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卡翁达——沿着铁路看非洲
拜访卡翁达Kaunda
7月是南部非洲的旱季,淹没在花海里的卢萨卡,三角梅、木棉花到处绽放。
本次行程的重头戏开场,我们出发前往卢萨卡郊区,拜访一个国际上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非洲独立运动领袖,一个有着赞比亚国父之称,曾连续执政27年的传奇人物。
在我的童年,他的名字曾经常出现在报纸上和广播中——肯尼思·戴维·卡翁达Kenneth David Kaunda,1924年生于赞比亚钦萨利,1964年,他40岁那年,领导赞比亚获得独立。
卡翁达这个名字几乎是我儿时记忆的一部分,在那个信息匮乏的时代,这个名字和另一个叫尼雷尔的以极高频率出现在报纸上、广播里。本来,从政治取向上,我对这些独立运动的推动者及后来的独裁者并无好感,但是,基于对儿时如雷贯耳的名字的好奇,我还是很高兴近距离接触这个传奇式的人物。
我们的车子穿过浓荫遮蔽的街道,驶向郊外。赞比亚高原一望无际,地平线被连绵不绝的白云围绕,白云下,一片金黄色中点缀着点点绿色。旱季的赞比亚,体表感觉更像昆明。
车行30分钟,在一扇大门前停下。大门开启,我们走进一个被阳光铺满的宽敞院落。空旷的院子里,我们和汽车都显得微不足道,院心是一组单层房子的组合群落。它的起脊式屋顶沐浴在中南部非洲强烈的阳光下。
车子开出有30分钟的车程。我们来到一座围墙高耸的大门前,大门开启,我们走进一个被阳光铺满的宽敞院落。院子很大,大得超乎我们想象,从车上下来,空旷的院子里,我们和汽车都显得微不足道,院心是一组单层房子的组合群落。它的起脊式屋顶和整个院落都沐浴在中部非洲强烈的阳光下。
穿着深色短袖衬衣的管家站在廊厦下迎接我们。我们走上台阶,跟着管家穿过廊厦,穿过过道,来到客厅。
客厅里,摆着一圈欧式沙发,主人位的后面,壁炉上方,摆放着独立时期身着军装的卡翁达标准照,旁边是一个妇人的肖像画,同来的人告诉我那是卡翁达的夫人。
女佣端着盘子走进来,在茶几前跪下,将饮料一一摆到桌面上,然后,起身离去。另一个女佣端着水果盘子进来,同样地跪下,将盘子里的水果摆放到茶几上。
管家是个皮肤黝黑,举止稳重的中年人,说话声音很轻,看得出是个谨慎的人。他和中资公司负责人协商采访拍摄的具体程序和注意事项。
不大会儿,一个弯腰的老人被人搀扶着缓步走进客厅,他的腰是弯的,已经不能完全直起来,但是,微笑的脸依然沉稳自信,目光炯炯,这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卡翁达将军。
与尼雷尔的斯文不同,印象中的卡翁达魁梧强壮,肤色也比尼雷尔深很多,当这个儿时如雷贯耳的名字的人走近我的面前,我有了时光穿越的感觉。
坦赞铁路是遥远的历史,尼雷尔是儿时的传说,而卡翁达就在我的眼前。
卡翁达幽默诙谐,思维敏捷,完全不似一个九十岁的老人。他手里始终拿着一方白色的方巾,他回顾他和尼雷尔几次到中国访问的经历,回忆中国领导人对坦赞两国的支持,说到动情处,用方巾轻拭眼角。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庄严凝重。
卡翁达前总统深情回忆与中国领袖的交往。
他也提到了坦赞铁路今天面临的困难,也提出中国方面给予帮助的请求。
这是令人费解的问题,为什么会想到中国这样一个并不富裕的国家:16年前,刚刚建国,15年前,因为武力对抗联合国而遭受制裁,3年前,刚刚结束几千万人死亡的大饥荒。卡翁达说,对于中国能否接受他们的请求,他们心里并没有底。
1965年,中国国民收入仅1387亿元人民币,人均年收入仅141元,这个处于复苏的国家有没有能力帮助这两个非洲国家?是个未知数。
卡翁达回忆说,中国勒紧裤腰带支援兄弟国家反帝斗争的无私精神,当时已经深入人心。他们相信中国有办法。
中国做了什么,给予他们如此信心?
