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女儿的自白：“别信媒婆，哪怕是你亲妈”
前阵子，开封王婆火了，连带着媒婆这个古老的职业，重新回到了大众视野。
相比于现代的婚姻介绍所和世纪佳缘、百合网等婚恋网站，媒婆职业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周朝，是民间从业人群最庞大的婚介组织，在婚姻嫁娶里起着牵线搭桥的作用。
掌握了适龄男女情报信息的媒婆，说媒成功率比婚姻介绍所高，比起虚假信息泛滥的婚恋网站又相对可靠，尤其在找对象需要知根知底的农村，人脉广的媒婆相当吃香。
然而，超低的职业门槛，以及媒婆擅长们将男女双方吹得天花乱坠的嘴，也让这个群体饱受争议，民间甚至有“无谎不成媒”的说法。
28岁女孩林木，出身于“媒婆世家”，她的妈妈是媒婆，外婆也是媒婆，作为媒婆的女儿，她却一直单身至今。今年，在大城市打拼的她，从北京回到农村老家休整身心，刚刚回来半年，已经频繁遭受说媒骚扰。
由于从小目击了各式各样的相亲现场，林木熟知媒婆的套路，抵触与不熟悉的男人走进前路未知的婚姻。但她依然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走入亲妈和外婆编织的相亲陷阱。
今年年初我从北京回到农村老家。
回村不久，我回来的消息就传开了。作为28岁仍然单身的“大龄”女性，我在村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这半年来，包括我亲妈和外婆在内，媒婆们每隔几天定时定点出现，试图给我介绍对象，像游戏程序里固定时间刷新的NPC。
她们会先询问我的择偶意愿，热心地介绍男方的身高、样貌、年纪以及工作、薪资、家庭背景，事无巨细。如果我婉拒和男方见面，她们也会派我妈来说服我。
林木离开北京时乘坐的飞机 | 图源：受访者
热心肠是大多数农村媒婆的特质。她们平时散落在村镇各处，大多人有着自己的主业，不以此为生。村里一旦有了新面孔，她们就会开启说媒模式，试图给对方介绍对象。
我对媒婆说媒的过程非常熟悉，因为我的妈妈与外婆都是其中一员，外婆给村里人做媒超过五十年，妈妈做媒也有二十多年。她们靠着一张嘴和两条腿，打听村里所有未婚青年的消息，形成一张独特的人脉情报关系网。
即使两人的住所之间，隔着一条15公里长、相当崎岖的山村公路，也并不耽误她们给分隔两地的单身男女牵红线。
林木回到了重庆农村老家 | 图源：受访者
我至今依然不理解，为什么她们能如此精力充沛地说媒？
媒婆们说成一桩婚事，的确可以得到一两千元甚至上万元谢媒礼，但对于自家开了副食店的外婆来说，为人说媒似乎不只是为了钱。
带人上门相亲前，她会事无巨细地教男方说话、做事，比如“去女方家不能空手”“见人打招呼嘴要甜”“给女方‘揣钱’增加好感”等等。此外，她还会邀请这些单身男女来自家吃饭，给他们提供相处空间，偶尔花钱自费给女方送礼，谎称这是男方送的。
林木外婆在农村山区开的副食店 | 图源：受访者
外婆判断男女双方是否合适的方式，是将双方约出来见一面，让年轻人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交往下去。这样的方式虽然传统，但成功率高，至少有二三十对男女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最后成功走进了婚姻。
我妈做媒的方式则不同，她更了解年轻人的想法，说媒时往往只给电话号码或是微信号，让双方看缘分决定是否需要约出来聊天。但这种不带人上门的说媒方式，成功率更低，几乎只有25％的机率。
外婆常说，对比过去的几十年，如今说媒太难了。
