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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薪上万,职业试药人用命换钱

楚润雅雨 十点人物志 2022-07-26

工作,并不只有早九晚五的通勤和写字楼里的格子间,日常想象之外的小众工作是什么样的?
这里是十点人物志的专题报道:疯狂的职业。
每一期故事,讲述一个不寻常的“疯狂”职业故事,用小众职人独一无二的人生冒险,为你展现不一样的世间百态。


作者 | 楚润雅雨

编辑 | 杜鹃

十点人物志原创



如果有这样一份工作,每年只需要做3到4次,能获得近十万元的报酬,你是否会非常向往?但如果这份工作需要以健康为代价,还很可能落下终生的后遗症,你是否又会立刻改变想法?

目前我国已有近50万人从事这种职业,其中80%是在校大学生。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

职业试药人。

在不少试药的学生看来,试药既不耽误学业,还能快速赚取生活费,一箭双雕。但短时间内得到这样一笔可观的报酬,也唤醒了年轻人内心的欲望,刺激着他们不断透支健康来换取金钱。

今年大学毕业的李浩,曾是一名职业试药人。两年前,他游走于各大医院的不同科室,为了能不间断试药,获取更多的报酬,他狡猾地利用程序漏洞来瞒过体检,最终也因试药频繁,导致肝功能严重受损,抢救了5天5夜才保住性命。

以健康为资本,用青春赌明天,李浩付出了自己的代价。他决定将自己的故事讲出来,希望能提醒更多人:金钱可衡量,但健康无价。

以下是他的讲述。


我被死党拉下水,以身试药


我正式进入职业试药这一行,是通过身边的好友介绍。

2018年,我上大一,经常哭穷的死党凯子突然变得出手阔绰,不但请我们哥几个下馆子,还为自己换上最新款的苹果电脑,交了新的女朋友。

凯子发生变化的秘密很快被揭开——原来他找到了一份高薪兼职。所有人既羡慕又心痒,纷纷找他请教究竟是什么兼职,但凯子每次笑而不答,加深了大家的好奇。

凯子跟我都是校足球队的前锋,关系很铁,不过那段时间他体质下降得很快,又总是请假,被队里除了名。出于关心,我问他缘由,他也一直遮遮掩掩的。

直到某天,他煞有介事地找到我,压低嗓门问:“兄弟,想不想搞点钱花,兼职,不影响主课,一个礼拜净赚三千。”

说实话,我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诈骗?”细想后,我依然觉得这个“兼职”很可能违法。每周三千的兼职收入,堪称一笔巨款。谁会给一个贫困大学生那么多钱呢?(注:试药本身合法,但需要经过正规医院的合法选人,并且要注意试药频率、剂量,存在一定程度的风险)


凯子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继续解释:“我这边有个试药的名额,已经过了药物实验,非常安全,抽几管子血,在医院里住三天,怎么样?这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哦。”

我家境不好,父母是农民,家里只有几亩薄田,凯子找到我时,父母连续几个月没有打来生活费了。我当时很缺钱,每天只敢吃一顿肉菜,这三千块对我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后来凯子索性跟我“透底”,他早就偷偷加入了试药的行业。他先是从当志愿者开始,后来看试药给得报酬很高,咬咬牙就加入了。

在凯子的游说下,半信半疑的我决定尝试参与试药,当时没想到,这一干就是两年。

我们学校有很多同学都在做兼职试药,大家心照不宣。但与其他同学光明正大地打工不一样,这行业名声不太好听。因为还无法判定药品面市与否,试药者对制药企业的名称和药品名字也要求保密。

有人形容我们像实验室中的小白鼠,此类带有歧视性的语言让我很反感。虽说我们多数人确实是奔着钱去的,但也算是为医学界做出了贡献。

第一次去医院的路上,凯子不断安抚我:“兄弟你放心,你身体这么好,干这行真的没事。咱们只试毒性低的药品,那些抗癌、靶向、神经方面的药物,咱们不试。那玩意儿太伤身体了,你等会儿跟着我就行。”


我们来到了一家大型医院,穿过密密麻麻的人流。凯子把我带到一个安静的病区,指着一位手拿大把资料的中年女子,悄悄告诉我,这是专门组织试药的负责人,也就是俗称的“药头”——杨姐。

杨姐看了看我,似乎对我很满意,迅速把我拉到一个试药群里。

第一次参加试药,任凭凯子说得天花乱坠,我的内心还是紧张又害怕。毕竟试药这个词,我以前听都没有听过,现在却稀里糊涂地参加进来。

验了身份证后,每个试药的人需要领一份《知情同意书》。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专业术语看得我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按照要求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仿佛在签一纸生死状。

药到底有没有毒性?会不会损害身体健康?残存的一点理智不断敲打着我,让我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跟着我,没事。来都来了,还怕什么。我们是老乡,还能骗你咋地?”凯子见我动摇,不断宽慰我。

