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切尔诺贝利，他们和死神共舞
那天晚上我听到声响，探头望向窗外。他看到我就说：“把窗户关上，回去睡觉。反应炉失火了，我马上回来。”
我没有亲眼看到爆炸，只看到火焰。所有东西都在发亮。火光冲天，烟雾弥漫，热气逼人。他一直没回来。
摘自《切尔诺贝利的悲鸣》，阿列克谢耶维奇著
1986年4月26日，星期五，这本来应该是乌克兰普里皮亚季市4万3千名居民的一个普通美丽春日。
清晨，孩子们照常提上书包，三两成群向校园奔跑而去；女人们踏着高跟，走上大街。这座城市似乎一如既往地平静而美丽，没有人留意到他们已处在死神的包围圈。
©️《切尔诺贝利》事故早晨，正常上学的孩子
刚过去的凌晨1点23分，离城区3公里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内一个反应堆发生了大爆炸。
这成为了人类自利用核能以来历史最严重的一场核事故，一个世界在几天内被看不见的敌人夷平，整个欧洲遭受巨大影响。
聚焦这一事件的HBO新剧《切尔诺贝利》，开播首集便飙升到了豆瓣9.6的评分。
©️《切尔诺贝利》海报
虽然拍人类史上最大的灾难之一，但《切尔诺贝利》并不煽情，它足够沉稳和严肃，剧本严格按照解密资料和纪实作品来改编，提供了一种令人恐惧窒息的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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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切尔诺贝利曾经是前苏联在乌克兰境内建设的第一座核电站，它也曾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核电站之一，是整座城市的骄傲。
但这个夜晚，摧毁了一切神话。
那一晚，核电站的176名工作人员正在受命测试反应炉的自我供电系统，凌晨1点23分，安全系统撤除，实验展开。紧接着，因为设计缺陷和工作人员操作失误，反应炉核心发生了一连串爆炸。
©️《切尔诺贝利》里的事故发生
反应炉1200吨重的顶盖，瞬间被掀入高空，花火从裂开的缺口向外喷溅，携带着大量辐射粒子，喷向几千公尺的高空。
“红色、蓝色、橘色，那一时刻，天空色彩缤纷，异常明亮，宛如彩虹般异常美丽动人”。一个目击者曾这样形容那一幕景观。
又如死神的烟花，美丽，却致命。
所以当时的很多附近居民会带着孩子出门围观那夜空中的美丽风景，孩子们在放射性粉尘中翩然起舞，妻子伏在丈夫肩头说“真的很美”，他们谁也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切尔诺贝利》孩子们在反射中起舞
在战争中你能看到大炮、机关枪和战车，但在这里你什么都看不见，但它会穿透你的身体，腐蚀你的身体，直到彻底摧毁你。
这就是核灾难的恐怖。
那一晚，切尔诺贝利共有8吨多的辐射物质混合着炙热的石墨残片和核燃料碎片喷涌而出，释放出的辐射量，相当于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的400多倍。
什么概念呢？人体一年所能吸收的最大辐射量为2伦琴，只要超过400伦琴就会致命。
而当日切尔诺贝利附近的辐射量，高达2万-3万伦琴/小时。
第一批前往切尔诺贝利灭火的消防员，也就成为了这场灾难的最早一批牺牲者。
©️《切尔诺贝利》消防员在高辐射中工作
消防员瓦西里就是其中之一。
在纪实作品《切尔诺贝利的悲鸣》里，作者访问了上百位受到切尔诺贝利核灾影响的人，其中就有关于瓦西里和他妻子的故事。
“把窗户关上，回去睡觉。反应炉失火了，我马上回来。”
接到火灾报警的瓦西里这样对妻子说道，就像无数个接到火灾报警的普通夜晚，他急匆匆地奔赴现场，只不过这一次，他没再能回来。
©️《切尔诺贝利》中的瓦西里
消防队员们并没有被告知发生了什么，他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火灾，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穿着T恤和衬衣，这些年轻人就冲进了火场，甚至徒手爬上了正在溶解的屋顶去灭火。
几个小时后，当瓦西里的妻子在医院看到他时，他正因遭受了致命辐射躺在病床上，全身水肿，皮肤胀得厉害，几乎看不到眼睛。
当晚，两名消防员死亡，接下来几个月还有28人丧命。
包括接诊他们的医生和护士，包括最早去到现场的摄影师，都在几个月内接连死去。
瓦西里后来被转到莫斯科的医院，每一天都判若两人。灼伤开始在外表显露，他的嘴巴、舌头、脸颊，一开始是小伤口，后来愈变愈大。白色薄片一层层脱落，脸的颜色、身体的颜色，蓝色、红色、灰褐色，每天都在变化。
用《切尔诺贝利》导演的话来说：严重的辐射中毒可能是最可怕的死亡方式，它会让人的身体从内到外从外到内熔化。
©️纪录片《抢救切尔诺贝利》中讲到核辐射的危害
护士们不让妻子接近，“他已经不是人了，400伦琴就会置人死地，他接受了1600伦琴辐射，他就是个核子反应器。”
14天后，瓦西里死在医院。他的妻子当时正怀孕，后来，婴儿出生4小时后也随即死去。
像瓦西里和他的孩子一样因为核辐射患癌或死去的人有多少呢？这个数字至今仍然没有绝对定论：
世界卫生组织曾给出的数字是前后共有4000人死于辐射病；而忧思科学家联盟组织给出的数字则是2.7万人；
绿色和平组织反驳之，根据他们的研究数据，在1990至2004年间切尔诺贝利核辐射可能导致最少1万人、最多20万人死亡；
而在2007年俄罗斯的一份出版物《切尔诺贝利:人类和环境灾难的后果》中，他们的结论是由于辐射，将有98.5万人寿命缩短，过早死亡。
引自 维基百科
虽然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受影响的具体数字变得难以确切追踪，但切尔诺贝利的灾难对整个欧洲，甚至整个人类都是一场“黑色末日体验”。
