,打开门框之后——


他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仍是平静至极


©[死囚越狱]越狱的男主全程保持着大概这个表情


包括犯人下车逃跑时,警察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成竹在胸


©[死囚越狱]犯人逃跑时目不斜视的警察


从[一个牧师的乡村日记]到[扒手]、[死囚越狱],再到[金钱],布列松的主角很多都是从头到尾没有表情的。


无论遭遇困境,还是偶尔的开怀,观众都很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角色的情绪变化


因为在布列松的观念里,没有角色,没有演员,只有负责完成作品的“模特”


所以,他从来不用专业演员,每一部电影都是根据剧本去现实生活中寻找适合的“模特”。


最终让这些非职业演员用最低限度的表情和动作来表演。


以抗拒情感来产生情感


这也是他一次次在《电影书写札记》中提到的方法和观念。


©布列松在片场指导演员们表演


所以,琳恩·拉姆塞学布列松这么做,极为推崇布列松的芬兰导演阿基·考里斯马基也常常这么做。


像是他的[火柴厂女工]、[没有过去的男人]等等,都是此类“无表情表演”的绝佳范本。




02.

无表情

就是最小限度表演



1933年,葛丽泰·嘉宝出演[瑞典女王]


电影结尾,嘉宝为了爱情放弃了王位,来到海港追随爱人,却发现此时爱人已经死去。


船已起航,她走到船头,望向远方,没有表情,单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或情感波动。


©[瑞典女王]结尾经典一幕


观众们却被这个结尾感动地一塌糊涂。


他们以自己的经验,为她这张没有表情的脸,赋予了各种心理活动和情绪。


而这一结尾,也因此成为影史上经典的「无表情表演」或称「零度表演」的瞬间。


几年后,英格丽·褒曼出演[卡萨布兰卡]


©[卡萨布兰卡]褒曼在其中的无表情表演


因为拍摄过程中剧本一直在改动,没有人知道这对苦命鸳鸯的最后结局。


褒曼于是在其中也保持了无表情的表演状态,让人们对最后的结局多了几分猜想。


[白日美人]里,凯瑟琳·德纳芙的无表情表演,成就了影史上一个经典的冷若冰霜的“荡妇”形象


©[白日美人]冰美人的荡妇形象


而在科恩兄弟的很多片子里,杀手往往也是面无表情的。


最经典的[老无所依]中的冷面杀手,大多时候都是寡言又阴鸷的。


即使是暴烈的杀人场景,或是最后被车撞伤,你从他的脸上都几乎看不到太多变化。


©[老无所依]中没有表情的冷面杀手


而那种令人窒息的神经质般的恐怖,已经在这种“收着演”的精准里,被观众感受到了。


想来,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不喜欢用专业演员,或是宫崎骏不喜欢用专业声优,都是同样的道理。


无表情表演不是不表演,他的眉毛、眼神、唇齿或许也在演戏,但一定是最小限度的表演


经过专业训练的,总免不了存在“过度表演”的情形。


但像[偷自行车的人],用本来的失业闲散人员来演一个失业流浪者,他的每个眼神都凝聚成了苦难的样子。


©[偷自行车的人]中非职业演员的表演十足动人


没有大悲大恸,没有喜形于色,只有那微蹙的眉头和从没舒展开的脸庞。


所以赫尔佐格会说:


梦露之前的灵气,在上过系统的表演课后,都消失殆尽了。


他拍野孩子的[卡斯帕尔·豪泽尔之谜],拍底层小人物的[史楚锡流浪记],用的都是不会做表情的素人布鲁诺。


©布鲁诺在[史楚锡流浪记]中的表演


布鲁诺甚至还是个真的「神经不正常」的苦难者。


他呆滞木讷的那张脸,既有着孩子般的纯真,又有着残酷社会的烙印,在银幕上显得有些滑稽、又感人至深。




03.

一下目光

掀起一场战争



这句话是布列松说的:


一下目光,掀起一份激情,一场谋杀,一场战争。


大概只有在无表情表演的静默里,一个细微表情所带来的震动才具有这样掀起一场战争的力量吧。


像是[卡斯帕尔·豪泽尔之谜]里,“欧洲之谜”野孩子的那滴泪。


©[卡斯帕尔·豪泽尔之谜]中野孩子的唯一一次落泪


面对盲人钢琴师和他忧伤的歌曲,野孩子流下眼泪,一字一顿:“我觉得生活对我来说太难了,我无法像他一样弹奏钢琴。”


他以一个婴儿的智商来到纷杂的人类社会,他的纯真,他的畸形,他的无所适从。


都是那滴眼泪的含义。


整部电影含而不露的悲伤情绪,在这一刻,散放开来,从而感人至深。


阿基的[火柴厂女工]里,和枯燥、机械的工作生活相对的,是女人冰冷、麻木的面无表情。


但只有在酒吧的一次邂逅中,你看到她羞赧的笑容


©[火柴厂女工]酒吧一场唯一的一次笑


这珍贵的一抹笑,将她对爱情和生活的憧憬放大到一定程度。


等到后来的失落,她的复仇,表情又回到了往常的冷漠和平静。


一个最轻微的笑容,恰是女人内心向往和顽强灵魂的最完美展现。


©[火柴厂女工]后来又回到往日的冷漠和平静


在这些无表情表演带来的冷峻疏离的电影气质里,一个目光、一抹微笑、或一滴眼泪,都会掀起一场战争。


如果要说的话,这也是有理论依据的。


苏联导演库里肖夫曾经做过一个实验,将一个特写的无表情镜头分别剪辑到不同的其他镜头中,邀请人们观看。


©库里肖夫实验


一碗汤搭配无表情特写,人们认为诠释出了饥饿的内心情感;特写搭配玩耍的孩子,人们看出了快乐。


而当尸体、棺材和无表情特写结合在一起,人们又感受到了演员内心的悲伤。


虽然,库里肖夫的实验是为展现蒙太奇的作用,但另一面,也显示出了无表情表演的惊人可能性


一张无表情的脸,在前后的情节关系中,在其他角色和电影氛围的作用下,就有了具体又具开放性的情感表达。


而抑制表面流俗的情感,就获得了更多内在的情感力量。


比如[偷自行车的人]无声的控诉,比如[扒手]罪与罚的考量,再比如[你从未在此]人生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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