与我同一期试药的有二十多人。有与我一样的大学生,也有几个年龄稍大的中年大叔,甚至还有两个老年人,听口音来自全国各地。他们有说有笑,看起来很轻松,所有的体检过程和签字流程,都如同走过场,懒得多看一眼。


按杨姐的安排,所有体检合格的人拿着《知情通知书》,按试药类别分成若干个小组。凯子没有和我分到一起,他向我交代一番后走了。后来我才知道,凯子去了干扰素临床药试组,报酬更高,风险也更高。

换上医院提供的住院服,我们一组6个人集中在一处听医师对这期试药产品的介绍。我参加是一款治疗泌尿系统的药,毒性很低,要求也很简单。住院观察三天后电话回访,中途需要抽几次血,做几次相应检查,期间医院统一提供正餐。

医生说完后,便开始发药了,病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白色的药片拿在手里,仿佛如千斤一样沉重。我挣扎了很久,心想整个医院都是医生,真要出事了肯定也能及时救治,一狠心,就将药片吞了进去。


试药,是用青春赌明天


住院那三天,凯子每天都给我打电话,笑嘻嘻地告诉我,他就在我楼上。他称这次试药估计要住院一周,叫我不要有思想包袱,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杨姐。

我住的是两人一间的病房,同屋的大叔很健谈。他得意扬扬地告诉我,自己之前是卖手机壳的小贩,看到医院招募试药志愿者时,毫不犹豫地加入进来,“做这行又不费体力又不费脑力,待几天就有几千甚至上万收入。我明天参加最大安全剂量测试,钱还会更多些。”

每次试药,试药人可以在安全范围内自行选择剂量,剂量越大,拿到的钱就越多。

医生正在给其中一位试药人体检

大叔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心态好得像是来亲戚家串门那样稀松平常。我似乎也受到影响,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渐渐松弛下来。

与此同时,凯子也鼓励我加入大剂量的药物试验,但我拒绝了,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试药,不想让自己太冒险。

第二天,同病房的大叔开始不停地干咳,隔壁病房的一个年轻男孩也突发高烧,心率不正常。我路过隔壁病房时,看见好几个医生忙前忙后,那男孩浑身被插满了管子。

我当时害怕极了,赶紧跟大叔说明情况,他像是知道什么秘密般,先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压低了嗓音告诉我:“你知道这小子为什么这大反应吗?他试药太狠了,我总在医院碰到他,连轴转的试药,连脱药期都不停,肝脏怎么受得了......”

大叔还没说完,突然被前来找他的护士打断。由于身体发生不良反应,他也需要进入监控区等待观察。

偌大的病房只剩我一个人,安静,清冷。我那时候特别害怕突然的敲门声,总觉得会有人来通知我一些不好的消息,私心只希望能安安静静地熬过这三天。

好不容易盼到第三天,我抽完最后一管血,安全回到学校。估算了一下,我这三天抽了十二管血,大大小小的身体检查做了十几个。万幸的是,我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反应。

只是之前跟我一屋的大叔,我再也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后来我又跟杨姐打听年轻男孩的情况,杨姐告诉我,男孩长时间且大剂量地服用药物而中毒,抢救了一宿,差点把命丢了。他的身体不适合再试药,医院把他拉进了试药黑名单。

在病房外等消息的试药人


听到这样的事情,我心里多少有些发毛,但第一次试药的三千块钱很快打到我的银行卡上,我惊叹于钱竟如此好赚,而我的身体又没什么不良反应,仅存的担心,也迅速地被一扫而空。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钱来得快,花出去也格外容易。第一次试药的三千块钱很快被我花光,我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钱花光了不要紧,接着试药继续赚就行。

我又参加了凯子介绍的几期试药,身体也没什么反应,便逐渐放开胆子。

大概半年过去,我赚了小两万块。只是毒性小、钱较少的试药已经无法满足我的诉求,后期我选择直接加入那些心血管类,注射类的试药,收入更高,也意味对身体的损耗更大。

按理说做一次这样刺激类型的试药,需要经历两到三个月的脱药期,让身体把残留的药物代谢干净,不然很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或对肝脏功能产生影响。

但那时尝到试药甜头的我,根本不懂得见好就收,所谓的脱药期、健康测试、药物安全评估,全被我抛到脑后。

我和凯子一样,彻底成为了一个疯狂的职业试药人。

当时我的想法很简单,趁着年轻身体素质好,多赚点钱,也能给自己未来找工作攒点“敲门砖”。

想是如此想的,但每次钱一拿到手里,我总是不受控制地在短时间内花光。我沉浸在钱来得又快又容易的快感中,完全忽视掉了其背后存在的可怕后果。

最疯的时候,我一个月会做两三次剂量最大的刺激型药物的试药,针扎在手上,药物推进身体里的时候,我的眼睛眨都不眨。

身体再好的人,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不知从哪天起,我变得特别容易感冒。以前是足球队前锋的我,身体健壮,现在却动不动感到乏力。试药一年半之后,我的皮肤甚至出现大块的红斑。不良反应最严重的时候,嘴唇疼得合不拢,我整宿整宿失眠。