于是,我查阅到如下资料:2011年,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发表《中国的对外援助》白皮书称,中国对外援助始自1950年,截至2009年底,中国累计对外提供援助金额达2562.9亿元人民币,与非洲、亚洲、拉丁美洲、加勒比和大洋洲等50个国家签署免债议定书,免除到期债务金额达255.8亿元。
即便在三年大饥馑期间,中国援外的力度依然没有消减。
据中新网报道,从1950年到1964年底,我国对外援助金额达人民币108亿元。1959年至1961年,中国在连续几年粮食不足、人口减少的状况下,依然将大批粮食源源不断地援助给友好国家。1960年,运往几内亚大米1万吨,运往阿尔巴尼亚小麦15000吨。1961年,应老挝要求,先是送两吨上好的南宁稻种,以适合老挝9月初播种;后又援助15吨用于10月播种。(《三年饥荒时期中国援外百亿 赠几万吨粮食》2008-12-31来源: 中国新闻网)。
中国领袖们那种伟大的忘我的国际主义精神深深感动着非洲国家领袖。
有一条是肯定的,那就是中国的援外从1950年代就开始了。也就是说,1965年,当卡翁达总统携手尼雷尔总统来到中国的时候,中国向国外提供无偿援助的历史已经有15年。
对此,尼雷尔曾有过回顾:“1965年我去中国访问时,谈到希望中国能帮助坦桑尼亚建一个纺织厂,当即得到中方的同意……我知道那时中国并不富裕,会谈中不好意思再提其他项目,可刘少奇主席问我:除了纺织厂,还有没有别的?这时我才提到坦赞铁路。刘少奇主席听了后说:如果需要,我们就干!这个项目后来得到毛泽东主席的批准。”
卡翁达访问中国,与中国共产党主席毛泽东握手。
中国援建坦赞铁路的信息惊动了西方,媒体纷纷揣测中国的意图,资源掠夺说,意识形态侵略说,变相殖民说纷纷出台,他们称坦赞铁路是“中国伸向非洲的钢铁巨臂”。
西方人不解的是,中国为什么在国力有限,刚刚摆脱饥馑的情况下,倾尽国力,全民勒紧裤腰带,帮助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国家去修一条许多国家都评估为不必要的铁路?中国的意图直到多年之后,西方才渐渐看清。
卡翁达说,毛泽东和他的一次谈话中提到了第三世界。这也是毛泽东第一次对外国领导人提出第三世界这个概念。毛泽东还同他就三个世界的划分交流了看法。
坦赞铁路总局大厅悬挂着中、坦、赞三国领导人的画像。左:时任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中毛泽东、右时任赞比亚总统卡翁达。
用援外来突破封锁,走出孤立,在国际舞台上取得一席之地,做第三世界领袖,这或许就是中国不惜血本援外的谜底。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解读,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早期外援,也是国共内战的延续。1949年之前,国共的战场在国内,形式是军事对抗,争取的是国内生存空间,1949之后,国共的战场在境外,形式是比着花钱,争取的是国际生存空间。
坦赞铁路勘探施工三年后的1971年10月25日,联合国大会上,阿尔巴尼亚、阿尔及利亚等23个国家提出“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组织中的合法权利”的议案,其中坦桑尼亚、赞比亚等十个国家来自非洲的国家投了赞成票。但投赞成票最多的其实还是欧洲。
最终,大会以76票赞成、35票反对、17票弃权的结果,通过了这一提案。其中欧洲仅一票反对,非洲反对票15张。
毛泽东称:是黑兄弟把我们抬进了联合国。
提案国之一阿尔巴尼亚是中国最大的受援国。曾任中国驻阿大使的耿飙在回忆录中说:“从1954年以来,我们给阿的经济、军事援助将近90亿元人民币,阿总人口才200万,平均每人达4000多元。”
虽然我至今也没弄明白,联合国的创始国之一是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没进过联合国,何来“恢复联合国席位”一说?
最终,中华民国ROC在联合国的席位被中华人民共和国PRC取代。
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席位,是中华民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以8年血战,320万军人阵亡的代价换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用外援兵不血刃,取而代之。
但是,前总统卡翁达先生谈话的主旨是友谊,并不涉及澄清历史。
卡翁达是独立浪潮的领袖,坦赞铁路是独立浪潮的产物,但是,当1990年代民主浪潮来临时,卡翁达失落了,1991年,他在大选中败北,并一度被软禁。坦赞铁路也衰落了,90年代初,南非实现民主化,以色列人管理的南方铁路对赞比亚开放,良好的管理和服务使得人们更愿意选择南方铁路。
采访持续一个小时,当我们要离去,卡翁达先生坚持要送我们到门口,他随我们走出房门,走过走廊,走下台阶,一直陪同我们走到院子里,在与我们一起合影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动作,突然加快脚步,弯着腰,沿着回廊一路小跑,跑到别墅正门的雨厦下,管家在后面紧紧跟随,却始终追不上,他一直跑到高台上的栏杆处,才停下来,然后,掏出那方白色方巾,向我们挥动起来。
2014年,九十高龄的卡翁达前总统向中国友人深请告别。
我们边向他挥手致意,边向我们的汽车走去,当我们即将上车的时候,再次回头向他那里看去,只听一阵浑厚雄壮的歌声从廊厦那里传来,九十高龄的卡翁达将军引吭高歌。
陪同我们的人告诉我们,他唱的是一支赞比亚独立时期的歌曲。
直到我们的车子开出别墅的大门,回头望去,他还站在栏杆那里,挥动手帕,向我们致意。
当我们为九十高龄的卡翁达将军的真情而感动时,中资公司当地负责人低声告诉我们:这是卡翁达总统会见客人的固定程式。
几年前,他作为向导带中国领导人会见卡翁达,那天的情景和今天几乎是一样的,合影后,小跑上台阶,挥动白色手帕,唱独立时期歌曲。
他说:所以说,政治家都是优秀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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