从前媒婆只需要讲明男女双方的工作内容、家庭基本情况，就能促成婚事。而现在她做媒时，除去考虑双方的基础条件，也要衡量这对年轻人的性格是否合适、有没有共同话题等等。在相亲陷入尴尬时，她还要充当化解尴尬、活跃气氛的“吉祥物”。
即便如此努力，这些年，外婆和妈妈说媒的成功率依然下降了不少。男女比例失衡，农村说媒不可避免地出现“狼多肉少”的局面，村里的男光棍越来越多。很多年轻人喜欢往外跑，在大城市待过的年轻人，对结婚成家往往不太积极，随着年龄渐长，就这样被“剩”下来了。
目前嫁到我们村子里来的媳妇，大都来自于外地，以河南、江西、广州等地为主，她们都是本地青年打工认识带回来的，其中有不少人生完孩子后离婚跑到城市打工，在我妈嘴中，她们就成了经不住外界诱惑的女人。
“宁愿亏钱也要做媒，
着了魔的农村妇女”
男女双方第一次见面，就闹出了笑话。侄子头上长了虱子，还是外婆打掩护，提前让他清理了头上的虱子。为了促成这桩婚事，外婆还以侄子的名义，给女方家里送了不少生活用品，最终才说成了这桩亲事。
但这段婚姻仅持续了6年，侄子和侄媳离婚了。外婆心里有愧，觉得侄子本就配不上侄媳，耽误了女方的人生。
我妈第一次做媒的对象是她亲弟弟，也就是我舅。二十多年前，妈妈是纺织厂的一名女工，她一眼看中同事小丽，小丽是外公战友的女儿，又是正月出生，与没结婚的施工员舅舅“生辰八字”相符，妈妈认为他们是天作之合，成功帮他们牵了红线，这段婚姻也仅仅持续了四五年。
说媒成功后，男女双方走进婚姻，并不代表媒婆们能就此退场。
当男女双方婚后出现矛盾，介绍他们相识的媒婆需要第一时间赶到现场调停，因此，村里媒婆的地位都比较高，她们不仅促成婚事，还负责“售后”。
在离婚率高居不下的今天，媒婆们见证了婚姻里的一地鸡毛：紧张的婆媳关系，隔三岔五的摔盆砸碗，出轨，家暴，以及一对对夫妻无休止地对峙和争吵。
图源：《万箭穿心》剧照
从劝架到退婚，走进婚姻前后，事事都需要媒婆们操心。如果一方退婚，媒婆作为见证人，也要负责协助另一方追回部分财务，当她们将男女送入婚姻，又担心自己介绍的两个年轻人，能否经营好新的小家。
做媒婆最忌讳心软，外婆感叹。她说自己做媒这些年，不仅两头受气、挨骂，有时还会亏钱，甚至背上人情债。
有不少次给人做媒后，她推辞说不用给谢媒礼，对方就真的没有给，甚至连办婚宴时都没有告诉她，外婆觉得自己没有受到尊重。
妈妈也同样，时不时“付费说媒”，妈妈与外婆送给两家结婚生子的礼金，有时都超过了原本的谢媒礼。
二十多年来，我们家没有办过婚丧大事，每年的礼金几乎有去无回。在我爸眼中，说媒“既亏钱又费事”，子女对她们说媒也比较反感，比我小5岁的妹妹，每当看到妈妈和外婆给人做媒，都会甩下脸，直接反锁卧室门，眼不见为净。
和普通农村媒婆“来者不拒”不同，外婆和妈妈更倾向给熟人做媒，至少沾上一些亲戚熟人的关系，才会热心张罗帮人找对象。
但主动找妈妈和外婆说媒的，大多是找不到结婚对象的大龄青年，或离过婚的男男女女。这些人在村里被人嚼舌根，本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想法，外婆和妈妈很难拒绝他们。
对此，她们既显得无奈，却又乐在其中。
她们曾拉起村里卧床十多年的偏瘫跛脚姑娘，坐摩托车到15公里的外婆家附近相亲；也曾帮身高不到1米的侏儒症患者找对象，我妈总认为，所谓的“身体缺陷”，在缘分面前，都无足轻重。
她们会一笔带过男女双方的缺点，大夸特夸他们的优点，比如做事勤快能干、工作体面会赚钱等等，如果第一次见面不愉快，也会劝他们“相处久了就好了”。
原本我以为从老家到北京工作，能逃出她们的魔掌，但是没想到距离1800公里，她们依然可以将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我在北京工作半年时，我妈迫不及待地给我推荐起相亲对象。
农村媒婆说媒 | 图源：网络