那一刻我知道,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医院内检测数据的仪器

我赶紧去医院做了一个全面体检,体检结果显示,我的肝功能受损,转氨酶数值异常。那个替我看诊的男医生,拿着化验单百思不得其解,似乎不明白我一个年轻小伙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哪里知道,那时我刚参加完一个抗癌的药物试药,一组十多个人都有不同的不良反应,但我仗着自己身体素质不错,没有太当回事。

我不敢讲出实情,找了个借口溜出诊室。

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我真想狠抽自己两巴掌,对金钱的贪婪彻底扭曲了我的价值观。仗着父母给的一副好身体,拼命作践自己。钱赚到就花了,身体也垮了,这样的人生真的值得吗?

我暗下决心,要脱离这个让我不断消耗健康的行业。

正当我打算退群时,药头杨姐发布了一个新消息:某新型针剂类的试药招人,周结一万。

周结一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破万的试药活动,高额报酬让我心痒难耐,瞬间就将立刻退群并脱离这个行业的想法抛之脑后。

我一咬牙,决定干最后一票,干完就收手,绝不再碰!


一次濒死经历,我幡然醒悟


试药需要先体检身体状况是否合格,但我并不担心。我知道有种叫联苯双酯滴丸的药,体检前服下去,肝脏异常的指标就很快会降下来。

至于说偷换尿液或血液样本,冒用身份信息和年龄,这对我来说都是小儿科。在试药这行摸爬滚打这么久,我早已练就一身见招拆招的本领,甚至比凯子还要老练和狡猾。

不幸的是,这一次,幸运之神没有再眷顾我。

这次新型药物对肠道刺激非常厉害,试药之后,严重的腹泻让我几乎虚脱。

头疼和心慌也接踵而至,正常人的脉搏是每分钟60-100次左右,我的脉搏一度降到了一分钟40次。年轻的临床医生束手无策,只好不停地给我做心电图,每次都显示心律失常。

试药者被抽取的血液

疼痛开始蔓延我的全身,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发出绝望的哀嚎,像是有人拿螺丝刀狠劲地钻着我的骨髓,我几乎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难受到无法忍耐的时候,我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嚷着让医生拿纸笔来,想写一封遗书给我的母亲。

医院担心出人命,请了多名专家联合对我进行会诊和治疗。直到五天后,我才终于转危为安。

由于我隐瞒了服药史,差点造成了严重的医疗事故,实际上已被清除出这次试药队伍,仅仅象征性地拿了点补偿费。

直到现在,我的心脏似乎还是没有完全恢复,每到下雨天,心脏隐隐发闷,喘不过气来。


这次试药对我的打击很大,也让我真正有了彻底离开这行的勇气。我毅然决然地退出了杨姐的试药群,删掉了一切与试药有关联的人。

因为那两年沉迷试药,我的身体素质直线下降,被足球队除了名,又经常逃课缺席,挂了很多科目,学业也一塌糊涂。

原本,我是贫困地区里靠奋斗走出大山的正面例子,是父母的骄傲,而现在,我除了一副残破的身躯,没有达成任何成就。

试药不止蚕食了我的身体,还榨取我的精神,将我变成一个只知投机取巧赚快钱的废人。

遥想当初,第一次拿到试药的报酬时,我请凯子喝酒,酒桌上我还在跟他开玩笑,“这行不就是用青春赌明天吗?”

现在想想,这付出的很可能不是青春,而是生命。

得知我洗手不干后,凯子也曾找过我几次,还想拉我做一期抗癌靶向药物的试验,报酬一万二,我拒绝了。

我好心劝他,让他也别干了,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完蛋。

但此时的凯子完全无法听进我的话,愤怒地摔碗而去。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我们的友谊也就此走到尽头。


为了能让身体恢复健康,我开始试着锻炼。每天早上起床适当慢跑,晚上有空也会练练瑜伽。试药后,我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过激的运动,只要稍微激烈一些,心脏就会十分难受。

经过半年多的调理,我的身体虽无法回到巅峰时期,但起码不会在夜里经常疼痛了。

试药留下的副作用像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哪天就会突然引爆。

我今年大学刚毕业,因为就业形势不好,一直没有找到合适工作。但我唯一确定的是,即使再穷,也不会走上试药的老路。

当初拉我下水的凯子,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听他室友说,一到夏天,凯子的皮肤像是蛇蜕皮一样,大块大块往下掉皮屑,眉毛,头发也都掉光了。室友们都怕得要死,他只好搬出了宿舍。

听到这样的结果,我不免感到一阵唏嘘。我至今还记得和凯子第一次踢赢足球比赛时的情形,那时候,我们哥几个在深夜的学校足球场上喝酒,吹牛,对未来充满幻想。

谁曾想,一次选择,竟将所有幻想全部击破。

部分配图来自电影《我不是药神》、日剧《灰姑娘药剂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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