因为此刻，随着风向，云层在俄罗斯上方，飘移一千多公里，来到了白俄罗斯和波罗的海上空，再然后，来到了欧洲上空。
©️污染范围
两天后，当瑞典斯德哥尔摩以北的瑞福什马克核电站，监测人员在对周边环境检测时，发现了异常，放射数值竟然是正常值的5-6倍！
他们终于开始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强大却对灾难沉默的邻居，苏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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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去60小时后，在瑞典等外交压力下，莫斯科电视台才有了第一个时长20秒的切尔诺贝利事件官方播报：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了一起事故，一座核反应堆遭到破坏。我们正在采取措施消除事故的影响。我们会对事后的处置实施援助。我们已成立了专门的政府委员会。
而核电站附近的普里皮亚季市居民，被暴露在辐射中多达30个小时之后，才开始被紧急疏散。
©️普里皮亚季市曾经是一座美丽的城市，现在是一座空城
“你不能写有关的报道……别忘了我们还有很多敌人，在大海的另一端。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只能报道好事。”
有一个记者曾这样回忆当时领导的话。
在《切尔诺贝利》剧里，一层层的领导会议召开，他们首先要讲的一句话是”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老领导强调的是”国家告诉我们情况不危险，那我们就要有信仰“。
©️《切尔诺贝利》
戈尔巴乔夫在他的回忆录里，描写官员们对事故的轻描淡写：“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也有工业反应堆发生过同样的情况，他们都解决了。为避免核辐射，就需要多喝水、吃东西和睡好觉。”
但实际上呢。天都要塌下来了，人民还在狂欢五月节。
事故6天后，空气中辐射值达到了正常值的几千倍，但当局仍然鼓励人们，出门参加五月节庆典。
因为可以借此逃避事故的恐慌。
人们穿着传统礼服，头戴鲜花，唱着歌，挂着笑，却参加的是一场无人知晓的死亡庆典。
©️人们庆祝五月节，出自纪录片《抢救切尔诺贝利》
而另一面，在毁坏的反应炉底部，1200吨的高热岩浆，仍在持续以3千度的高温持续燃烧，无数的反射性气体与尘埃仍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到大气中。
整个欧洲的命运掌握在风向手中。
那些最顶尖的飞行员从阿富汗战场赶回来，他们奉命前来灭火。对着火焰，在超过3500伦琴的辐射里，他们要徒手空投80公斤的沙包，用大量的填沙和硼酸来将反应炉的火焰闷熄。
第一天是110架单机，第二天是300架，那些飞行员，一天要飞行超过30趟，返回之后，便呕吐不止。
©️年轻的飞行员们
整整一周时间，这些年轻人用生命的代价投掷了5000吨的硼砂和沙包材料，才最终灭火、阻止了链式反应。
而600余名飞行员也因为致命辐射量，全部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与此同时，还有10万苏联官兵和40万平民从苏联各地集结在了切尔诺贝利周围，清理一切被放射污染的物品，他们被统称为“清理人” 。
©️“清理人”在工作
他们仅仅在最简单的防护下，与致命剂量的辐射奋战长达7个月时间。这些人中，很多人后来都已死去或落下残疾。
而今，切尔诺贝利30公里范围内，已经无人居住，是一座死城。但现在偶尔也会有游客乘坐大巴，前来这里感受一片寂静和时光暂停。
©️这座城市永远停在了80年代
核事故5年后，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上空缓缓降下，一切走到了尽头。
“人命不重要，完成某项任务才重要”。他们曾控制一切，包括信息，包括人命。
无知永远是美丽而致命的。他们也曾以为灾难可以是“不存在的”，人民可以永远是无知的，只要负责牺牲就好。
终于，付出了代价。
而切尔诺贝利，也早已为未来提供了参考模样——如果人类还不注重核安全、疯狂发展核电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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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Chernobyl disaster，Wikipedia
[2]纪录片《抢救切尔诺贝利》2006
[3]《切尔诺贝利的悲鸣》，阿列克谢耶维奇著
[4]9.6分新美剧《切尔诺贝利》：真正危险的，是人的谎言，Lens，澎湃，2019.5.13
[5]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是他们拯救了全欧洲，军武，2016.12.15
[6]切尔诺贝利事故何以导致苏联解体？周昂，凤凰，2016.4.25
[7]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到底有多恐怖？董旻杰，凤凰，2016.4.20
[8]切尔诺贝利核辐射33年后，“死城”危机仍未解除 , 崔莹 ，腾讯，2019.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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