她努力从认识的男青年中，筛出最优质的几位，其中包括：工作体面的飞机驾驶员、在城里有几套房的设计师、长相帅气的软件开发师、月薪两三万的程序员，综合看下来，每位男士似乎都很光鲜。
妈妈和外婆曾给我介绍了一位相亲对象，来自我们老家，也在北京上班，在老家附近的城里买了房，双方父母家距离很近。
我不想去相亲，在和妈妈外婆的唇枪舌战后，还是同意了与相亲对象见一面。妈妈嘱咐过我要化精致的妆、穿件好看的衣服，说话做事稍微文静点，向我强调，千万不要迟到。
毫不意外，那次见面没有擦出任何“火花”，我发现自己与相亲对象在生活、工作的态度、观念上完全不一致。
在我明确表示对对方没有好感后，妈妈悄悄将我的个人行程分享给相亲对象，还暗中计划双方父母到各自的家中拜访，无所不用其极地给我们创造见面的机会。
后来我才发现，这位男士并不像表面那么“优质”，他曾与前女友有过事实婚姻，在家里办过酒席，只是没有领证。
而这一切，妈妈自始至终都知道。她之所以隐瞒，是因为在这次做媒里，她既是我的母亲，也是一位媒婆。在她看来，我的各方面条件不占优势，很难找到真正的优质男性，总以过来人的身份劝我“哪有十全十美的对象”，还告诫我“再不结婚只能给别人当后妈”。
在我这个年龄，已经有人上门给我说二婚的媒。从前我对此事还没有实感，经历过这次相亲，我才看清自己在婚恋市场中的真实处境。
如今，不结婚的我，也成了最“奇怪”的人、最“不孝”的女儿，遭遇媒婆们的围攻。
就在几天前，我与父母外出散步，同村卖副食的阿姨也是位兼职媒婆，她突然喊我的名字，等我转头时看见她拿着手机镜头对准我，并随着我的躲闪而调整拍摄角度。直到我态度坚决地表达了对拍摄的抵触后，她才收起手机。
自从“王婆说媒”走红，现在村里媒婆介绍对象，都更新了道具，媒婆们拍摄视频是为了发布在社交平台上，或者单独分享给某位她认为合适的相亲对象。
各地景区的说媒、抛绣球引流 | 图源：网络
从前的媒婆说媒还算有谱，现在我遇到的媒人越来越夸张与抽象。某些说媒的人让我感觉“变了味”，她们不再关心双方是否合适，就将陌生男女凑成一对，故意隐瞒或夸大某些事实，甚至不择手段地促成婚姻。
眼见村里说媒的人越来越多，身为媒婆的女儿，妈妈不只一次地抱怨过因为我没有结婚，她没有脸去给其他人做媒。在说媒过程中，她怕被人呛“连自己女儿都嫁不出去，还来给别人做媒”。
在妈妈和外婆看来，似乎只有我结婚生子，她们才算完成了说媒生涯中最重要的任务。
我们的家族中，年龄比我大的堂姐、表姐都已经结婚，逢年过节，家中每一次聚餐，都会成为大型的催婚现场。
但，我仍记得小时候在同学家，曾亲眼目睹了一位妇女哭诉自己在经期遭受婚内暴力、性侵的场景，以及朋友和我倾述过的父母出轨、离婚的烦恼……
看着外婆、妈妈、表姐们在家里忙进忙出的模样，我也不想活成她们的翻版，便开始了一系列“绝地反击”：
我会用明星拜年视频谎称这是自己的对象，骗骗家族中的长辈；面对给我说媒的媒婆，我会直接“发疯”怼回去：有什么可着急的？前脚结婚后脚离婚，难道要我像你儿子那样吗？
面对父母在微信对话里不厌其烦地转发土味催婚视频，我也同样给他们转发一条支持年轻人单身、不结婚的内容进行回击；为了堵住父母的嘴，我甚至开始考虑是否需要办场假婚礼……
但对我妈而言，这都是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我不结婚的想法，说我“读书读傻了”，劝我如果不结婚生子，之后会被周围人看不起，未来老了生病没有人照顾。
是否结婚似乎无法完全由我选择，妈妈和外婆正在按照过往经验，试图用她们的人脉，给我规划出一条“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首图及封面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